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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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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瓦官寺前遼漢商社內,身穿鵝黃秋衫的司馬燕容坐在一座別墅的二樓窗前,癡癡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心情煩悶。

遼漢商社在建康南門外的外郭籬,東側是西口市,過了西口市再往東、依次是朱雀橋、烏衣巷。遼漢商社向北面朝秦淮河,向南背靠瓦官寺。

以前,瓦官寺所在的地盤不是秦淮河最繁華的地方,秦淮河最繁華的地方在朱雀橋以西沿烏衣巷的所在。那裏商肆星羅密布,人流揮袖蔽日,揮汗如雨。地價寸土寸金,但土地有限,即使你拿出最高昂的價格,也不見得能在朱雀橋以東買一塊地。

隨著三山商業的發展,湧向健康的三山商人越來越多。這些商人格外排外,喜歡紮堆居住在一起。秦淮河最繁華的地方容納不了他們,故而,高翼遣人買下了瓦官寺一帶的土地,大興土木建起了規模宏大的“遼漢商社”建築群。

由於遼漢商社建築風格獨特,雕塑景觀比比皆是,加上三山商人帶來的貨物齊全,他們采購貨物又出手大方,願意全額支付最受歡迎的遼漢鑄錢。因此,吸引了文人墨客結伴來此賞花飲酒,商賈來此洽談大宗貨物。

健康的平民百姓則喜歡去逛逛商社附帶的商鋪,這裏的商鋪布置不像這時代通常的布置——單間貨鋪只賣一樣貨物。它的布置類似於後世的大商場,小隔間的攤位式商鋪一溜排開,貨物琳瑯滿目,夥計賣力攬客兜售,讓建康百姓體味到了不一樣的售賣風格。

百姓購物之餘,再去花園坐坐,看文人墨客吟詩作畫,熏熏然間,仿佛自己的品味也提高了不少。因此,這片原先得平民區迅速繁華起來,成了建康一大景觀。而後,原先的烏衣巷秦淮河段,被稱為“上秦淮”,這裏被稱為“下秦淮”。

窗外秋意正濃,繁花似錦,蝴蝶翩翩,百鳥婉轉,正是一片大好風光。窗內的司馬燕容卻無心欣賞這番美景。她的煩惱在於年齡,她快20了,還未曾嫁出去。

自從搭上高翼這條線以後,司馬燕容的經濟狀況迅速得以改變,她的兩個幼弟也不再受到宗族欺辱,三山商人送來的樣品堆積如山,她隨便挑幾樣送入宮中,也足以讓她敲開最森嚴的大門。而她本人因此得以出入宮闈,在皇後、貴妃、宮女間左右逢源。

在這個時代,三山強大的生產力是他人無法想像的。許多三山商人南來第一件事,就是拜會司馬燕容,希望借她打開南方市場。依靠她宗室的關系,司馬燕容總能不負所望。在這種情形下,她收到的貨物樣品就成雪崩狀態上升,不久,她原先的蝸居容納不下這些東西,而沿秦淮河一帶地價已經飛漲,已無插椎之地。無奈之下,她便接受遼漢商社的饋贈,住進商社內部的一個獨門小院。

起初,她曾借與高翼的關系,嚇阻那些貪婪的不軌之徒,當她住進遼漢商社後,她的炫耀之語似乎弄假成真了。晉人不知道形象代言人是幾品官職,是科級幹部還是處級幹部,見到遼漢商人對她的尊重態度,加上孫綽返回後證實,那位與司馬燕容交往密切的漢國水軍將領,確系漢王本人假扮。於是,尷尬的場面出現了。

在晉朝,女子二八便要出嫁,“二八”也就是十六歲。十八未嫁的女子已經很少見了。按規定,十八以後還不嫁,官府要強行出面,給她指定夫婿。但晉人弄不清“形象代言人”是什麽意思,以為高翼與她關系暧昧,把她安置在建康是為了與朝廷溝通——她確實在做這件事——於是,提親的再也沒有了,官府宗室都不敢出面,導致她就這樣不尷不尬地蹉跎下去,一晃眼,快20了。

窗外傳來陣陣鐘聲,司馬燕容無聊地數著“一、二、三……十二,呀,正午了。”

這是商社才建設完成的水鐘,目前,工匠們還在調教它。聽完這鐘聲,司馬燕容再度發出一聲嘆息:“呀,那廝的妃子快要到了……嗯,就在明天。”

前不久傳來了漢國騎兵大勝燕國中領軍慕輿根的消息,頓時,朝廷上下失語了。

晉人理財的觀念,還延續聖賢教導,認為:天下貨殖乃定數,別人多了我就少了。三山雖然給朝廷進貢了大量的錢幣,三山商人購買商品又為晉朝貧乏的貨幣體系註入了新水,但這些朝臣們毫不在意,他們擔心的是三山商人大肆采購商品,導致朝廷擁有的貨物少了。

比如,三山人到了昌南(景德鎮)不光采購青瓷,他們連瓷片都不放過,全一掃而空。據說他們把瓷片研末後蓋房子。瓷片雖然是陶瓷垃圾,但三山商人如此大肆采購,也不對。天下貨殖乃定數,他們把垃圾賣多了,我們就少了。這些垃圾,可寶貝著呢,不能讓他們全拉走。

什麽,你說他們是用錢買的,垃圾拿走了,給我們留下了錢——那也不行,聖人教導:“金銀珠玉,饑不能食渴不能飲”,我們要金銀珠玉幹嘛?俺們只要垃圾。什麽?垃圾也“饑不能食渴不能飲”,這俺不管,聖人沒說——俺就要垃圾。

限制,要限制垃圾出口,有錢也不給賣——聖人說的。1600年後俺們也要這麽幹!

恰在此時,漢國騎兵大勝燕國的消息傳來。這可不是據城而守取得的勝利,而是野戰中取得的。這說明漢國不僅自保有餘,還能在局部保持攻勢。晉朝軍隊遇到趙國軍隊,被打成稀屎一堆,而趙國軍隊遇到燕國軍隊,也是一堆稀屎。如今漢國5000餘名騎兵被燕國五萬人打成鼻涕,這說明什麽?

隨後,漢王吊死所有入侵者的消息傳來,朝臣們這才明白,原來與俺們打交道的是個實力不下於燕國的遼東強國,這個對他們一直恭敬無比的蕃臣,還是個嗜血暴虐的惡魔。

這下,朝臣們動作迅速起來,遲遲未下的封賞立刻有了結果:西安平郡公、鷹翔將軍。但這一封賞明顯是含糊其辭,“西安平”不是郡名,以“西安平”為郡公名稱,明顯不合適,而“鷹翔將軍”是雜號將軍,沒有固定品級。

遺憾的是,朝廷這次又落於後手。打了敗仗的燕國在慕容恪的主持下,當機立斷與漢國重申盟約,兩國以蓋平城為界,各守疆域,並順水推舟冊封高翼為“漢王、光州牧、長廣郡公……”

這串封號毫無邏輯,比如:既然是“漢王”了,怎麽還封個“郡公”,但這確是當時的通常做法。慕容雋就是受封“持節都督幽平二州東夷諸軍事、平州牧,遼東郡公、燕王”。

高翼坦然地接受了燕國的冊封,這讓朝廷上下頗為失落。其實,燕國現在已經封了不止一個王。但燕國的強大讓他們不敢指責。但對高翼這個一貫恭順的人則不同了,他怎麽能接受我們一個蕃臣的冊封呢,尤其是,這冊封還讓朝廷很沒臉。

好在,高翼也接受了隨後到來的晉使的封賞,並宣布,將派遣自己的側王妃前往建康進獻“祥瑞”——也就是白化病患者——這讓晉朝略略有點滿足感。

不管怎麽沒說,燕王冊封這個漢王沒派遣一人回禮,朝廷封賞他親遣王妃進獻祥瑞,朝廷的臉面還在啊。

基於此,朝臣們同意了漢國以“王”的儀制規格修繕遼漢商社,並把遼漢商社作為王妃駐驊地的請求。隨後,一大群金發碧眼的人來到了建康,在商社修建了這座由無數個噴泉、噴水池組成的“城市水鐘”。

這些金發碧眼的人剛來建康時,曾造成一陣恐慌。建康人以為這是羯胡人來了,後來誤會消除,人們心中隱隱有了個概念:能夠役使這些拂菻人的漢王絕不簡單。

“城市水鐘”建成後,以其獨特的風格,絢麗的雕塑群,悠揚清脆的鐘聲迅速征服了建康百姓,正式運轉那天,建康人空城而出,欣賞這建康新景。

隨著“城市水鐘”影響日漸增大,到有個呆子跳出來責問:時間鐘點一向有官府發布,蕃臣自己發布時間,算不算僭越?下臣擁有了這樣的風景,而皇帝還未享有,算不算逾越,該不該殺他全家誅他九族然後占有他的財產?

不過,今非昔比,漢國現在已不是朝廷所能威脅得了的,朝廷現在拉攏他都來不及呢,那呆子的責問當然無人相應。皇帝隨後下了旨,決定在自己的皇宮內修建一個更大更宏偉的“城市水鐘”。讓這件事不了了之。

不過,令朝臣郁悶的是,皇宮修建“城市水鐘”的事,竟還需高翼點頭。皇帝下發的征調拂菻人的旨意,被那些人一看不懂為由,集體無視。不得已,皇帝給漢王下旨,命令他給自己修建“城市水鐘”。那個漢王到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計算日子,漢王側妃也就這兩天到了。司馬燕容的煩惱也到了。

她該以什麽身份見那廝的側妃?關系暧昧的情人?雲英未嫁的老處女?遼漢商社的雇員?還是那廝在江南的密諜……

密諜?想到這兒,司馬燕容苦笑地看著案頭兩份未送出的情報,一封上面寫的是:“夏五月,廬江太守袁真攻合肥,克之。朝廷追究其擅自出兵事宜,袁真恐,棄官逃奔段龕……”。

這份情報是典型的三山風格,文中有標點符號作為斷句間隔,“之乎者也”甚少,對朝廷官員也直接點名道姓。

傳遞小消息也正是司馬燕容的業餘愛好。這時代,女人也只能擁有這些愛好了。司馬燕容走街串戶,打聽到許多隱秘的消息,不吐不快,當世卻無人與她這些秘密,於是,她便在給高翼的信中,炫耀自己的廣聞。

三山的郵政當世無兩,高翼每新建一座城寨,首先設立的就是驛所,驛所中還專門配備幾名落魄老儒,幫人寫信讀信。三山的郵資很微薄,三個“青錢”就可以寄一封家書。

司馬燕容平常無事總喜歡記錄點生活瑣事,這是她以前窮困生活,量入為出時留下的毛病,現在,優裕的生活讓她有了許多閑暇,不尷不尬的地位讓昔日同伴逐漸遠離了她,於是,她便借用尺素傳書向高翼傾談,另外,也通過信件若隱若現地暗示高翼該為她現在的尷尬負責。

沒想到的是,自己的諸般暗示如石沈大海,那廝反而對自己信中的瑣事很感興趣,專門指定商社為她提供方便,安排護衛,所發信函則有專門艦船快遞至三山。司馬燕容到那時才知道——原來商社不是個自發組織,還有專門官員管理,而為她提供居所,也出自高翼的授意。只不過,這名官員平常都是以商社的客棧老板的身份出面。

於是,司馬燕容的身份又多了一個,那就是漢國密諜。商社雇傭專門的健婦伺候她,出入由漢國提供專車,有急事她還可以通過商社官員調動戰艦……當然,高翼額外提供的活動費用,也讓她享受到了花錢如流水的生活。

隨之而來的還有地位的變化,司馬燕容可以直接與漢王對話,每日一信,甚至每日數信與漢王交流,這情景看在三山商人眼裏,他們對待司馬燕容的態度愈發恭敬;三山商人的態度落在晉人眼裏,也更證實了一些傳言,連朝廷官員對她的態度也起了變化。

當然,這年代還沒有密諜這一意識,密諜這個詞是高翼在信中與她談笑時使用的詞。朝廷官員認為,三山商人對司馬燕容的恭順,以及她可以隨意調動遼漢的馬車、戰艦的能力,全因為她與漢王那層關系。

到底是什麽關系?現在到了揭開秘密的時刻。

晉人是個頗講儀制的國家,什麽級別的人穿什麽衣服,相互見面該行什麽禮,走路時誰走前面誰走後面……等等,全有規定。司馬燕容以什麽身份與那廝的側妃見面,標志著她該行什麽禮節,讓誰走前面,吃飯誰先吃點等等。

以高翼的友人與她的側妃見面吧,這年頭男女之間有什麽友誼?再者說,高翼是手握雄兵的一個遼東土皇帝,她是誰,一個沒落的、宗室裏排不上號的、曾經為生活苦苦掙紮的小女子,以漢王為友,她說得出去,誰信?

密諜?雇員?用這種身份,連王妃身邊都靠不上去,還要向隨行的漢國外相行禮如儀,這讓她怎能甘心?

暧昧的情人?在人家正版的妃子跟前,用這身份去相見,說得過去嗎?

雲英未嫁的老處女?這身份在那廝的王妃眼裏,大概與路人甲沒什麽區別,別說見面了,眼都不瞥你。

找人商量,兩個幼弟不知道去了哪裏鬼混。再說,即使他們在,有些話也不好說。

這兩個混蛋,人人都跑來商社看風景,他們居住在這美景裏,幹什麽都不需花錢,同學辦詩會卻喜歡往深山老林跑,難到正如那人說的:熟悉的地方沒有景色。

司馬燕容正煩惱著,猛然間,整個遼漢商社鐘聲急劇地響了起來,沒有節奏,沒有韻律,只是亂響一片。

不對啊,現在不是正點,怎麽還響鐘。

司馬燕容起身打開窗戶,向窗外望去。窗外的人也在交頭接耳,突然間,仿佛一道閃電穿過人群,人潮沸騰起來,眾人齊聲嚷嚷著什麽,司馬燕容聽不清,正巧,商社老板跑過她窗前,她連忙招手詢問。

“這幾天順風順水”,那老板一臉喜色:“‘夏華宮’的船提早到了,現在,船已進竹格港,小臣算這就去迎接,燕公主,一起去嗎?”

夏華宮,就是那廝的側妃、高句麗卉公主嗎?聽說她當初拒絕王室安排的婚姻,出奔漢國求嫁與高翼。哼哼,這小女子倒比我有膽色。

去?還是不去?——司馬燕容沈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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