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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她怎麽會這麽大膽這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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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婉凝用勺子慢慢挖著一碟慕斯蛋糕,目光卻時時在場中逡巡。

算上伍宗明和一個文職秘書,霍仲祺帶來的人不到十個,她一路上過來,熙泰飯店內外守衛森嚴,單是軍裝士兵就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不知道還有沒有便衣。即便是出了熙泰飯店,他們又怎麽出得了廣寧城?

她正慢慢四下察看著,忽然覺得不遠處一個穿著雪白輕喬旗袍的女子有些怪。

那女子樣貌十分 ,纖白的手指在銀色手包上輕輕叩著,像是在合著舞曲的拍子。然而細看之下,顧婉凝便明白為什麽方才目光從她身上掠過的時候會覺得奇怪,這女子手指的節奏和舞曲的拍子差了太多,那不是什麽拍子,根本就是莫爾斯電碼。

顧婉凝心裏一驚,知道這女子是在跟人傳遞消息,她留意看了看,附近的角落裏果然有個侍者模樣的人盯著她手上的動作。

此時那女子手上的動作已經停了,極快地跟那侍者對視了一眼,便巧笑嫣然地跟別人打起了招呼,而過來同她攀談的正是之前被顧婉凝用硯臺砸傷的曹汐川。

顧婉凝見狀,悄聲對郭茂蘭問道:“那個穿白衣服的小姐你知不知道是誰?也是李敬堯的家眷嗎?”

郭茂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也不認得,李敬堯家眷太多,真要是一齊丟在人群裏,大約他自己也未必認得全,便問整日跟著他們的特務營軍官:“跟你們曹連長說話的女人是誰?”

那人看了一眼,笑道:“是白玉蝶白小姐,廣寧城的頭牌倌人。聽說那位霍公子剛來廣寧幾天,也去捧過她的場了。”

那人說者無心,顧婉凝卻是聽者有意,這個白小姐必然不是個尋常的歡場女子。既然霍仲祺去見過她,難道她是??

那麽,她這一問千萬不要引了別人的疑心才好,她轉眼去看郭茂蘭的臉色,卻見他面上仍是這兩日一貫的漠然深靜。

顧婉凝低了頭繼續去挖自己的蛋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先有了刻意的緣故,她總覺得這位白小姐的目光時時都落在李敬堯那邊。

到了晚上九點一刻,霍仲祺一手端著酒一手挽著顧婉凝,不動聲色地跟李敬堯聊天。李敬堯雖然吩咐了呂仕則等人去纏著伍宗明,但心裏仍在猶豫,待會兒霍仲祺若真的要帶顧婉凝上樓去,他究竟攔還是不攔?

正在這時,一陣花香伴著一聲甜潤的“霍公子”飄了過來。一班人各懷心思轉眼看時,卻是一身雪白,蔻丹 的白玉蝶款款而來。

顧婉凝心頭一跳,卻著意維持著面上的清冷神色,那白玉蝶也仿佛沒有看見她一般,眼波在霍仲祺臉上打了個轉,又笑意盈盈地去跟李敬堯打招呼,舉手投足間不溫不火的溫柔嫵媚瞬間就把自己變成了幾個人談天的中心。

顧婉凝跟在霍仲祺身邊,本來就和其他人錯開了一點,此時見眾人的目光都被她引了過去,倒放松下來。

霍仲祺忽然用手指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她明白,他是想讓她安心。

之前外婆病重,他送她回江寧,車一到江寧地界,她便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窗外夜雨橫斜,她的手指死死揪住身邊的桌旗流蘇,他也是這樣一言不發,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遞過來一杯溫熱的紅茶。

她還記得剛認識小霍的時候,安琪悄悄跟她們嘀咕——“這個霍公子年紀不大,人卻風流得很。”每每說起他,安琪和歐陽都要爭辯兩句,她聽著只是好笑,casanova嗎? 可後來才慢慢覺得,小霍不僅是人“不壞”,還是頂熱心的一個,單是她的事情,幾次都是他幫了她。

顧婉凝一面想著,一面默默打量周圍的衣香鬢影,外頭就是兵臨城下,眼前的人更是各懷心思,偏偏都能裝腔作勢的仿佛新知故友一般把酒言歡。可是,說到裝腔作勢,還有誰比她裝的更厲害呢?

心裏幽幽一嘆,忽然發覺方才一直盯著白玉蝶的那個侍者正小心翼翼地避著人群往這邊過來。

顧婉凝轉眼去看霍仲祺,他卻是言笑如常,全然不曾留意的樣子。婉凝心下忐忑,佯裝著看別人跳舞,只暗自窺看那侍者。

那人臂上搭著條餐巾,神情恭謹,行動有度,目光卻直直地落了過來,一對上她的視線,立刻就避開了。

婉凝突然覺得他臂上的餐巾有些古怪,竟是將整只手都遮去了,她心中一顫,隱約想到了什麽,挽在霍仲祺臂上的手不由一緊。

霍仲祺臉上猶帶著一抹輕笑低頭問她:“怎麽了?”

顧婉凝卻不知從何說起,她眼看著那侍者朝這邊過來,又不知道這究竟是誰的安排。

霍仲祺見她沈吟不語,微微一笑,轉頭看著李敬堯,一臉閑適:“時候不早,我這就去休息了,明天再陪督軍賭一局吧。”

他不等李敬堯答話,略一點頭,擦在顧婉凝耳邊低聲道:“婉凝,你笑一笑。”

顧婉凝聽著,掩唇一笑,眼波流轉,嬌俏醉人。其他人看在眼裏,都覺得這情形極是暧昧,幾個知道顧婉凝身份的更是驚疑不定。

李敬堯一猶豫,霍仲祺已攜著顧婉凝轉身欲走,只聽李敬堯在身後叫了一聲:

“霍公子!”

霍仲祺停下腳步,蹙眉笑道:“督軍放心,我的賭品比人品好,回頭若是輸了一定不會記您的賬。”

他笑吟吟地盯了李敬堯一眼,挽了顧婉凝就走,李敬堯連忙遞了個眼色給瞿星南,示意他跟上。

兩人剛剛轉過身來走了兩步,顧婉凝一眼瞥見那侍者正站在十幾步遠的廊柱邊上,搭著餐巾的手臂微微一動,依稀有銀黑的金屬光澤閃過,她猛然驚覺那人的目光竟是盯在霍仲祺身上!

剎那之間她來不及反應,只本能地向身邊用力一推:“仲祺!”

——話音未落,一聲迅疾的低響,霍仲祺連同近旁的郭茂蘭和瞿星南都反應過來,居然是槍聲!

霍仲祺心頭驟然一空,拉過顧婉凝護在懷裏,卻見她淡青色的旗袍上正洇開一朵殷紅。

那侍者還要開槍,已被瞿星南一槍打在臂上。

這一下變故突然,跟在伍宗明身邊的虞軍侍衛和曹汐川的人都拔了槍,走廊裏的衛兵也沖了進來,賓客四散驚呼,大廳裏頓時一片混亂。

李敬堯眼看著顧婉凝中槍已是萬分詫異,又聽別處似乎也有槍響,曹汐川大喊了一聲“保護督軍”,幾個人立時圍在李敬堯身邊,護著他往另一側的出口退。

慌亂中,李敬堯看見霍仲祺抱著顧婉凝奪門而出,剛要叫人看住他,大廳裏的燈卻突然滅了。

霍仲祺剛一出門,便有兩個衛兵上來攔他,霍仲祺紅著眼睛喝了聲“滾!”

緊跟在他身後的郭茂蘭就劈手按倒一個,只聽身邊一聲槍響,另一個人應聲而倒,他擡頭看時,開槍的竟是瞿星南。

瞿星南全然不顧他眼中的詫異,徑自趕上來拉住霍仲祺:“霍公子,現在還出不了城。”

霍仲祺的身形猛然一頓,咬牙道:“我們不出城,醫院在哪兒?先去醫院!”

他們原先計劃的是十點三刻從北邊走,守城的崗哨十點半換班,瞿星南安排了自己的人接手,本想著實在不行也有霍仲祺在這裏拖著,他們先送顧婉凝走,卻沒想到事情突生變故。

“別去醫院??”

壓著 的細弱言語從霍仲祺懷裏透出來,顧婉凝抓著他的衣襟,散亂的劉海被涔涔冷汗粘在額上:

“你要是有辦法,就帶我走。我沒事,去醫院就走不了了,別去??”

瞿星南的為難之處也在此,他知道霍仲祺要去醫院是情理之中,但是等這邊的事情稍一平定,即刻便是全城戒嚴,他們若是去醫院,那今晚就絕對走不掉了,以後就更難有機會;可即便顧婉凝沒事,他們現在也出不了城,況且她身上還有傷。

正躊躇間,郭茂蘭突然遞過來疊著的一頁文件:“拿這個出城。”

瞿星南接過來一看,是一張李敬堯親自簽名用印的通行證件,寫明了一男一女有特別要務,各級關卡一律放行,他了然地看了郭茂蘭一眼,對霍仲祺道:

“霍公子,出城吧。”

車子是瞿星南事先安排好的,等在熙泰飯店供工人出入的小門外頭,霍仲祺抱著顧婉凝跟在他身後出來,瞿星南稍一猶豫,拉開了副駕的車門。

霍仲祺小心翼翼地把顧婉凝放在座位上,他剛一抽開手,顧婉凝的身子就向邊上軟軟地一側。

“婉凝!”

霍仲祺連忙攬住她低呼了一聲,卻見顧婉凝輕輕搖了搖頭,長長的睫毛微微震顫,唇邊竟似劃出一絲笑容。

手槍的殺傷力遠不如步槍,通常不會有破片,顧婉凝中槍的傷處挨著左側鎖骨,血沒有噴濺出來,那就是沒傷到動脈,失血到大約一千毫升人會輕度休克,如果順利的話,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已經趕到東郊薛貞生那裏了。

這些霍仲祺心裏都清楚,但是槍傷不怕貫穿,卻怕子彈咬肉,這一槍雖然沒有打正要害,此時子彈卻不知竄到了哪裏。他不是大夫,他不知道她現在的反應是真的不要緊,還是腎上腺素的作用。

他死死盯著前方瞿星南的車,街旁的景物在夜色中急速後退,攥著方向盤的雙手抑制不住的顫抖。

之前的情景如散亂的電影膠片在他腦海裏被肆意牽扯:

她貼在他懷裏的蒼白面孔,蝶翅般微微震顫的睫毛,從他指縫間滲出的溫熱鮮血??

他要把她平安帶回去的,他跟她保證不會有事的,他願意為了她豁出性命去!

可他竟然眼睜睜地看著她出事,他的五臟六腑都絞在了一起,撕裂的舊傷口鮮血淋漓,她竟然就在他身邊出了事?!

這樣的情形他竟然還要再經歷一次!

她那樣 ,那天他把她裹在大衣裏躲雨,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兒時偷偷挾在衣裳裏帶回房裏的那只小白貓,她那樣 ,他居然就被她推開了?

她那樣 ,他怎麽能讓她挨到那一槍?

他見過動脈被擊穿後飆出的血箭,也見過子彈打出去掀飛人一半頭骨,可是此時此刻,他卻不敢想這一槍打在她身上會是怎樣??

她怎麽會這麽大膽這麽傻?!

她怎麽會想到要去替別人擋槍?去替他擋槍?

“婉凝,很快了。”

他時時慰撫般地喚她,不讓她睡過去,想要順利出城,她需要保持清醒。

他脫了外套蓋在她身上,遮住她的傷處,也掩起他衣服上沾染的血跡。

“嗯”,顧婉凝虛弱地應著,顫巍巍地擡起手來,霍仲祺急忙問她:“怎麽了?”

“我沒事。”

顧婉凝答著話,用手指在唇上輕輕按了幾下,原本失了血色的 便染出兩瓣嫣紅。

路燈冷白的光芒一閃而過,她手上艷如胭脂的血漬越發叫他驚痛。

瞿星南的車子停的很穩,上來盤查的軍官一見是他,趕上來作勢行了個軍禮:

“瞿營長怎麽這會兒過來,今晚熙泰飯店不是有督軍的酒會嗎?”

瞿星南從衣袋裏摸出盒香煙,自己抖出一支叼在嘴裏,往車窗外一偏,那人立刻掏出自己的火機,替他點火的工夫,往車裏瞟了一眼,副駕上一身西服的郭茂蘭他卻不認得:“這是?”

瞿星南把手裏的煙往他懷裏一扔:“我的人,你也問?”

那人連忙訕訕一笑:“我就是看著這位兄弟面生,想結識結識。”

瞿星南唇角 了一下,不知道算不算是一個“微笑”:“督軍叫我來送兩位要緊的客人。”

那人聽了,卻是一臉驚訝,強笑道:“這??是什麽人還要勞動到您?”

瞿星南淡然瞥了他一眼,朝後面示意:“你自己去看。”

那人狐疑著去敲霍仲祺的車窗,只見窗戶緩緩搖下,開車的是個英俊的年輕人,臉上的表情十分不耐,副駕上卻是一個極美貌的女子,看年紀不過十七、八歲。

他還沒來得及細看,那年輕人從胸前的衣袋裏夾出一張疊好的文件遞給他,他接過來看了一遍,更是驚詫,偷眼往車裏打量,忽然發覺那女子身上蓋著的衣裳竟是虞軍的軍服!

他再看那開車的年輕人,身上只穿了件淺色的軍裝襯衫,亦是虞軍的服制,那女孩子身上衣服應該就是他的了。

那人又細細看了一遍手裏的通行文件,雖然上面的簽字印鑒都明白無誤,但仍覺得此事太過奇怪,一邊遲疑著將文件疊好遞回去,一邊小心翼翼地詢問:

“請問尊駕是?”

霍仲祺接過那張通行證件,卻不答話,倨傲地在他臉上掃了一眼,便搖上了車窗。

那人楞了楞,快步回去虛著聲音問瞿星南:

“您好歹給我交個底,這事兒可有點兒玄乎,通行證件是督軍親自批的,可是上頭只有一男一女,您二位??”

瞿星南耷著眼睛把煙磕在車窗上彈了彈煙灰:“我是來送客人的,送到這兒就回去給督軍覆命了。”

那人似乎是穩了一點,卻仍是不放心地追問道:“您這送的到底是什麽人啊?”

瞿星南冷厲地盯了他一眼:“我敢說,你敢聽嗎?”

那人一怔,旋即陪笑道:“我就是隨口一問,隨口一問。”

說著,便跟前頭的士兵打了個手勢,那邊的人立刻動手去撤路障。

瞿星南見狀,將車子掉頭停在路邊,看著霍仲祺的車子緩緩開了出去,忽然對郭茂蘭道:

“你得跟我回去見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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