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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他沒有躲,她打的也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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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謀次長唐驤和夫人結婚二十周年的派對,排場不算頂尖,但客人卻傾盡了此時在江寧的虞軍要員,唐公館門前的馬路上,溜邊停滿了掛著軍部牌照的黑色轎車。主人家祝了酒便下場開舞,唐驤風度儒雅,唐夫人綽約端莊,兩人眉目動作之間,皆是多年伉儷才有的默契溫柔。

霍庭萱含笑而望,啜了一口手中的香檳,輕聲感嘆:“一對夫妻能舉案齊眉二十年,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轉過臉看了看虞浩霆,莞爾一笑:“你說呢?”

“我不知道。”虞浩霆的目光只遠遠落在舞池裏:“不過我想,如果我結婚二十年的時候,和我跳舞的,不是我最愛的人,感覺——是不一樣的。”

霍庭萱微微一怔,卻不能從他的神情中讀出更多。這是許久以來,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自己的感情,可是他說的這樣平靜,一絲感慨也沒有,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和他們無關的事實。他的言詞和態度,讓她忽然不敢去想二十年後他們會是怎樣。

不過,二十年,那樣漫長的時光,應該能改變很多事吧?

她凝眸淺笑,把酒杯遞給經過的侍者,至少這一刻,她的手正挽在他臂上。他在恰到好處的旋律中牽起她的手,她正綻出一雙恰到好處的笑靨,輕柔的裙裾低低旋出了一圈金沙色的波浪。

然而下一刻,她恰到好處的笑容卻有瞬間的異樣。

顧婉凝自嫁入邵家,就絕少在社交場裏出入,誰也料不到,她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墨綠的綢緞晚裝,裸肩曳地,不規則的褶皺在胸口勾勒出 般的曲線,亮金炫彩的燈光下,衣如翡翠,唇若朱砂,松松晚起的發髻,落下幾縷發絲綣在頸間,透出一點漫不經心的溫柔嫵媚。但她身邊只跟了一個軍裝侍從,卻不見邵朗逸,場中賓客連唐驤夫婦都覺得詫異,唐驤的副官趕忙迎上去招呼:

“二夫人好。剛才我們長官還問,是不是邵司令有什麽事情?”

婉凝頷首笑道:“朗逸臨時有點事,遲一會兒過來,實在是不好意思。”

那副官客套著替她引路,她款款行來,亦有相識的女眷同她寒暄,更多的則是或極力掩飾或直白無謂的訝異目光。其實,今晚出門之前,她也仍在猶疑:“這樣的party,你和你夫人一起去比較好吧?”

邵朗逸親自替她拉了車門:“你是怕見浩霆嗎?”

婉凝柔柔一笑,像六月夏夜裏的幽白梔子:“我和他早就沒有什麽了。”

“那你就當是幫我個忙。”邵朗逸笑道:“你如今母憑子貴,可是邵家最要緊的人,你不去,誰去?”

顧婉凝不理會他的調侃,狐疑地審視著邵朗逸:“你是有什麽安排嗎?”

邵朗逸笑容松快地打量了她一眼:“我們是不是沒有跳過舞啊?”

顧婉凝略一回想,蹙眉笑道:“好像是沒有。”

“就算是我想請你跳舞吧。”

他這理由太牽強,可她也不再追問。既然是別人不願意告訴你的事,那問出來的也只能是假話。

可是車子經過離唐家還有兩個路口,邵朗逸卻叫司機停了車:“我有件事要耽擱一下,你先過去,我遲一會兒就到。”

顧婉凝的臉色驀然冷了下來:“你到底想幹嘛?”

邵朗逸示意湯劍聲和司機都下車,轉過臉,仍是一派笑意清和:

“我就是想讓你今晚到唐家露個面。”

“為什麽?”

“這件事解釋起來稍有點覆雜,不過即便我不說,你自己遲早也會明白。”邵朗逸正色道:

“我只能說,這件事,你是舉手之勞;但對很多人而言,是性命攸關。”

顧婉凝默然了片刻,輕聲道:“你幫了我這麽多,就算我還個人情給你吧。”

顧婉凝立在場邊神情自若,唐驤的副官卻十分緊張,應付場面的客套話只有那麽幾句,問過邵家小公子安好之後,他就再也掂量不出能跟顧婉凝說什麽了,早在虞軍攻占錦西的時候他就和顧婉凝打過照面,可如今時過境遷,談笑間的分寸就格外不好拿捏,言多輕浮,話少冷淡,加上舞池內外的人有意無意都朝這邊窺探,他越發拘謹地不知如何是好。

大約其他人也和他一樣心思,既沒有女眷貿然來同她攀談,也沒有人敢來請她跳舞,那副官只能一邊看著自己長官和夫人,一邊用的眼尾餘光追著總長大人,心中默禱舞曲早一刻結束。

他正左右為難之際,一個年輕軍官忽然走了過來,站軍姿似的停在他們面前,囁喏了一下,才道:“顧小姐,能請您跳支舞嗎?”一句話沒說完,耳廓已紅了。

顧婉凝見了來人,心下也有一絲驚訝,微微笑道:“我已經不是‘小姐’了。”

那年輕人面上更紅,神色也慌亂起來:“卑職失言,我……夫人,我不是有心……”

顧婉凝一笑盈盈打斷了他:“你是要請我跳舞嗎?”

等那年輕軍官帶著顧婉凝 舞池,唐驤的副官才緩過神兒來,下意識地籲了口氣:還真有膽大的。只是這年輕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肩上已掛了中校銜,看來也是個升得快的,卻不知道是什麽人,四下環視了一番,見不遠處有幾個相熟的軍官正在聊天,便走過去打聽,他張口一問,裏頭果然有知道的:

“他你不認識啊?是蔡軍長的兒子,總長的侍從官出身,當然升的快。”

“你既然這麽緊張,何必要請我跳舞呢?”顧婉凝見蔡廷初面孔泛紅,臉上的神情又生硬得很,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仿佛全神貫註在數著拍子,不由好笑。

蔡廷初 下嘴唇,躊躇著說道:“我覺得請小姐……呃……我覺得請您跳舞,大家都沒那麽……沒那麽……”他背上冒汗,不自覺地緊了緊眉頭,想找出一個合適的說法。

顧婉凝低頭一笑:“我明白,謝謝你。”

蔡廷初忙道:“夫人客氣,跟夫人跳舞是卑職的榮幸。”

顧婉凝打量了他一眼,溫言道:“你已經升了中校了?”

蔡廷初肅然答道:“是,這個月才剛授的銜。”

“你如今是在你父親麾下嗎?”

蔡廷初搖了搖頭:“我在軍情處,在婁處長底下做事。”

顧婉凝出現在人們視線中的那一刻,霍庭萱覺得虞浩霆的動作似乎有片刻遲疑,但她擡頭看他,他的神情卻沒有絲毫異色。是自己多心了嗎?他這樣一個人,終究不是在兒女情長之間糾纏不清的人。霍庭萱這樣想著,有些許欣慰又有些許失落。兩年了,他們看起來已經全然沒有了瓜葛,也沒有了生出“瓜葛”的可能;然而,她卻仍然無法再靠近他多一點。

在旁人眼裏,她已然是總長夫人的不二人選,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麽努力地去制造可以和他在一起的機會,又多麽小心地量度著避免他會反感。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之所以她可以在這樣的時刻出現在他身邊,恰是因為她不像別人那樣去試探他的情感。

她在的時候,他只是不愛她;她不在的時候,他已經不愛了——她這樣想著,忽然發覺他極快地蹙了下眉,她順著他的目光去看,卻是一個年輕軍官正攬著顧婉凝 舞池。

然後,他再也沒有和她說一句話。

霍庭萱聽見一聲悠長的嘆息隨著漸到尾聲的舞曲落在自己心底,她溫然笑道:

“我跳得有點熱了,想出去走走,少陪了。”

他答了聲“好”,便把她帶出了舞池,她走出去的時候,回眸一望,他果然已站在了她面前。

虞浩霆旁若無人地走過來,卻並沒有看顧婉凝,只對蔡廷初道:“你舞跳的不錯。” 蔡廷初紅著臉還沒來得及答話,虞浩霆一偏下頜,他立刻便低著頭退開了,周圍的人也不約而同地避開了一段距離。

顧婉凝卻渾然不覺一般,極客氣地沖他點了點頭:“虞總長,你好。”

虞浩霆冷著臉盯了她一眼,擡手道:“跳支舞。” 冷淡而幹脆的口吻,幾乎如命令一般。

此時燈光一暗,樂隊已變了曲風,顧婉凝臉上迅速浮起一個敷衍的笑容:

“不好意思,tango我不會。”

虞浩霆仍然面無表情地直視著她:“我教你。”

“我就是想讓你今晚到唐家露個面。”她來不及想這算不算是邵朗逸的安排,她只知道,即便此時燈光暗昧,也有許多人在淺酌淡笑,舞步翩躚之間,朝他們嗅探。

她漠然瞥了他一眼,把手搭了過去:

“那有勞虞總長了。”

“tango我不會。”

是不是她對他說謊的時候,總能這樣面不改色,哪怕他們都知道她是在騙他?他幾乎想要咬牙,然而,她的指尖才觸上來,便在他掌心刺出一線火花。

他一握住她的手,她就後悔了。她不應該答應和他跳舞。他離她這樣近,近到她想擠出一個程式化的客套笑臉都不能,好在——tango不用笑。

這詭異的屬於情人的秘密舞蹈,極力逃避彼此的目光,卻不肯放棄身體的纏繞。這驕傲的屬於情人的秘密舞蹈,不需要言語,也不必笑。她突然有一種要虛脫的感覺,仿佛一尾想要追逐陽光的魚,才奮力騰 面,轉眼間便跌落在了甲板上。

舞曲的節拍逼迫著她的心跳,她真的要跌下來了,就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握住了她的腰,他把她帶到舞池邊上,卻並沒有停下,她察覺他的意圖,不由驚慌起來:

“你幹什麽?”

他的臉在燈光的暗影裏看不出表情:“我有話問你。”

“我沒什麽跟你說的。”她冷然分辯:“四少,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然而他的聲音卻變得愈加堅硬:“你自己走,還是我替你走?”

“視而不見”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

盡管許多人都看見顧婉凝跟著總長大人去了露臺,衛朔還把跟著她來的侍從攔在了外頭,但無論是跳舞的人,還是碰杯的人都仿佛什麽都沒看到,什麽也沒發生。不過,也有人借著抽煙的工夫出去撥了電話。

“三公子,這已經是第四個電話了。”孫熙平的表情活像是嘴裏硬被人塞了一把黃連,心說這些人也真夠可以的,不就是總長大人跟他們夫人聊聊天兒嗎?又不是把人拐走了,犯得著一個個這麽巴巴地來報信兒嗎?三公子都不急,你們急個什麽勁兒啊?

邵朗逸又剝了幾顆松瓤,才拍了拍手,站起身來:“走吧,去唐公館。”

孫熙平一楞,心裏的鑼鼓點兒亂成一片:三公子這不是要捉奸吧?要是的話,那他們要不要多帶點兒人啊?

露臺的雕花玻璃門一關起來,顧婉凝立刻就推開了虞浩霆的手:“你瘋了?”

纖細繁密的月桂枝條伸進露臺,婆娑了幽幽月光,他看她的眼神,慍怒裏糾纏著嘆息:

“你到這兒來幹什麽?”

她啞然失笑,他要問她的就是這個?

“怎麽?虞總長覺得我不該來嗎?”她給他的笑容再沒有溫柔繾綣,只有譏誚。

虞浩霆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背對著她,默然走出兩步:

“你有沒有想過,這裏的人怎麽看你?”

“原來虞總長是覺得,我不配來。”她輕輕一嘆,隱約有無謂的倦怠。

虞浩霆霍然回身逼視著她,壓低的聲音裏有抑不住的怒氣:

“自取其辱。”

顧婉凝一楞,眼底驟然酸熱,抿緊了唇,一言不發地就要繞開他就去拉露臺的門,虞浩霆擡手把她扯了回來,正對上她凜然沁涼的一雙眼,滿眼的帶著敵意的倔強卻讓他覺得有無法言喻的脆弱。

那時候,她氣極了他,就會這樣看著他......有什麽東西在這一瞬間從他心底深處炸裂開來。

“我要回家去了,麻煩四少放尊重……”

她突然住了口,他的唇毫無征兆地壓了下來,她驚詫之下,還沒來得及躲閃,他已然捧住了她的臉。這樣匪夷所思的“親密”,讓她的掙紮和推搡都顯得有些遲鈍,甚至連晃在眼底的淚水也被嚇了回去。

他執拗地掠奪讓她猛然生出一股屈辱,拼力在他胸口一推。

他如夢方省一般望著她,眼裏盡是不能置信的恍惚,她亦不能置信地看著他。

他緩緩放開了她,她擡手朝他臉上打過去。

他沒有躲,她打的也不重。

但似乎只有這樣一個動作,才能給這件事一個他和她都能接受的合乎情理的註解。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在露臺的玻璃窗格敲了兩下,卻是郭茂蘭的聲音:“總長,邵司令到了。”

“知道了。”虞浩霆應了一聲,回頭看著顧婉凝,動了動喉頭,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他轉過身,虛著聲音說了句“對不起”就要拉開門走出去,卻聽顧婉凝在他身後倉促地叫了一聲:

“你等等。”

虞浩霆連忙站住,只見她別開臉龐不肯看他,卻從手包裏拿出一方手帕直直遞了過來。他接過那手帕了然地在唇上一拭,果然有嫣紅痕跡,他心裏莫名地一慟,剛要開口,露臺的門已被人推開了。

燈光驟然一亮,邵朗逸閑庭信步地走了進來,面上猶帶著慣常地溫和笑意:

“浩霆,這不合適吧?”

打量了他們一眼,對孫熙平吩咐道:“先送夫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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