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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管知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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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然把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重新回到了自己剛才正在看的案件上。

這是從封丘縣報上來的一件案子,一個衙門的小吏殺死了自己的妻子,案件很簡單,宋朝的案卷都是這樣。

每遇到這種案子,特別是重刑犯,卓然都必然要提審罪犯,並進行相應的證據核查。因為他到衙門這麽久之後,有一種深深的感悟,古代的案件證據都太不靠譜了,相當數量的證據實際上是靠刑訊獲得的,可靠性必然會打上一個重重的問號。

卓然只花了一會兒工夫便將整個案子看完了,因為就是仵作填寫的屍格,簡單的現場筆錄和被告的口供,另外還有死者父親的報官材料。

這案子就是她的父親告的,因為這小吏的妻子忽然得了暴病死了,而死了沒到一個月他就另外娶了一個年輕美貌妖嬈的女子。這讓他原妻子的父親,也就是他的岳丈很是惱怒,便四處告狀,認為他女兒是被女婿謀殺,要求覆查。

告了大半年也沒人理睬,因為並沒有什麽證據,加之這書吏本來就是縣衙的人,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縣衙當然不可能把自己的人抓起來。

直到前不久,原來的知縣任期滿了,調任其他地方為官去了,來了一個新知縣,這老岳丈便去拜訪了這位新來的知縣。一通哭訴後,新知縣覺得他可憐,於是決定滿足他的要求,開棺驗屍。

結果棺材打開之後,發現死者的頭顱有明顯的骨裂,不可能是自己造成的,認定果然系謀殺,便把這小吏抓起來拷問,這小吏也就承認了,說是妻子不守婦道,兩人爭執並相互廝打,在廝打中,失手將妻子打死了,但沒有告官。

於是判了個鬥殺致人死亡罪,流放三千裏。按照宋朝的司法制度,判處流刑的案件縣衙的判決是不能直接生效的,必須層報知府覆核。所以案件就報到了卓然這裏。

封丘縣知縣姓管,他將整個經過讓自己的師爺詳細寫了,隨著卷宗一起報送上來,頗有些炫耀功績的意思。因為按照慣例,破案經過是不需要寫的如此詳細的,往往三兩句話就說明了,而這簡直寫成了一個神奇的破案故事。

卓然看完卷宗,便吩咐衙役將案犯押到自己的簽押房進行審訊。審訊時,雲燕也參加,她要跟著學本事的。

小吏帶著木枷手銬和腳鐐走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耷拉著腦袋。這小吏姓朱,卓然說道:“把頭擡起來。”

朱小吏擡起頭,卻躲閃著卓然的目光,卓然說道:“我問你,你的妻子張氏是不是被你所殺?”

“是,是我殺的,當時我有點喝醉了,而她說話還難聽,頂撞我,我就打了她。沒想到她還了手,於是我用椅子朝她腦袋狠狠打了一下,她就倒在地上死了。我很害怕,後來對外說她是得了暴病死了的。”

卓然凝視著他,過了半晌,說道:“你好好回憶一下,當時你打她的時候,你們倆各自在什麽位置,說準確。”

朱小吏想了想,用手比劃著說:“我們倆吵架,她就在我面前,吵得很兇,她還抓我打我。我一氣之下就拿起一根凳子狠狠砸在她頭上,她就倒地死了。”

卓然問:“是什麽樣的凳子?”

朱小吏說:“是一個圓凳,木頭的,很沈。”

“你是用哪個部位打的她?”

“是用凳子的表面,我把凳子拿起來,凳腿翻轉向上,用手抓住了其中的一條腿,朝她腦袋狠狠砸了一下。”

卓然指了指簽押房中的一條獨凳,說道:“是這種凳子嗎?”

“是的,就是這種凳子”

“你能肯定嗎?”

朱小吏點點頭說:“能肯定,雖然喝了點酒,但是還不是很醉。”

“那你再回憶一下,你打她的時候,她是正面對著你的嗎?”

“是的,是正面對著我的,我們倆正在廝打。”

卓然點點頭,吩咐把朱小吏帶回大牢看押。

雲燕一直在旁,聽卓然反覆問這個問題,她覺得有些奇怪,便問道:“你為何反覆問這個問題,難道其中有什麽蹊蹺嗎?”

卓然說道:“是有些蹊蹺,罪犯所說的致傷物和致傷的方位跟屍格上記載的不一樣。”

卓然攤開卷宗,指了指上面的屍格和畫的示意圖,說道:“屍格上顯示,死者頭部有一道線性骨折,是從耳朵朝頭頂延伸的。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使用的應該不是凳子的平面打擊,因為這種平面擊打在腦袋上只會造成類圓形的凹陷性骨折,一般不可能形成這種線性骨折。另外,致傷的部位也不一樣,他說跟對方面對面,用右手抓著板凳打在對方頭頂上,但是骨折的區域卻在左側。如果他記錯了,應該是凳子的腿,那他也應該是在死者的左側擊打,或者死者扭頭過去才能打到左側。”

雲燕想了想說:“興許當時他打過去的時候,死者的確扭頭準備躲避,結果便剛好打在左側呢。”

“有這種可能,但是剛才你也聽到了,罪犯一直堅持死者與他面對面,並沒有扭頭。當然我們可以認為是他記憶發生了錯誤,但是骨折的類型這是一個大問題。”

雲燕又說道:“那會不會是他記錯了,實際上他拿的是凳子腿擊打對方的呢?”

卓然搖搖頭,說:“不能用假設。”

“為什麽?”

“因為我們現在在證明他犯罪。”卓然沈聲說道,“用推測去證明犯罪非常危險。我們用假設去證明一個人犯罪,那就基於有罪推定,認為他有罪才去搜集證據,甚至使用假設去證明他犯罪。這樣絕對不行,很容易造成冤假錯案。”

雲燕現在已經接受了卓然的很多觀點,特別是證明犯罪必須要用證據說話這個最基本的觀點。而開始逐漸摒棄舊的破案方式,用尋找證據去證明犯罪。

現在卓然說這個案子時,她發現自己在證據意識方面的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雖然自己努力的去樹立證據意識,可是到了具體案子,傳統習慣還是在潛意識的發揮的作用,因此她點點頭說道:“的確如此,我們不該用推斷去證明犯罪,用推斷證明他沒有犯罪才是正確的思路。”

卓然微笑的瞧著她說:“沒錯,你能想清楚這個問題我很欣慰。”

“那咱們現在該怎麽辦?”

“既然證據存疑,當然要調查。雖然不是死刑犯,但流放也夠嚴厲的,僅次於死刑。被判流刑的人很多都死在路上或者死在充軍的邊塞了,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其實他只不過是一個更痛苦的死刑。因此我們不管他是什麽樣的刑罰,必須要把證據搞紮實,所以我想重新開棺驗屍,先查清楚到底屍格填寫有沒有問題。”

卓然用手敲了敲屍格,沈吟片刻,又說道:“我之所以決定開棺驗屍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是因為我擔心仵作驗屍可能會將屍體的自然現象誤診為暴力外傷,這恐怕就要鬧大笑話了。”

雲燕吃了一驚,說道:“是什麽樣的現象會被誤認為是暴力外傷呢?”

卓然站起身說道:“這個等開棺之後我再給你講,那時你可能會印象更深刻,現在講了,你腦袋中也沒那個概念。走吧,咱們立刻啟程,前往封丘縣。”

雲燕立刻出去吩咐備車馬,因為距離比較遠,不可能坐轎。馬車很快準備好了,卓然坐著馬車,雲燕帶了幾個捕快騎著馬跟著,前往封丘縣。

封丘縣距離京城有大半天的路程,不算太遠,路也比較好走,他們快馬加鞭,差不多在天黑的時候就到了封丘縣。

這之前,雲燕已經讓一個捕快騎著快馬趕到前頭,通知封丘縣的管知縣,卓然要下來查案了。所以管知縣帶著衙門眾官守在城外,等候著卓然。

開封府判官那可是從六品,而封丘縣的知縣只是正七品,級別比卓然低,更何況人家是上差,又有皇上尚方寶劍,奉旨查案的特權。如何是他一個知縣所能比擬,自然要這知縣親自到城門口迎接了。

見面之後,這管知縣對卓然刻意巴結,親自托著托盤給卓然敬洗塵酒。

等卓然喝過三杯酒之後,管知縣告訴卓然說,給卓然安排的是縣裏頭的一個大戶人家的宅院,那裏住得更舒服些,卻被卓然拒絕了。

卓然道:“我是來查案的,不是來游山玩水的,我查完案就回去了,就住在縣衙的驛站吧。這次是來覆查你們衙門朱小吏那件案子的。這案子是你親審的,有些事情我還要跟你交換意見。”

管知縣一聽,不禁有些惶恐,道:“卓大人,這案子罪犯已經認罪,這一點可以問他本人,筆錄上也有記載,不是屈打成招啊。”

卓然在他消瘦的肩膀上拍了兩下,說道:“我沒有說你屈打成招,我來查這個案子是因為案子有些問題記載不是很清楚,所以我要開棺驗屍,核實一下。等到核實完了之後,我再跟你交換意見。——今天路上累了,我想早點休息,送我去驛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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