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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別人或許可以,但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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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淳溪反比三十守歲時熱鬧了許多。

年三十的家宴,虞靖遠和二太太許竹心都不在,虞浩霆又是個孤冷不愛說話的,只有魏南蕓和汪石卿陪著虞夫人說笑,才不至太過冷場。往年初一,虞家都要在官邸接待軍政僚屬拜年走動,今年虞夫人提前叫侍從室打了招呼,總長在瑞士療養未歸,便免了這些虛禮。倒是邵朗逸和康雅婕一從餘揚回來,就到淳溪來見虞夫人。

康雅婕長裙暖裘,端雅豐艷,邵朗逸一身戎裝,挺秀俊朗,兩人相攜而來,璧人成雙。魏南蕓遠遠望著,已忍不住讚道:“這小兩口當真是郎才女貌!”虞夫人亦含笑看向他二人。

邵朗逸和康雅婕向虞夫人拜了年,虞夫人又問了邵誠的近況,剛說了幾句,外頭又是一陣熱鬧,卻是謝家兄妹想著今年虞家冷清,特意過來陪虞夫人解悶。

謝家幾個姊妹裏頭,謝致嬈年紀雖小,容色卻最是出眾,在家中備受寵愛,也甚得虞夫人歡心。此時新年,她一身簇新的鵝黃提花妝鍛旗袍,外頭一件雪白的銀鼠大衣,襯著姣麗鮮妍的面容,清新宜人中自有一份少女的天然 。

“姑姑!你看我帶了什麽給你。”她說著,朝身後一招手,隨行的丫頭已捧出了一束枝條曲致,花朵晶瑩的白梅來。謝致嬈接在手裏,盈盈笑著捧到虞夫人面前:“我聽家裏的花匠說,這‘紫蒂白照水’是梅中奇品,罕見的很,今年檀園的那幾株開得格外好,我就折了來給您插瓶。”

虞夫人微微一笑:“難得你有這份心。不過,這‘紫蒂白照水’被稱作奇品是因為它花開朝下,且 有臺閣,倒不算十分稀有。‘照水’之梅既名為照水,自然是開在水邊最為相宜。插瓶的話,尋常的玉蝶、朱砂就好,若作盆景則是龍游最好。”

跟在她身 來的謝致軒走過來笑謂妹妹:“母親和花匠說話,你不過聽了兩句就敢到姑姑面前賣弄,看你下回還敢不敢這樣招人笑話。”

謝致嬈薄瓷般的臉龐泛了一層輕紅,虞夫人撫著她的手笑道:“別聽你哥哥的,他才是什麽都不懂,我叫廚房做了你愛吃的佛手酥,一會兒你多吃一點。”謝致嬈俏生生地一笑:“棲霞的點心師傅在這邊嗎?那我還要吃翡翠燒麥。”

她說罷,回頭看了看邵朗逸和康雅婕,自己忽然掩唇一笑:“朗逸,你和嫂嫂什麽時候給我添個小侄子玩兒呢?”

康雅婕一聽,面上的神情雖還是一貫的優雅端然,頰邊卻不也由淡紅染暈,垂目不語,邵朗逸含笑望了她一眼,轉而對謝致嬈道:“你一個女孩子,整天操的什麽心?被你母親知道了,看她怎麽罵你。”

謝致嬈嘟著嘴橫了他一眼,四下望了望卻不見虞浩霆:“浩霆哥哥呢?”

虞夫人淡然一笑:“他在書房處理些事情,一會兒就過來。”

謝致嬈點了點頭,又想起一個人來:“小霍今天沒過來嗎?”

“仲祺大你幾歲,你不叫他一聲哥哥也就罷了,怎麽也好跟著他們叫‘小霍’?”其實,虞夫人聽她提起,心下也有些奇怪,虞霍兩家是世交,一向走動頻繁,今日一早虞浩霆已去過了霍家,按往年的習慣,霍仲祺多半要跟他一起過來給自己拜年的,不知怎的,卻沒有見到他的人。

“小霍被他父親關在家裏了。”邵朗逸呷了口茶,閑閑說。

“為什麽?”謝致嬈奇道。

“這你要問他自己了,我也不清楚”,邵朗逸笑道:“不過,這些日子可也沒聽說他又闖了什麽禍。致軒,你知不知道?”

“小霍惹他父親生氣還能為了什麽?”謝致軒促狹一笑,俯身把悄悄踱到門口的波斯貓拎了起來:“多半又是為了女孩子。”他說罷,忽然覺得四下一靜,轉頭一看,只見虞浩霆正走進來。謝致軒趕忙一本正經地跟他打招呼:“四少!”

虞浩霆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展,眼中卻毫無笑意:“我已經跟何屹打過招呼了,你這就回參謀部去。”謝致軒聽了,立時眉開眼笑:“多謝四少體恤!”

虞浩霆在虞夫人身側坐下,一直在案前沖茶的丫頭便遞過一盞放在他面前,虞浩霆看了一眼,隨即說道:“我不喝這個,換別的。”那丫頭還未來得及答話,虞夫人已吩咐道:“四少喜歡瓜片,去吧。”

“你不喝祁紅的嗎?”謝致嬈猶疑一問,隨即白了她哥哥一眼:“好啊!原來你是騙人的。謝致軒,你現在越來越沒有一句實話了。上次你說是四哥哥喜歡喝祁紅,棲霞一時沒有頂好的,母親不光把極品的祁紅給了你,還給了你兩罐錫蘭金邊。你倒是說說,都是拿去討好什麽人了?”

她這一問,便問住了謝致軒。虞浩霆確實不怎麽喝高香紅茶,平日多用瓜片或者大紅袍,但也並非絕口不喝,謝致軒的茶葉是拿到棲霞給了虞浩霆不假,為的卻是顧婉凝多年待在國外,喝慣了紅茶。之前謝致嬈要請同學來喝下午茶,正跟母親說起祁紅和錫蘭茶的高下,正好被謝致軒碰上,一念至此,就要了去。

謝致軒一時語塞,求救地朝虞浩霆看了一眼,虞浩霆卻並不看他,眾人都心中暗笑,卻無人開口。

“我以前還老羨慕你們,唯獨我一個人沒有姐姐妹妹。現在看來,還是沒有的好。”發話的卻是邵朗逸:“你明知道你哥哥是拿去做了人情,還要當著這麽多人來拆他的臺。”

謝致嬈嬌嬌地“哼”了一聲:“我不是你的妹妹嗎?”說著,極甜地叫了一聲:“三哥哥。”

謝致軒皺眉道:“你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叫法?”

邵朗逸倒不以為意,微微一笑:“既然你叫的這麽甜,我就教你一個乖。下回你再抓了你哥哥什麽把柄,不要急著說出來,盡管先跟他討價還價,你落了便宜,還叫他念你的好。”

謝致軒一聽,苦著臉道:“你就不能教她點好的嗎?”

邵朗逸笑道:“我這也是為你好。一個小丫頭還能怎麽難為你?總比她到處揭你的短好吧?”

謝致嬈嗔了他二人一眼:“你們就會取笑我,還是四哥哥好。”她說著,眼波一轉,對虞夫人道:“姑姑,三哥哥都結婚了,四哥哥什麽時候娶霍姐姐呢?到時候,讓我去做女儐相好不好?我都還沒做過女儐相呢!”

她此言一出,謝致軒忍不住臉色微微一變,虞夫人卻不動聲色:“浩霆在這兒呢,你問他去。”

虞浩霆卻並不理會謝致嬈,只冷然對謝致軒道:“你這個妹妹,趕緊嫁出去吧。”謝致軒忙道:“哎——我也是這麽想的,就是沒人願意要她。”

謝致嬈一張小臉頓時漲得通紅:“姑姑,你聽聽他們……”

虞夫人嗔怪地看了謝致軒一眼:“哪有哥哥這樣編排自己妹妹的?”說著,理了理謝致嬈頰邊的碎發:“我們致嬈這樣的人才樣貌,配得上的還真沒有幾個,姑姑好好替你留心著。”

謝致軒聞言詭秘地一笑:“姑姑,這你就不用替她操心了。”

“你胡說什麽?”謝致嬈急急搶道,臉紅的愈發厲害,虞夫人見狀,心下已然明了,便有心岔開話題,對侍立在邊上的丫頭吩咐道:“玢菊,叫他們準備開飯吧。”

邵朗逸玩味地看了謝致嬈一眼,低聲問謝致軒:“致嬈看中什麽人了?”

謝致軒俯在他耳邊悄聲說了一句,邵朗逸笑著搖了搖頭:“我都替他累。”

年時家宴,菜式多依了舊俗,三套鴨、松鼠鱖魚、蘭花蟹黃翅……康雅婕到江寧不久,還有幾分新鮮,邵朗逸吃了一會兒,便借口散散酒意,離席而出。因為虞夫人愛賞雪景,因此淳溪別墅中除了必要的路徑之外,各處的積雪都不清掃,庭院中一片靜白。他行到花廳外的回廊,見幾竿老竹殘葉落雪,蕭瑟無聲,心有所感,便停了腳步。

“邵軍長。”

邵朗逸循聲一望,卻是郭茂蘭正要從他身邊經過,停下來行禮示意。邵朗逸點了點頭:“你今天不放假嗎?”

“四少原是給我放假的,但是接替謝參謀的人還沒有選上來,反正我也沒有家累,所以四少這裏還是我跟著。”

邵朗逸看著院中的雪景,聲音清冷:“顧小姐那裏,你們沒有再留意了吧?”

郭茂蘭聽他突然提起顧婉凝,頗為意外。自從竹雲路那一晚之後,這些天明裏暗裏誰都不敢提一個“顧”字,偏他問的這樣若無其事。郭茂蘭略微沈吟了一下,答道:“四少交待,以後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這個人。顧小姐的事,四少也沒有再問過,看情形是不在意了。”

邵朗逸輕輕一笑,仿若自言自語:“既然不在意了,又何必不許提呢?”

霍仲祺原以為父親關他幾天,氣消了也就罷了。沒想到一直過了元宵節,官邸裏的侍從守衛還是不放他出去,霍萬林也仍是不見他,甚至還吩咐下來,連電話都不許他接。

饒是霍仲祺一向好脾氣,也再耐不住了,這個禮拜第四次被攔回來之後,他一進房間,便將花架上的一盆“五寶綠珠”砸在了地上。平時伺候他的幾個丫頭一次見他這樣發脾氣,臉都白了,站在門口誰也不敢吭聲,只有錦絡悄悄退下去,告訴了霍夫人。

霍夫人屏退了下人,走到霍仲祺床邊坐下,霍仲祺一言不發,反而翻過身去,背對著母親。

霍夫人嘆了口氣,在他肩頭拍了拍,娓娓勸道:“仲祺,你不能怪你父親生氣。這件事,之前浩霆就已經失了分寸,你不能再做出更荒唐的事來。你姐姐將來是要嫁到虞家的。幸虧她如今人在國外,不知道浩霆和那女孩子的事情,要不然,還不曉得要怎麽傷心呢!好在浩霆現在離了那女孩子,這種事過去也就過去了。可你要是把這女孩子放在身邊,不光是失了虞家和霍家的顏面,將來再有什麽風言風語的,豈不是讓你姐姐難堪?”

霍夫人知道,這個兒子雖然一向好脾氣,但擰起來也是九頭牛拉不回,不過,霍仲祺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尤其是跟霍庭萱姐弟情深,這個時候,什麽門風臉面他都聽不進去,惟有這一點姐弟之情才能叫他動容。

果然,霍仲祺悶著聲音開口道:“可我就是喜歡她。”

霍夫人微微一笑:“你算算你這幾年換了多少個女朋友?你喜歡的女孩子都能從陸軍部排到參謀部去了。”

霍仲祺眉頭一皺,嘟噥道:“陸軍部到參謀部又不遠。”

霍夫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語重心長地說:“你是霍家的兒子,你要知道,這世上有許多事都比你喜歡的女孩子要緊。你喜歡她是一時的,但有些人、有些事卻是一輩子的。”

霍仲祺忽然坐了起來,直視著母親道:“那我要是一輩子都喜歡她呢?”

霍夫人一楞:“你今年才二十歲,你知道一輩子有多長?”

霍仲祺倔強地抿著唇:“我就是知道。”他說著去拉霍夫人的手:“母親,求你了,你放我出去吧。大不了我帶她走,以後再也不回江寧就是了。”

“你都胡說些什麽?”霍夫人疼惜地看著兒子:“那女孩子我見過,確實是個美人兒,我瞧著也像是知書識禮的樣子。可是她願意那麽不明不白地跟著浩霆,多半就是貪戀虞家的家世。之前不是說她跟馮廣瀾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嗎?浩霆還因為這個跟廣瀾翻了臉。如今浩霆離了她,她不知道怎麽又糾纏到你這裏來了……”

“不是的!”霍仲祺煩躁地打斷了霍夫人:“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和四哥在一起是因為陸軍部的人抓了她弟弟,是四哥逼她的。她和馮廣瀾什麽都沒有,不過是那小子打她的主意罷了。她也沒有來糾纏我,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喜歡她。”

霍夫人聽他連珠炮似的搶白了自己一通,理了理頭緒,道:“不管前因後果是如何。她既然已經是浩霆的人了,你就不能再動這個心思。”

“難道她跟過四哥,就不能和別人在一起了嗎?”

霍夫人面色一冷:“別人或許可以,但你不行,這種話你以後再不要說了。”

霍仲祺胸口起伏,呼吸漸重:“好,那你們就關我一輩子。反正除了她,我誰都不娶。”他憤然說罷,又補了一句:“您也別想抱孫子了。”

霍夫人以手附額,默然良久,起身走了出去。

“石卿!”

汪石卿剛走到辦公樓門口,迎面便撞來一個人,他凝神一看,竟是霍仲祺,“你怎麽弄成這樣?”

小霍的風流倜儻在江寧的世家子弟裏是一等一的,衣著修飾一向精致,然而此時還沒出正月,他從外頭進來,上身竟只有一件襯衣,且灰跡斑斑,還有擦破的地方,人更是凍得呲牙咧嘴。

汪石卿一邊問一邊連忙解了身上的大衣遞給他:“你這是怎麽回事?”

霍仲祺套了他的大衣,卻顧不上答話,只苦笑道:“石卿,你要審我也好歹先給我杯熱水喝。”

霍仲祺坐在汪石卿的辦公室裏,喝著咖啡,臉上又露出一副漫不經心的嘻皮笑臉來。汪石卿皺眉看著他,想到之前他被霍萬林關在家裏的事情,心裏也猜出了個大概:“你怎麽跑出來的?”

霍仲祺裹著他的大衣狡黠一笑:“你猜猜。”

汪石卿上下打量了他一陣:“你不會是扒在誰的車子底下出來的吧?”

霍仲祺沖他一挑拇指:“石卿,你可真是我的知己!”

汪石卿哭笑不得,搖了搖頭道:“你膽子也太大了。出了事怎麽辦?”

霍仲祺笑道:“能出什麽事?我扒的是徐益的車子,政務院又不遠。”

“你到底闖了什麽禍?叫你父親生這麽大的氣。”汪石卿皺眉問道。

霍仲祺神色一黯,沈默了一會兒,才無所謂地道:“沒什麽。”

他這樣一說,卻叫汪石卿有些擔心。小霍和他父親“鬥智鬥勇”這麽多年,每回闖禍之後都繪聲繪色跟他們講演。這一次竟不肯說,恐怕還真是有什麽棘手的事。只是他不說,自己也不好勉強,只得道:“我還要去參謀部,你先在這兒暖和一會兒,有什麽事等我中午回來再說。要不,你先去見見四少?他這會兒正在辦公室。”

霍仲祺沈吟了一下,擡頭笑道:“我還有點事情,換件衣服就走,就不去煩四哥了。”

汪石卿聽了不由一怔:“你究竟惹了什麽麻煩?連四少都料理不了?”

“真的沒事。”霍仲祺展顏一笑:“四哥公事忙,我這點小事沒必要煩他。”

汪石卿只好點了點頭,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一疊紙鈔撂到霍仲祺手邊的茶幾上:“夠不夠你今天用的?”

霍仲祺擡眼望著他,墨黑的瞳仁裏皆是笑意:“石卿,你真是好人。”

汪石卿輕輕一嘆:“你就算躲著你父親,也要給家裏打個招呼,別讓你母親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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