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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受控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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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覺不妙的一瞬間,渾身都是奇癢難忍的感覺,似乎是什麽東西在他的骨頭內部扭動,繼而從頭到腳,每一根指骨的尖端都劇烈地疼痛,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啃咬他的骨髓。疼痛甚至讓視野變得漆黑了,什麽也看不見,還不如以前閃著紅光的時候。

髏大大叫一聲抓撓著自己的身體,天旋地轉。“是剛才吃的血,那些僵屍不幹凈!”等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時候便已經在地上打滾,他惡狠狠地盯著阿米亥,但是已經站不起來。力量在從他的骨頭縫裏迅速溜走,那些血吸蟲奪走他身體裏血液的同時奪走了他的所有力量,他不再疼痛,但是酥癢無力。他甚至沒有力氣動一下小指頭,他落到別人手裏了!

黑暗牧師們獰笑著圍上來,對他再也沒有畏懼。他們對他拳打腳踢,放肆地笑著,盡情地侮辱他。髏大憤怒地望著他們,便招來加倍的毒打。他們踏他的脊梁,用力刺他脆弱敏感的骨節,踢他的尾椎,讓他狗一樣哀嚎著在地上打滾。最後,他們把他像麻袋一樣拎起來,丟垃圾一樣丟盡盛著血漿的鐵棺材。那棺材蓋子換了,上面都是長長的尖刺,他們小心地讓那些尖刺錯進髏大的骨骼縫隙,不至於損傷他的骨頭而將他的身體牢牢固定在內部。

當最後一絲光線隨著厚重的蓋子合攏,幾聲金屬機關扭動的聲音傳來,髏大似乎聽到淘換者的稱讚和阿米亥的冷哼聲。

“先關上一個星期。”

然後,棺材裏的機關鐵板卡住了他細細的脖子,他昏倒了,有生以來第一次昏倒了,昏倒在蕩漾的血泊中。

與此同時,慕尼黑的薔薇花園裏,依無蓮捏著血烏鴉的脖子猛烈搖晃:“你這貪吃鬼!族長說有重要的東西帶給我!你到底把什麽給弄丟了?”

※※※

“你呀,你!”

蔻蔻瑪蓮今天有些落寞,她希望她的情人趕快出現,他還沒有這麽長時間不去約定的地方見她。一定出了一些事情絆住了他的腳步,蔻蔻瑪蓮哀怨地用手指玩弄著一個詛咒人偶,那是她最喜歡的洋娃娃,只不過裏面放了根那不幸的人遺落的頭發。只要她一針紮下去,她的情人就會頭痛地知道忘記了什麽,不過似乎這麽做不太好,她知道大家都是分身乏術。

門外傳來腳步聲,依無蓮輕輕地走了進來,如常向她匯報一些事情:“阿米亥遵照您的指示,開始攻打達尼奧領地了。”

“嗯,”蔻蔻瑪蓮擡起頭,火紅的頭發如同群蛇一般散亂地在身後舞動。她猛地將依無蓮撲到,咯咯地笑著壓倒在床上。她親吻依無蓮的耳垂,對她吹氣,用力撕開她的衣衫,襲擊她的敏感部位,讓她尖叫。看著依無蓮驚惶失措,她滿足地笑了,突然神秘地問:“你說,如果一支軍隊有腦子的還不到數量的百分之一,我該獎勵有腦子的還是沒腦子的?”

依無蓮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攤開柔美的四肢躺在床上,輕聲回答:“那要看到時候是誰跪在您的地毯上面,領賞的,受罰的,到時候都得跪在上面。”

※※※

有腦子的立大功,沒腦子的去幹活。

髏大雖然有腦子,卻幾乎不再去想了。那些恐怖的血吸蟲細小到他看不見,深入骨髓,像螞蟻一樣在裏面啃。他刀劍難傷,它們卻可以吸走他擁有的所有的血,所有的力量,盡情折磨他,讓他像一灘爛泥倒在任何阿米亥指定的地方。他多少次沖著阿米亥大吼,最後便是多少次被毒打,像爛泥倒在地上。黑暗牧師有得是辦法直接鞭撻一個靈魂,他們羞辱一切自我和尊嚴,還在關節裏敲釘子。

最後髏大屈服了,所有的血骷髏都是一樣,都是聽話的奴隸。阿米亥想給他們力量,他們才能站起來,讓他們快活他們就快活,讓他們受苦他們就得忍耐。現在阿米亥要求他們相互鬥毆,他們就會打得不可開交,要他們去趴在地上他們就不敢站起來。

“早該這樣。”阿米亥感到很滿意,“很快,他們多餘的思想就會被磨滅。作為士兵,骷髏不需要有想法,我只需要他們服從。”

淘換者道:“但是有些想法也是好的,這樣才可以盡快教給他們更多的技能,派些大的用場。”

“那我就不管了,培養他們主要你的責任。”阿米亥點點頭,“狄蘭那老東西怎麽一直沒有出現?現在他再關註也沒有用,血骷髏只聽我們的。”

淘換者陰森地笑著:“如果他有什麽好法子,倒不如我們虛心地聽著。血骷髏如今完全被我們所控制,那些控制魔性血吸蟲的契約沒有人可以破解,我們可以在利用完了狄蘭之後命令血骷髏將他殺了。”

“好主意。”阿米亥會意地笑起來了,他們開懷大笑,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然而,在他們忽略的地方,一個意想不到的狀況正在發生。痛苦和桎梏非但不會磨滅思想,還會加速成長。身體的痛是心靈的給養,身體的桎梏是靈魂的翅膀。

髏大靜靜地躺在鐵棺材裏,動彈不得的時候,卻聽到了一個聲音,靈魂深處的聲音,熟悉的聲音。那是嚴厲的斥責,大聲的呼喚。“醒來!來呵,站起來……”

黑暗退卻了,不知什麽時候,髏大躺在了一個翠綠的山崗,眼前是蔚藍的天。一聲嘶鳴響起,他呆呆地坐起來,看到了馬,真正的有血有肉的馬,眼睛裏沒有紅色的光,溫順純良,披著皮革做的馬鞍和護甲。那眼睛充滿善意地望著他,他毋庸置疑,他能感到那真心真意的關懷,飽含信任。他渾身發抖,他不知道為什麽,他什麽也不知道。

為什麽會在這裏?誰在和我說話?很……舒服。

“站起來!”那個聲音充滿了威嚴,髏大不能不聽他的,於是他回過身,看到金色的陽光撒在大地上,成群的蒲公英的小傘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飛向遠方。大地那麽美麗,點綴著五顏六色的花朵,鳥的鳴叫那麽悅耳,他從未聽過……不,聽過的!在他遙遠的記憶裏,在他還是有血有肉的時候!

一個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來到面前,穿著雪亮的鋼甲,鏤刻著金色的花紋,兩只獅子在胸口張牙舞爪。那頭盔上帽纓的紅色嬌艷欲滴,卻是那麽柔和,那麽好看,和血的顏色一點兒也不一樣。

髏大忍不住要問:“你是誰?”話音出口便興奮了,他聽到自己在說話,是清晰的說話聲,他的說話聲!

更興奮的是,對方的回答聲也如約而至:“我就是你,我從未拋棄你。”

“你怎麽會是我?”髏大不太明白,他因為那世界的美麗而興奮,他只知道他喜歡這裏,只要在這裏,他不需要血就擁有一切色彩,一切聲音。他來不及琢磨那話語的意思,只是迫不及待地問著:“這是哪裏?這是什麽地方?”

“這裏?”對方似乎笑了,面孔在頭盔裏面看不到,但是髏大感到對方一定在笑。在那手指揚起的地方,髏大最終得到了回答:“這是你的心裏,是騎士的內心世界。”

那手指直指過來,髏大低下頭,看到自己的身體並不是枯骨,而是有血有肉堅實的手掌,胳膊,胸膛。那聲音直在耳鼓中激蕩:“這是每個真正的騎士都有的世界,在他們心裏,是他們一心想要捍衛的地方,他們的力量之源。而這裏,就是你心中的世界,你的力量之源。”

那話語聲好像鼓錘在敲,髏大感到了,什麽東西在他體內澎湃,是暖流在激蕩,在流動著,在沸騰著。他用手觸摸,摸到了柔軟的嘴唇,原來自己的嘴唇也在發抖,他感動得流淚,那涼涼的液體順著面頰流到手指上。他盡可能地詢問,言語因為迫切而語無倫次:“要怎樣,要怎樣才能永遠擁有這一切?”

騎士回答:“那是要付出代價的,騎士的信條可以很寬松,也可以很嚴酷。”

“請……發發慈悲!”髏大的聲音近乎哀號,“我什麽都願意做,什麽苦都原意挨。”

他豎起耳朵,他現在可以豎起耳朵,生怕聽漏了那最重要的話。那回答來了,對他而言簡直是至高無上的旨意傳來了。對方在笑,開懷大笑:“你何必求我,求我真的不如求自己,因為我就是你的靈魂啊!如果你是想做個騎士,只需要你本來就是一個騎士。是的,誰都可以做騎士,只要你有在心底願意捍衛的這樣一塊土地。”

騎士抽出了腰中的寶劍,那鑲在劍柄的紅寶石映射著陽光,但是不及劍身上的閃亮更加耀眼,因為信念使劍發光,勝過一切光。那劍光一直流動到髏大的肩膀上,髏大耳中聽到了洪亮的鐘聲,還有那句藏在骨髓裏的緘言。

“騎士不低頭,因騎士無可畏懼;騎士不允諾,因騎士言出必踐,言出必踐……”

鐘聲將他帶到了一個記憶更深處的地方,髏大的眼前是一襲華貴的紅色袍子,國王的袍子,那金色的小劍躺在一個紅色的枕頭上,被人捧在手裏,上面是精美的文字。他正單膝跪在地上,仰望著劍身的光彩流動。國王滿面紅光,用劍在他的雙肩和額頭點過,然後取過那金色的小劍雙手捧著劍柄遞給他。他看見上面刻著“國王騎士第一大隊隊長瑪斯”,就雙手捧著劍鋒將劍身立起來,一面親吻一面將劍身貼靠在額頭上。

“站起來,我好樣的國王騎士!”

那一瞬間,少女們高昂的歌聲響起來了,大鐘拼命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音。他站起來,殿堂裏都是歡呼的人群,多少熱情的眼光縈繞著他。一個漂亮的姑娘拎著裙角慌慌張張跑上二樓,將裙子一抖,漫天的花瓣雨便落下來了,整個金碧輝煌的大廳都是花香。他站起來,有幾個人興高采烈圍上來和他擁抱,那熱烈的眼神他怎麽會忘記了?他們英姿勃發,在人群的中央將劍交叉在一起,在國王的面前高聲宣誓:“國王萬歲!”

鐘聲和歌聲越來越響,整個宮殿都在旋轉,“轟”的一聲巨響,髏大醒來了,眼前一片黑暗,紅色的黑暗。他渾身無力,那無數的小東西在他的骨頭縫裏鉆動的痛癢依舊存在,棺蓋上的鐵針穿過他的骨骼縫隙,鐵板依舊卡著脖子,讓他動彈不得。

“發生了什麽?發生了什麽?我還沒有搞清楚!”髏大想要掙紮,想要嘶喊,卻是不能如願。這是世界上最大的發配,比任何墜落都要絕望的時刻。

四周微微顫動,似乎棺材正在被搬動,是大軍在遷徙。然而行進突然停止了,一絲亮光隨著棺蓋松動透進來,黑暗牧師們把棺蓋打開來檢查,看了一眼,然後又合上了。

一個黑暗牧師小心地檢查棺材的機括:“真奇怪,不是好好的嗎?剛才那通掙紮。”

“回頭抽空揍他一頓。”另一個黑暗牧師說著又有些猶疑,“不會是錯覺吧?你看那些桉樹,聽說那些樹有些是會放出一種液體,如果在樹下睡覺就會做一些怪夢,聞多了就會有幻覺,感覺到一切奇怪的錯覺。咦?那是什麽?那樹下面?”

他們在桉樹下找到了一副破爛的鎧甲,碎的不成樣子,但是有一把金色的小劍閃閃發光。“這些人類的破爛。嘿,看這個,這個是真金的,是國王騎士的賜劍!”

另一個黑暗牧師驚訝地掃視著四周:“這種東西不是應該在垃圾堆?怎麽會在森林裏?”

“管他呢,也許手腳不幹凈的因西亞人幹的,也許有個不知死活的人類殺到這裏倒斃了。不過小心點兒,那些國王騎士很邪的,說不定有可怕的怨靈。”

“我才不管,哈哈,這把劍掛在我的袍子上很神氣。”那黑暗牧師把小金劍掛在自己腰帶上,洋洋得意,完全沒有發覺總督狄蘭穿得和普通的骷髏兵一樣,帶著頭盔混在隊伍裏。狄蘭枯骨的面孔不經意地咧開嘴,見到有人望過來,又連忙斂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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