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一聽，不由笑了，說道：“公子客氣了，公子既然能在大雨中登山，品味情緒，便知不是普通之人，單憑這一點就已經符合道家這清涼之意了。”

兩人一路說著，不多會兒便到了山頂黃龍廟前。

上到山頂，這黃龍廟只是一座小小的道觀，甚至沒有圍墻，敞開的幾座房舍。中間一個大院子，夯土地面，沒有石板。下雨之後，地面到處都是積水，只是行人較少，所以沒有踩成泥濘。

他們來到三清殿。

供桌前有幾個稻草做的蒲團，蓋著紅布，那稻草支棱著也沒怎麽修剪，看上去著實簡陋。

道長在一個蒲團上盤膝坐下，示意卓然也坐下。

卓然和捕快坐下。小道童用木質茶托端出來三杯茶，分別放在他們面前的地上。

這之前老道只是跟卓然閑聊著，等到上了茶，他這才對卓然說道：“卻不知公子光臨小廟，有什麽事嗎？”

卓然說道：“我是想請教一些關於給死人做法事驅鬼降魔的一些規矩和做法。實不相瞞，我是山下衙門的捕頭，這是我的兄弟，我們遇到了一樁很奇特的案子。”

“縣城一個青樓女子被人咬破了脖頸流血而死的那件案子嗎？”

卓然點點頭說：“看來道長消息很靈通啊。”

“沒辦法，今天一上街到處都在議論這件事。只因為這小縣城太小了，而且其實很難發生命案。至少我呆在這這麽些年，發生的命案似乎也屈指可數。”

“正是因為少見才多怪嘛，大家忍不住好奇議論了我也就聽到了。怎麽？這樁案子有什麽古怪嗎？”

卓然有些好奇的說道：“不知道長為什麽能斷定這死者是被人咬破脖頸流血而死呢？”

“是你們衙門的捕頭說的呀！至少我聽到是這麽的。”

卓然頓時明白了，自己先前跟武大郎討論這個案子，自己說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和分析。沒想到這小子卻拿來當茶餘飯後的談資給說出去了，鬧得城裏人都知道了。

卓然又是生氣又是無奈，不過這個事情也提醒他往後再跟他們說話，須得時刻小心，千萬不能夠想啥說啥。因為這些捕快並沒有受過什麽專業偵破訓練，連偵查案件的一些基本保密常識都不知道。

卓然道：“我是為這件案子而來，但被害人是不是被人咬斷了脖頸血管而死現在還沒有最後定論，這也是其中的一種可能。這案子蹊蹺之處還不在於脖頸被咬斷，而是現場發現的幾枚紙錢。我聽衙門仵作說這種紙錢有講究，好像是對於橫死之人，如果在剛死的時候就把紙錢撒在他身上的話，就能阻止他變成厲鬼。我不知道這說法有沒有道理？聽說道長您的道術最為高明，所以特來請教。”

黃龍道長微微點頭，沈吟片刻，說道：“在橫死之人身上撒紙錢，這實際上不是道家的道術，而是一種巫術。巫術一般只有陰陽先生會，我們出家修道之人，主要是參悟成仙之路。不過老道閑極無聊也曾經涉獵過這其中的一些皮毛。公子前來問了，那我便嘗試做個解答，若是說的不到之處，還請公子見諒。”

“道長客氣了。”

“在川蜀，有一種道人叫白袍仙，這種人身穿白袍，頭上紮著白巾。他們擅長畫符捉鬼，這是他們主要的修行門路，他們則很少像我們悟道奉神，他們是跟鬼打交道之人。其實公子不知道，我早年間也是跟人抓鬼驅邪的，後來我發現做這種事多了，對身體損害很大。所以我就轉而改向了修仙學道，期盼著有一天能學到神仙之術，長生不老。”

“以前學的東西便就不再用了，不過多少也還記得。其中這種紙錢術就是用紙錢來達成目的，不過他的目的跟剛才公子所說有一些不大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屍體上撒紙錢，實際上目的並不是收買死去的亡靈，讓他不至於變成厲鬼，而是買通鬼差。”

“須知鬼差要把死人魂魄帶走。但是橫死之人心中有戾氣，想著法的逃出鬼差的控制。如果鬼差不用心羈押便可讓他脫逃，回人間報覆，撒下紙錢，便可會買通鬼差管好這些鬼魂。”

“同時，這紙錢上還寫有一種隱形符箓，若是拿了錢卻不辦事，這佛咒便會發揮作用，有一定的震懾力。所以鬼差拿了錢也不敢不辦事，不然會遭到施展此種道法的人的傷害。

卓然一聽，不由心頭一動，說道：“用一種看不見的筆墨寫在上面的符咒嗎？”

“是的，這符咒是用加了藥水的米湯寫的。拿到火上烤一烤，就能看著上面的字，但平時是看不到的。

“怎麽做到的呢？”

“是在一張紙上先把這符箓寫好，然後再用專門打紙錢的鐵器打造成紙錢，便可以完成了。使用的時候直接將紙錢撒出去，就能產生效果。”

卓然說道：“就是說要先寫符箓，然後才制作紙錢，是這樣的嗎？那就是說紙錢上有畫符之人在上面寫的咒語，對嗎？”

“是的，咒語還比較長，所以要的紙也比較大。”

卓然說道：“是否還記得這咒語是怎麽寫的？還有符咒的形狀，能否指點在下？”

黃龍道長點頭，回頭對小道童說：“取筆墨來。”

很快，小道童就端來了朱砂筆和一小盒朱砂，鋪了一張小方桌在他面前。在上面鋪了一張寬大的黃紙，這種紙是專門用來畫符箓的。

老道提筆蘸飽了朱砂，筆走龍蛇。很快便寫下了這道符咒。

卓然仔細看了看，心中暗想，如果說能把紙錢上的字跡提取出來，或許就能夠作為筆跡鑒定的證據線索。因為上面的經文是寫的漢字，具有偏旁部首，可以據此來作出判斷。

卓然說道：“配制這種藥水的藥方能不能告訴我呢？——放心，我不會驅鬼捉邪，我就是破案用。也不會把這方法說出去的。”

老道笑了笑說：“沒關系，這種道術不保密，你想學我就告訴你。”

當下又提筆在另一張黃紙上寫下了幾位配藥的名字，遞給卓然說：“就用這幾味藥放在一起煎熬，之後熬出汁。再把這汁混在米湯水中，再煮上一晚上，第二天米湯和藥水混合的東西就可以用來寫字畫符了。寫出來是沒有顏色的，看不見，是不想讓鬼魂猜到符咒上是什麽咒語。”

“因為不是對他的，而是對官鬼差的。如果讓橫死的魂魄知道了符箓的內容，而又是修道之人的話，就有可能用這種東西來對付鬼差，從而逃脫鬼差的控制，那可就會出大麻煩。”

卓然說道：“我明白了。”

卓然拿到這配方很高興，他可以研究這配方，相應的去調配出能夠讓它顯現的藥劑來，並達到讓字跡顯現出來的目的。這之前如果純粹只是米湯的話，經過水的浸泡，很可能就不會留下什麽痕跡。

但如果是藥水就不一樣，藥水可能已經進入到了宣紙內部並留下了痕跡，即便經過水的浸泡，如果這種藥不溶於水的話，那他可能就不會被分解，並經過適當的方法還是可以還原的。

得到這個線索非常的高興，他又將兩張紙小心的折好放回懷中。對黃龍老道說道：“寫這種符咒的紙錢材料上是不是有什麽講究？比如只能用草紙或者這種黃紙？”

“那倒未必，其實用什麽紙並沒有特別的要求，只不過是咒語和符錄的載體而已，真正發揮作用的是符祿和咒語本身，而不是紙。因此你把經文和符祿可以寫在紙上，也可以寫在墻上都可以。”

卓然點頭說道：“我也是這麽想來著，不過需要得到道長的進一步確認核實。聽了道長這麽說之後，我心裏就踏實多了。——對了，白袍仙在哪裏能找到？要怎樣接近他們？”

老道搖搖頭：“這個我不能說，白袍仙不喜歡外人打探他們的消息，也不喜歡跟外人交往。當然也就不喜歡別人管他們的閑事。所以，我不能說。”

“這是關系到人命案子，不是閑事啊。”

“都一樣，抱歉，我不能說。”

“那好吧，我回去還有公務，就此告辭。”

老道把他送到廟門口，拱手說道：“公子以後若有雅興，隨時歡迎到小廟來做客。老道必掃榻相迎。”

“有時間一定來討擾。”

卓然撐著傘帶著蔣捕快下山。

在路上，蔣捕快忍不住問卓然，說道：“捕頭既然都來了，怎麽不多呆一會兒？我聽說這黃龍廟老道是飲酒之人，喜歡跟人喝酒的。”

“是嗎？道士喝酒？嘿嘿，有意思，不過今天沒空，改日再來，我得馬上回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真相沒有大白之前，我是沒有心情做別的事的。”

一路下山，到了山下，迎面來了幾個人，撐著雨傘大聲說笑著，有男有女。當先一位是先前見過的蕭公子。

他身後跟著的則是身材健壯，比較肥胖的鐘書生和個子比較高的高書生。

另外還有三個歌姬，身後還跟著幾個挑擔子的小廝和仆從。那三個歌姬將他們一人挽著一個，似乎在攙扶著書生，又似乎拉著他免得自己給摔了，一男一女共打一把油紙傘走在淅瀝的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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