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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當壚紅袖,誰最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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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婉凝總算趕在虞浩霆去鄴南之前,讓衛朔首肯了她開車的技術。

虞浩霆特意等著她吃早飯,誰知道小丫頭一點兒離愁別緒也沒有,匆匆忙忙吃了點東西,牽著syne就要出門:“我約了安琪去雲嶺騎馬,我去接她。”薄綢衫子上嫩黃的飄帶從他身邊拂過,依稀還帶著她身上清芬芳,虞浩霆起身把她拉了回來:

“我這就走了,你沒什麽話要跟我說?”

婉凝絞著手裏的繩子,訕訕地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想,忽然嬌甜一笑:“你回來的時候告訴我,我去接你。”雀躍的瞳仁在春陽下格外明亮,他只覺得她整個人仿佛都在閃光,金金亮亮照開了他心上的一川繁花,忍不住低下頭去尋她的唇,卻被她推開了,見她眼波流轉,方才省悟,連忙正了正臉色,擺手讓餐廳裏的人都退出去。

然而等他剛一回頭,身前的人兒忽然仰起臉,蜻蜓點水般的一個吻堪堪落在他唇角!

不等他恍過神來,婉凝已經牽著syne從他懷裏逃開了,小麻雀一樣“跳”到門口,才回過頭來看他,卻見虞浩霆正擡手去觸自己的唇角。她含羞一笑,讓他幾乎立時就改了主意:不如就把她帶到鄴南去!

可是看見她開開心心地讓syne跳上車子,他又覺得自己這念頭傻氣。她興致這麽好,第一次自己開車出門,還約了朋友,他要是這麽把她“拐”走了,小家夥得怨念好幾天。

她去接他?就開著她這輛小車?他要是被她這麽接回來,可真就成了江寧一景了。

安琪見顧婉凝自己開著車來接她,也興奮不已,前前後後看了一遍,讚道:“詩蘭的哥哥也有這麽一輛車,可就沒你這輛漂亮。”

婉凝推開車門讓她坐進來:“我這可是第一回自己開出來,要是技術不好,還請陳小姐多包涵。”說著,朝身後瞟了一眼:“喏,時速超過50公裏,他們就得截停我。”

陳安琪看著後面一輛黑色雪佛蘭,掩唇笑道:“還好還好,說明你也算差強人意。要不然,總長大人非封了路不可。”

兩個人到雲嶺騎了馬,又去翡冷翠吃午飯,陳安琪這段日子著迷這裏的提拉米蘇,顧婉凝也喜歡他們的朗姆酒巧克力,兩個人便時常約在這裏喝下午茶。

婉凝一邊叉著盤子裏的龍蝦細面,一邊問陳安琪:“詩蘭的哥哥是不是喜歡你啊?他上次可是殷勤得有點過了。”

安琪把五分熟的羊排切得血肉模糊:“你可千萬別提他了,我躲都躲不及這個人。”

婉凝莞爾一笑:“這個也不好,那個也不好,你不會還惦記著……”

安琪聞言立刻擱了餐刀:“沒有沒有,你可千萬別誤會!婉凝,其實……”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怎麽了?”

“其實我對他真沒什麽了。”安琪自嘲地一笑:“也不知道那時候怎麽想的,好像有人搶的東西就是好的。”

一時兩人吃過午飯叫侍應結賬,婉凝打開賬單時,目光微微一滯——賬單上壓了一張便簽,上面手寫著兩行小字:

“雪後燕瑤池,人間第一枝。”

她本能地擡頭看那侍者,卻見那人的面孔隱在暗金的larva面具裏——這是翡冷翠的噱頭,侍應無論男女都戴了威尼斯面具做裝飾。

婉凝不動聲色結了賬,和安琪打了過呼,就往盥洗室走,一轉過樓梯拐角,身後果然有人喚道:“小姐留步。”顧婉凝停了步子,一個罩了面具的侍應恭謹地繞到她身前,低聲道:

“有位南來的客人,在這裏等候小姐數日了。”

婉凝跟著他上到二樓,那人有節律地敲開了右手的一個包間,卻沒有跟著她進去。

“許久不見,小姐可還記得世存?”

顧婉凝看了看等在裏面的人,眼中並沒有訝然的神色:“俞先生有話就請直說吧。我在這兒耽擱久了,不方便的是您。”

“世存此來江寧,純是替司令探望一下小姐的近況。司令聽說小姐在錦西受了傷,憂心不已……”

“既然如此,那我如今安然無恙您也看到了,失陪。”

俞世存暗自一嘆:“小姐稍等,司令還有一句話讓我帶給小姐。”

顧婉凝冷然望著他:“你們要是想打聽虞浩霆的事,就算了吧。”

“小姐誤會了。”俞世存態度平和地笑道:

“司令聽聞小姐和虞四少兩情相洽,雖然心有不安,但終歸是以小姐的終身幸福為念。司令說,灃南上下對小姐的身世一定守口如瓶,請小姐放心。”

“是嗎?”顧婉凝低低一笑,面露嘲色:“那我也有一句話,請您轉告戴司令:我和虞浩霆不過逢場作戲罷了。”她容色凜冽,口吻更冷:“有我母親的前車之鑒,我就是再蠢,也不敢重蹈覆轍。你們的事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就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了。”

“小姐,當年的事,司令確是不得已……”

顧婉凝面上仍是笑意涼薄:“那今後的事,他也會有別的不得已吧?”

手袋上的金屬扣涼涼的硌在手心,“雪後燕瑤池,人間第一枝”,他怎麽還敢叫人寫出來?

請小姐放心。

放心?

他以為她會信他?

守口如瓶?她若真的嫁了他,那立時就銀瓶乍破了吧?

她想起早晨的時候,她回頭望他,他正擡手去觸自己的唇角,眼裏那一點帶著訝然的歡欣,叫她剎那間幾乎改了主意,可轉念一想,她要是這麽冒冒失失地跟了去,既麻煩又惹人笑話。

那麽,他要是知道了她……他會怎麽想?

她瞞了他這麽久,他會怎麽想?

她和他,太過匪夷所思,連她自己都不能相信。

疑心,只要一點,前塵種種都會變了模樣。

可她真的還要瞞著他嗎?

她忽然覺得乏力,她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她明明知道事情一定會揭穿,她不肯說,不過是要逃開選擇的那一刻,她寧願讓他來做這個決定。

那一晚,雪太大,風太冷。

她可以離開他一次,卻再沒有力氣離開他第二次。

她把車慢慢停在官邸樓前,一個侍從迎過來替她牽了syne:“顧小姐,沈小姐來了,在二樓的小客廳等您。”

虞浩霆和邵朗逸都去了鄴南,汪石卿留在江寧自然公務繁忙,婚禮宴客的諸般事宜都交給了沈玉茗一個人,婉凝知道汪石卿不比旁人,格外盡心幫她打點。霍仲祺亦和汪石卿交好,之前又給邵朗逸料理過婚事,汪石卿和沈玉茗這一場更是不在話下。

三人一番商議,儀式放在參謀部小禮堂,簡單莊重;晚上的婚宴就開在春亦歸,此時陽春三月,南園的桃花正好,不必俗彩裝飾,天然就有一份清雅端正的喜意。汪石卿一向不愛張揚,虞浩霆又身在鄴南趕不及回來,小霍擬的客人名單被他劃掉了三分之一,南園的喜宴只開了六桌,還是為著湊個雙數。

沈玉茗覺得白紗別扭,禮服定了旗袍,正紅的緞面襯得人一臉喜色,通身鳳凰牡丹的紋樣個個新娘都穿,可裹在自己身上,仍然覺得新。嵌了金線的鸞鳳繁花摸起來微有些澀,摩挲上去反而讓她覺得真切,縱然這一場花月佳期另有深意,可終歸亦是她心心念念了許久的錦繡良辰。

沈玉茗換過衣裳出來,見顧婉凝正坐在外頭翻看她們方才取的結婚照片,霍仲祺站在她身邊,語笑晏晏的兩個人,在她眼裏落下一雙儷影。沈玉茗聽見自己心底幽幽一嘆,面上的笑容卻蘊足了帶了待嫁女子飽滿的恬美。

顧婉凝聽見她出來,拿起手裏正在看的一張照片:“沈姐姐,我們都覺得這張最好。”沈玉茗走過來看時,是她穿了裙褂略低了頭坐著,汪石卿立在一旁,手搭在她肩上的那一張,婉凝把照片遞給她,笑吟吟地讚了一句:“好溫柔。”

到了婚禮前一日,諸事停當,手裏的事情驟然一空,愈發叫人覺得春日遲遲。明月夜四周的垂柳柔枝臨水,案上綠嫩的明前“雀舌”銀白隱翠,初蒸好的鰣魚上摞了纖巧筍芽。

“鰣魚最嬌的,一碰到網就不動不退,束手就擒。”

“為什麽?”

霍仲祺呷了口茶,閑閑笑道:“說是這魚愛美,怕刮掉了身上的鱗片,寧可死,所以蘇東坡叫它惜鱗魚。”

“真的嗎?”婉凝擱了筷子,忽然覺得方才吃下去的魚肉有點可憐。

“傳說而已,許是它膽子小或者特別傻呢?既然已經是‘網得西施國色真’,你就不要再辜負它了。”

他的笑容太溫存,她的眼波太曼妙,周遭的柳影春光讓沈玉茗心裏掠過片刻的恍惚——

“沈姐姐,我喜歡一個女孩子,可是,我不知道怎麽和她在一起。”

“要是她肯和我在一起,我這一生,絕不負她。”

“我這一輩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四哥。”

“但願他是一時心血 。”

如果石卿猜的沒錯,那明天……她忽然覺得許多事都不像是真的,那鳳凰牡丹的旗袍,那低頭淺笑的照片,連南園的桃紅霏霏和流水般過往的光陰都不像是真的——

她五歲那年開始學戲,師傅說,戲雖假,但情卻須真,那時的她心念分明:臺上的李香君是假的,可那“薄命人寫了一幅桃花照”的情腸卻是真的;然而今時今日,她卻再分辨不出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了。

從明月夜出來,顧婉凝吩咐開車的侍從轉去梅園路,沈玉茗正疑惑間,霍仲祺已回頭笑道:“沈姐姐,四哥備了一份結婚禮物給你和石卿,反正今天沒事,不如我們就順便取了。”

車子直開進一處庭院,花木葳蕤中是一幢紅磚清水墻面的英式別墅,坡面屋頂,拱形高窗,房子後身的花園極大,不知道是什麽人家。等在樓前的軍官服制比尋常戎裝深了一色,沈玉茗一看便知是總長官邸的侍從。她們一下車,顧婉凝就從那人手裏接過一個文件袋,轉手遞了過來:

“沈姐姐,這個就是了。”

沈玉茗打開看時,竟是一份房契,地址正是這幢宅子,她心下一驚,連忙推辭:

“四少這份禮物太……”

“四哥說,石卿總要有自己的公館,總不能結了婚還住在參謀部。”霍仲祺一邊說一邊步履輕快地上了臺階:“我放了些家具在裏頭,算是跟四哥湊個份子吧!”

說著,推開了門,轉臉一笑:“你要謝就謝婉凝,房子和東西都是她選的。”

次日晚間,春亦歸的風燈皆換了絳紅紗罩,堂前亦新貼了“花燦銀燈鸞對舞,春歸畫棟燕雙棲”的楹聯,連沈玉茗身邊那個喜歡穿雪色衫子的小丫頭冰兒,也換了一身淺杏紅的衫褲,南園的風裏月裏都透著喜色。

今晚這一宴,席間諸人大多相熟,汪石卿攜著沈玉茗敬過一遍酒下來,便有人要逗弄新郎新娘,惟有婉凝在的主賓這一席因有幾位女眷,她又是虞浩霆的女朋友,才略安靜了些。只聽隔著兩張桌子不知什麽人捏著嗓子來了一句“這當壚紅袖,誰最溫柔,拉與相如……”,立時便有人一價聲的起哄。

霍仲祺一聽便笑道:“一會兒準有人鬧著沈姐姐唱昆腔,這會兒她來唱‘春宵一刻天長久’,最是恰如其份。”

顧婉凝亦點了點頭:“嗯,沈姐姐說她最喜歡《桃花扇》。”

果然,汪石卿和沈玉茗一轉回來,便遣冰兒去取了笛子。沈玉茗紅衫艷妝在人前站定,一個亮相就壓得場中一靜,汪石卿笛音裊裊,小霍卻輕輕“咦”了一聲,沈玉茗要唱的不是《眠香》,卻是《佳期》:

“小姐小姐多豐采,君瑞君瑞濟川才,一雙才貌世無賽……”

沈玉茗是自幼苦練的功底,聲腔端正,舉手投足間一份風流俊俏打磨的恰到好處:

“一個嬌羞滿面,一個春意滿懷,好似襄王神女會陽臺。”

婉凝聽著,忍不住讚道:“沈姐姐唱的真好。”

霍仲祺低低一笑:“你唱的也好。”

婉凝勾了勾唇角,目光仍落在沈玉茗身上:“差的遠了。”

“今宵勾卻相思債,竟不管紅娘在門兒外待……低,低聲叫小姐,小姐嚇,你莫貪餘樂惹飛災。”

沈玉茗才一唱罷,眾人便轟然叫好,幾個愛熱鬧的正端了酒要上前嬉鬧,忽然見回廊裏頭一個人快步而來,行色間頗有幾分匆忙,正是汪石卿的副官張紹鈞。他走到汪石卿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汪石卿的面色微變,略一沈吟,朗聲道:

“諸位,實在是抱歉,鄴南那邊有點事情我得耽擱一陣,石卿自罰三杯,失陪了。”

他此言一出,不但滿堂賓客,連沈玉茗的神色都有些愕然;但席間眾人都身膺軍職,深谙個中利害,且汪石卿又是出了名的謹慎沈穩,此刻他既如此說了,便也無人相勸。沈玉茗依舊是笑容端美地替他斟了酒,汪石卿連飲三盅,將酒杯一扣,轉身之際卻給霍仲祺遞了個眼色。

小霍心領神會,稍留了片刻,也避著人出了南園,汪石卿的車果然還沒有走。

“出什麽事兒了?”

“武康那邊臨檢,扣下一輛車,上頭有兩個車皮的軍火。”

“這麽多?”

“裏面還有兩架82毫米的迫擊炮。”汪石卿目光陰冷:“這批貨沒有上家,造了陸軍部的假關防,只說是到通源下車。”

霍仲祺聽到這裏已明白了其中關竅,這兩年,隴北的幾股悍匪頗有聲勢,二十二師的宋稷林剿匪屢屢失手,向參謀部陳情稱隴北巨匪盤踞多年,騎兵了得,又倚仗地利,且裝備之精不輸當地駐軍,連步兵炮都有。這一批軍火來的莫名其妙,連陸軍部的關防都造得出,恐怕是江寧這邊有人通匪。

“鐵道部的人你熟,讓他們找個托辭,耽擱一陣子,不要讓人疑心。”

“好。”霍仲祺點頭道:“武康……就說玉昌線的鐵路橋出了故障,要檢修。”說著,話鋒一轉:“哎,你要是放心,我去參謀部替你盯著消息,別耽誤了你的洞房花燭。”

汪石卿卻搖了搖頭:“武康那邊一審出線索來,我就得叫羅立群抓人了。”

他們這一走,南園的席面就冷落了許多,今天來的人大半都是汪石卿的僚屬,眼下新郎不在,他們也不好造次,戲弄新娘。雖則沈玉茗依舊是笑容滿面,招呼得十分殷勤,但任誰都能看笑裏帶了牽強,於是一班人草草喝過兩杯,相繼起身告辭。不過一刻鐘的工夫,談笑聲喧的一場喜宴就散了。

顧婉凝等她迎送完了賓客,亦想開口告辭,卻見沈玉茗轉身之際,眉宇間盡是落寞,月華在上,燈紅在下,滿園灼灼卻只映出她一身孤清。

“沈姐姐……”

顧婉凝亦不知如何安慰她,沈玉茗眼裏浮出一抹了然的笑意:“我這半天給他們鬧的也沒顧的上吃什麽,你要不急著走,就陪我吃點東西吧。”

婉凝聞言笑盈盈地挽了她的手:“沈姐姐,你要是不要嫌我煩,我正好跟你討教那折《佳期》呢。”新婚良辰的一場歡宴這樣倉促收場,沈玉茗心裏難免郁郁,要是她也走了,恐怕沈玉茗更要冷清難過。

沈玉茗吩咐廚房端了幾道細點出來,把顧婉凝引進了臨水的花廳,兩個人品茗談戲,正說在興頭上,忽聽正廳裏一陣電話鈴響,俄頃就見冰兒丫頭笑嘻嘻地閃進來通報:“阿姊,先生電話。”

沈玉茗笑意一斂:“說我睡了。”

顧婉凝掩唇笑道:“你快去聽吧,準是有人賠罪來了。說不定還有別人剛才也沒顧得上吃什麽,央著你做宵夜呢!”

沈玉茗神情一松,起身去接電話,婉凝剛捧了茶送到唇邊,就聽那邊講電話的人似乎聲氣不對,還沒等她仔細分辨,只聽“哐當”一聲,沈玉茗竟是摔了電話!

婉凝心下訝然,想著沈玉茗一向溫柔妥貼,怎麽今天發這樣大的脾氣?轉眼便見那艷紅裊娜的影子搖曳而來,撥起花廳的珠簾,赫然一道淚痕洇濕了頰邊薄刷的胭脂。

“沈姐姐,出什麽事了?”

沈玉茗欲打點出一個端莊的笑臉來竟也是勉強:“沒什麽事,石卿說他那邊有事耽擱了,明天再回來。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

原來如此,顧婉凝聽著也暗暗蹙眉,哪有喜酒喝了一半新郎自己跑掉了,還要讓新娘獨守空房的?難怪連沈玉茗也要發脾氣。

“沈姐姐,你別生氣,他們一定是有要緊的事情……”

卻見沈玉茗手肘撐在窗欞上,茫然看著窗外,似是應她,又像是喃喃自語:

“我明白的。我怎麽會不明白呢?只不過,他要緊的事情太多了……”說到這裏,忽然一省,亦覺得自己失態,連忙笑著轉了話題:

“你學戲是為著好玩兒,我小時候那一班姊妹們都是為了糊口才學的,天不亮就被師傅拖起來練功吊嗓子。這幾年我是不唱了,要是擱在從前,一滴酒都不能沾的。”說著,眸光一亮,回頭喚道:“冰兒,把那壇‘瓊花露’拿來。”

簾外的小丫頭應聲而去,不多時便捧回一個小巧的白瓷壇子來,沈玉茗自去取了兩個碧色瑩瑩的酒盅:“這酒是去年我特意從家裏帶過來的,你嘗嘗。”酒一斟出來,果然香氣馥烈。

“玉茗,玉茗?”汪石卿擱了電話,面露尷尬地自嘲了一句:“難得她也有使性子的時候。”

霍仲祺坐在他對面,也清清楚楚聽見那邊摔電話的聲音:“沈姐姐是該生氣。哪有你這樣做新郎的?換了別人,在南園就跟你鬧起來了。你好好想想回頭怎麽賠罪吧。”

“我這也是沒辦法,誰讓事情趕到這時候了呢?”汪石卿在辦公室裏踱了半圈,忽然低低“唉”了一聲,拍了下自己的衣袋。

“怎麽了?”

汪石卿搖著頭從衣袋裏拿出一個深色的小錦盒:“有件東西該是今天送給她的。剛才走的急,給忘了。”

“是什麽定情信物,也給我瞧瞧?”

汪石卿苦笑了一下,把盒子遞給他,霍仲祺打開一看,裏頭是薄薄一環樣式素樸的金戒子,不由笑道:“石卿,你這也太小氣了。”

“這是我母親從前一直帶在手上的。”汪石卿神色微黯,“那時候窮得要去偷東西,都沒舍得動它。”

當年淮 災,汪石卿跟著母親逃難到了江寧,為了給母親求醫,大著膽子在一家旗袍店門口搶了個貴夫人的手袋,他原想著,這樣富貴的人家丟點錢算不得什麽,這樣有身份的夫人也不會在街上跟他一個小孩子爭搶,最是容易得手。

沒想到那女子會是虞軍統帥虞靖遠的如夫人,他搶得雖然容易,可人還沒來得及跑,就被等在街邊的侍衛給按倒了。一番因緣際會,卻被虞靖遠慧眼識才,收留下來,幾乎是虞家的半個養子。只可惜他母親幾番磨難,早已是油盡燈枯,沒多久就亡故了。

陳年舊事,汪石卿甚少提及,霍仲祺也是自幼常在虞家走動,才知道個中原委,此時聽了他的話,方覺得這戒子心意貴重,默然間心念一動:

“要不我替你走一趟吧?沈姐姐見了這個,恐怕氣就消了。”

汪石卿沈吟了片刻,點頭笑道:“也好。這種事該說什麽,你比我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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