一線晨光透過馬車車窗，照在望舒的臉上，將她喚醒。

她揭開車簾，重明立刻關切地回頭：“你好些了嗎？”

望舒躍下馬車，粲然一笑：“滿血覆活！”

重明不解：“什麽？”

望舒不由莞爾：“我已經全好了，不用擔心。”

重明見她無恙，也放下心來，問道：“下一個你要找的人在哪裏？”

望舒指指天上，微微一笑：“這個要等司命星君給我傳消息。”

重明於是道：“我們繼續在此等候，還是回長安去？”

望舒卻搖頭：“不，正好我現在可以帶你去蓬萊學宮，你可以在那裏安心修行。”

重明垂眸：“為何定要去那裏？”

望舒見他神色不豫，註視著他：“你還是對蓬萊有芥蒂？”

望舒有些淡漠：“沒有。”

望舒耐心地繼續問：“那為何不想去？”

重明不動聲色，不再回避望舒的目光，認真地問：“在蓬萊授課的是什麽人？”

望舒摸不清他的意圖，只能如實答道：“年長修為深的修道者，偶有仙人，玉衡仙子就曾在蓬萊學宮教授禦劍。”

重明微露笑意：“也就是說，那裏幾乎全是凡人在授課？”

望舒有點明白了他的意思，辯解道：“但他們修行日久、修為至深。”

重明目光灼灼：“畢竟是凡人，而且，若真的修行有成，又怎會一直無法得成正果？”

望舒徹底懂了，故作疑惑道：“只是仙緣難求。你不願去蓬萊，又另有什麽打算？”

重明終於說出自己的真意：“我跟著你修行，不是勝過去蓬萊嗎？”

望舒似是恍然：“原來是這樣，不過，”微笑，“跟著我修行，就必須做我的弟子，你想好了嗎？”

重明果然皺眉：“我們年紀相仿，不太合適。”

望舒佯裝不悅：“按天歷來算我比你大了百歲不止，按人間歷法更是萬年有餘，怎麽能說是年紀相仿？”

重明略一思索，道：“形貌。”

望舒達到目的，笑道：“我也覺得不合適，我們去蓬萊吧。”

正要去挽起他的手，禦風而起，帶他到蓬萊，卻看見他微微一笑，斷然喚道：“師傅。”

望舒有些意外，但心知他反感蓬萊日久，一時難以扭轉，也只好從善如流：“好徒兒。”

望舒話音還未落地，一只純白的蝴蝶乍現在他們眼前。

望舒眼前一亮：“消息來了。”伸出手，讓蝴蝶翩翩降落在自己的掌中。

蝴蝶停在她手中的那一刻，散發出一陣青白的光，將司命星君的消息傳遞給了望舒。可是之後便消失不見。

望舒蹙眉：“奇怪。”

重明不明就裏：“怎麽了？”頓了頓，試探著問道，“是因為它消失了？”

望舒解釋道：“天官書上現出了玉衡仙子，可是司命星君卻無法找到她。而且，司命星君說，玉衡仙子的化身已經得成了正果，受封霜神。”

重明疑惑：“她不是玉衡仙子的化身嗎？”

望舒微微一笑道：“時機未到，北鬥七星是不會覺醒的。所以她成仙之後，沒有來找我。”

重明奇道：“她為什麽會去找你？”

望舒有些失落：“只要她的元神真正覺醒，就會得回魂魄裏所有的記憶。她如果想起了前世的記憶，沒有理由不來與我相認的。”

重明疑惑：“你們前世相熟？”

望舒微微一笑：“我在蓬萊學宮修行的時候，玉衡仙子是我們的老師，教授禦劍。我和天璇成仙之後，天璇與她共同執掌北鬥宮，自然相熟。”

重明想起另一個問題：“司命星君說無法找到玉衡仙子，又是怎麽回事？”

望舒有些擔憂：“她的仙氣消失了，她的魂魄卻沒有去往冥府，全無蹤影。”

重明不禁問道：“那她還能去哪裏？”

望舒向南方望去，懷著一絲希冀：“這一世成仙之前，她是青要山的荀妖青女，去那裏或許能找到線索。”

重明正要答話，卻被人搶了先。

不遠處，竹林外的官道，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馬之中最為高大華麗的那一架馬車上，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輕挑車簾，遠遠對望舒招呼：“姑娘，長途跋涉，乘這樣的馬車實在太過委屈，若姑娘不棄，韓襄願送姑娘一程。”

韓襄一身象牙白的錦衣，桃花眼，縱然飄過他頭頂的只有竹葉，也算得上十足風流。

望舒略帶嘲諷：“你知道我們去哪裏嗎？”

韓襄不以為意，嘴角微揚：“無論姑娘去哪，在下都願送往。”

望舒謝絕：“縱公子有暇，我也不願勞駕。”微微一笑，“不過你提醒了我，重明，今天我就教你第一課。”從袖中化出了一把通身黝黑的古劍，遞給重明。

重明接住，十分配合地恭聲道：“敬聽師傅教誨。”

望舒說出那句自己從沒成功過的教導：“把靈氣註入劍中。”

重明聞言並攏食中二指，一道藍光從中射出，投向手執的長劍，放開手，而黑色的長劍果然沒有掉下去，穩穩打橫懸停在他和望舒眼前。

望舒眼前一亮，驚喜：“看來我真的收了個好徒弟！”一次就成功，可比她自己強多了！

重明微微一笑，將長劍控制著放低到他們腳踝的高度，站了上去，對望舒伸出手。

韓襄微詫道：“原來姑娘竟是修道之人，是韓襄眼拙。”

望舒卻不再理他，伸手拉住重明的衣袖，踏上黑色的劍身，站在他身後，十分滿意，禦風耗費靈力甚巨，這樣可省了不少力，不由對重明微笑道：“我們走。”長劍應聲騰空，在竹林中緩緩升起，但重明很快便能自如地駕馭靈氣，上升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韓襄有些驚奇地看著他們飛起，不忘對望舒揮手，朗聲笑道：“姑娘，願我們有緣再見。”

即將越過最高的一棵竹子的望舒聽見了不禁好笑，在她身前的重明卻遙望著竹林中的風流少年冷下臉。

青要山林茂花繁，溪秀譚請。

群山環繞中，畛湖之水清明如鏡，恍如一顆耀眼的明珠。

望舒和重明降落在畛湖邊，見到一只生得頗為怪異的鳥兒浮在湖面，仔細看去，其狀如鳧，卻青身而朱目赤尾。

望舒向湖面道：“小鴨子，你認不認識青女？”

那鳥兒不悅道：“餵，我可不是可不是什麽小鴨子！”

望舒微笑反問：“那你是什麽？”

鳥兒向他們游過來，頗為自得：“大名鼎鼎的鴢鳥你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聞。”

望舒恍然，佯裝驚奇：“哦，就是吃了可以多生孩子的那個鴢鳥啊，我還真沒見過，也沒吃過呢。”

聽她這麽說，正游過來的鳥兒立馬退回去，有些害怕地虛張聲勢道：“你欺負人，我要告訴紫辛姐姐！”

一言不合就告狀，還說不是小鴨子？

望舒不禁失笑：“你怎麽不去找你們山主告狀呢？”

“山主他——”還未說完便被打斷。

“曜兒！”一個紫衣女子從遠處的紫荊潭飛來，翩然落在湖邊，喝止了小鴨子。

望舒感覺到她身上的妖氣，想來是青要山中的精怪。

曜兒見了她，如見救星，道：“紫辛姐姐，她、她說要吃了我！”

望舒不由莞爾：“我可沒有說過。”

紫衣女子沒有在意望舒的玩笑，而是緩步走到他們身前，眼神有些警惕，但還是禮數周到：“不知姑娘是何方仙人，來此有何貴幹？”

望舒看出她的懷疑，微笑道：“你不用怕，我是太陰仙子望舒，這是我的弟子重明，來此找你們山主，打聽一個人的消息。”

紫衣女子依然客氣：“原來是太陰仙子駕臨，紫辛失禮了。”

湖中的曜兒卻恍然道：“哇，原來天上的仙子這麽壞，難怪青女姐姐要回來。”

望舒眼前一亮：“你們認識青女？”

紫辛松了表情，微笑：“青女的原身是青要山的荀草，我們自然相識。”

望舒抓住了曜兒話語裏的重點：“剛才小鴨子說難怪青女要回來，是怎麽回事？青女從天宮回到這裏了？”

紫辛收起笑意，審慎道：“仙子此來，就是來打聽青女的消息？”

望舒贏了：“是。”疑惑，“你好像有什麽疑慮？”走到她身邊，將手搭在她肩上，微微一笑，“我們沒有惡意。”

紫辛的神色稍稍緩和：“敢問仙子找青女有何事？”

望舒正色：“我受命於天，助北鬥七元歸位，而青女，正是玉衡仙子的轉世。但不知出了什麽差錯，青女竟會在天宮和人間都失去了蹤跡。所以我才來這裏，尋找她的線索。”

紫辛明白了她的來意，終於放下警惕，但很快又蹙起眉頭，悵然：“她從天宮回來之後，沒多久就消失了，山主已經在人間尋找了她十七年”

望舒有些吃驚：“擅自離開封地也要去找她，你們山主跟青女是什麽關系？”

紫辛微微一笑，有些苦澀：“青女失蹤的時候，山主正在天上，向天帝稟明，他要娶青女為妻。”

望舒了然：“原來是他的未婚妻，難怪。”

紫辛有些慚愧：“紫辛所知僅限於此，怕是幫不了仙子了。山主的蹤跡，我實在無從得知。”

望舒安慰她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自會找到他。”

這時湖中的曜兒突然有些驚喜道：“你真的能找到山主大人？”

望舒對他一笑：“當然，怎麽，你有話要告訴他？”

曜兒有些委屈道：“你能不能幫我告訴他，曜兒很想他，希望他早點找到青女姐姐，一塊兒回到青要山來。”

望舒放軟了聲音：“好，我一定把你的話告訴他。”

重明向紫辛拱手：“告辭。”禦劍而起。

望舒也向他們道別：“再見了，紫辛，小鴨子。”踏上黑色的長劍，站在他身後，兩人一同騰空。

她聽見身後畛水之中傳來曜兒羞惱的聲音：“我不是小鴨子！”不禁莞爾。

從半空中望去，青要山漸漸遙遠，最後只如一個小小的綠點，重明才道：“他們似乎對天宮的人有敵意。”

望舒頷首：“確實。”

重明不解：“你為何不細問？”

望舒微笑：“找到武羅，可以知道得更多。”

重明疑惑：“怎麽找？”

望舒成竹在胸：“青要山上殘留著武羅的仙氣，循著他的仙氣去找，定能找到。”為重明指了一個方向，那是夏州之南的有胥國。

望舒和重明一路向南，在有胥國的國都末城外降落，以免太過引人註目。

他們徒步走到城隍廟。廟中冷清，遠遠看過去，只有一個玄青衫子的男子站在城隍像前，那便是武羅。

高冠博帶的城隍從像中現身，對男子拱手拜道：“參見山主。”

武羅淡淡道：“無妨。”察覺到身後來人，轉身。

重明和望舒這才看清武羅的模樣，他身形高瘦，容貌冷俊，目中含著深愁。

望舒表明身份，城隍惶恐道：“未知帝姬駕臨，小神有失遠迎”望舒成仙之後方知自己前世是南極長生大帝的幺女，雖然長生大帝已不在人世，但眾仙依然因此對望舒分外客氣。

武羅卻只是淡淡道：“你就是飛廉的妹妹？”與望舒相同，飛廉前世的父親也是長生大帝，雖然已是前世的事情，但人們往往仍舊將他們視為兄妹。

望舒有些詫異：“你怎麽知道？你認識他？”

武羅舒展眉頭，淡淡一笑：“你不知道？也是，我與飛廉相熟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望舒也平覆心緒，微笑道：“我是從青要山來的，有只小鴨子讓我給你帶話，說他很想你，望你早日帶青女一同回山。”

武羅了然：“曜兒？我知道了，多謝。”又有些疑惑，“你所為何來？”

望舒正色道：“和你一樣。”

武羅皺眉：“青女？你找她有什麽事？”

望舒說出自己的來意：“我受命於天，助七元歸位，青女，正是玉衡仙子的轉世。”

武羅斷然否定：“不可能，她成仙之後沒有一點玉衡仙子的記憶。”

望舒頷首：“我知道，那時她尚未覺醒罷了，但青女的確是玉衡的轉世。”

武羅仍有些懷疑：“我與玉衡仙子同為天仙，對她也算略有所知，青女，可一點也不像她。”

望舒微笑：“轉世之後，本來就是兩個人了，有所差別也不奇怪。”

武羅沒有再堅持：“也是。”

望舒想起了在青要山的見聞，問道：“曜兒說，十七年青女從天宮回到了青要山，她為什麽會回去？”

武羅卻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如數告知，只道：“一言難盡，等我有暇再告訴你。”轉向城隍，“我來這裏，是想讓你找一個人。”

望舒和重明當然對他的所指了然於心，但城隍卻不得而知，恭謹道：“不知道山主所尋的是何人？”

武羅沒有說話，而是輕揮袍袖，在他們眼前化出青女的模樣：青碧衣衫，螓首蛾眉，鳳眼瓊鼻，巧笑倩兮。

望舒不禁在心中讚嘆，的確是個清麗絕倫的美人，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親近。

可城隍見到這樣的美人卻犯了難：“山主，我從未見到過這位姑娘，”見武羅皺眉，趕緊補充，“我這就召集城中土地，逐一問過。”

城隍招來眾土地神，卻仍然一無所獲，並沒有一個見過青女。

武羅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失望，並沒有流露太多的情緒，令對這位昔日戰勝心有餘悸的城隍松了一口氣，只吩咐眾土地若見到青女便立即向自己來報，便讓他們各回原地。

望舒忍不住出言安慰：“我們一定可以找到她。”

武羅淡淡道：“但願如此。”

正當此時，城隍廟外卻來了兩個少年，一個俊雅，一個英武。

城隍已經回到神像中，他們三人此刻便如來添香火的凡人。

英武的那個對他們一笑，開門見山，對望舒和重明道：“在下姚江，方才有人在城外見你們二位禦劍而行，想必是修道之人，在下家中有異，想請你們幫忙，不知二位可願勞駕？”

重明道：“是什麽樣的異事？”

姚江略遲疑：“此事重大，若二位願隨我回到府中，在下自當悉數告知。”

望舒心中好奇，便欲前往，看了一眼武羅，意外見他頷首，便道：“我們同你回去。”

姚江欣然道：“多謝各位。”便在前為他們引路。一路上，望舒一行與姚江互通了姓名，但隱去了真實的來歷，同時得知了另一個俊雅少年名喚白宇。

出了城隍廟不久便到了姚府。

他們穿過府中樓閣，來到一處僻靜的庭院，望見一個白衣粉裏、窈窕頎長的背影，似已久侯。

她聽見了眾人的腳步，緩緩轉過身來。

望舒和武羅齊齊頓住，重明心生疑惑，走上前去，也將那女子的容顏看清。

只見她螓首蛾眉，鳳眼瓊鼻，清麗絕倫，赫然便是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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