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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凡可愛的都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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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怡見幾個侍從都遠遠跟在後面,便悄悄問顧婉凝:“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她剛一問,便察覺顧婉凝的手輕輕一抖,再看她的神色,眉宇間甚是淒楚,歐陽怡下意識地停了腳步,握住她的手:“你和他鬧別扭了?”

顧婉凝低了頭,悄聲道:“他知道我吃藥的事了。”

歐陽怡一怔:“你吃什麽……”旋即反應過來,面上微微一紅,嗔道:“那他是什麽意思?你又沒有嫁他,要是你……那怎麽辦?”

顧婉凝淡淡道:“他不會想這些的。”

歐陽怡滿是憐惜地瞧著她:“你為什麽不和他說呢?他如果想和你……要個孩子,那總歸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

顧婉凝轉臉望著漫山紅葉,眼波忽然變得飄忽起來:“說什麽?我又不想和他結婚。”

歐陽怡見她面上一片漠然,思忖了一會兒,才開口:“婉凝,我怎麽覺得你像是跟人賭氣呢?”

顧婉凝一楞:“賭氣?跟誰?”

歐陽怡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其實我看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也還好,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他嗎?”

婉凝默然良久,才低低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我以後再也不會喜歡別人了。”

她喜歡他嗎?

如果她沒有那麽多不能說的秘密,如果她遇見他的時候不是那樣一番光景,如果她從不知道那些絕望冰冷的過往;或許,她是會喜歡他的吧?

她還記得那天在綏江,他墨黑的眼眸中光芒璀璨,比月光下的粼粼水波更耀眼:“婉凝,你得一直和我在一起。天南地北,我帶你看山看河”,那樣的傲然志氣,哪怕他言外之意正是最叫她驚懼的一件事,卻仍叫她忍不住心頭一折。

她還記得在皬山的時候,他日日陪在她身邊,賞花聽雨,游山攬勝,握著她的手教她練字,每每她醒來,若他不在,便會有一束花放在枕上。那樣的溫柔深摯,讓她幾乎忘了那許多的“如果”。

雖然那些“如果”不是忘了就可以沒有的,但他給她的好與壞,甜與痛,都容不得她再喜歡別人了。

歐陽怡皺眉一笑:“你這句倒是實話。連他這樣的人你都這麽猶疑,恐怕再沒有人入你的眼了。唉,我原是想跟你說寶笙的事,沒想到你也這樣愁腸百轉的。”

顧婉凝一聽,連忙問她:“寶笙怎麽了?”

歐陽怡輕輕一嘆:“寶笙在譚家不大好。”

蘇寶笙是連哭也不敢哭了。

譚文錫回到江寧這些日子,十天裏頭有八天都流連在外。譚夫人便“提點”寶笙要規勸一些,不能為了逢迎丈夫歡心,就由著他的性子來。可是寶笙連見他一面都難,譚文錫就算是回家來安分一兩晚,和她也沒有什麽話說,她若一提這件事情,他笑笑就走;她說得多了,他就冷著臉甩下一句:“你少拿母親來壓我,你要是有什麽不滿意,就回家去!”

她原本就是和順怯懦的性子,這樣一來,就再不敢管他了。譚文錫倒無所謂,寶笙卻日日在家中看譚夫人的臉色。本來也算相安無事,然而,前些天,譚文錫在玫蘭公寓養了個外宅的事情不知怎的被譚夫人知道了,叫人去找他一時又找不見,譚夫人只好在家裏發作寶笙。寶笙從譚夫人房裏出來,在走廊裏忍不住就掉了眼淚,卻叫眼尖的丫頭看見,去告訴了譚夫人。

這一下更是了不得,譚夫人足足數落了寶笙一盞茶的工夫,“母親提點兩句,你就作出這樣一副委屈的樣子,叫下人看笑話。你在家裏做女兒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嗎?” “原想著娶了你進門,能約束文錫一些,讓我也少操些心,沒想到你這麽不中用!”

寶笙出門的時候,譚夫人尤當著幾個丫頭仆婦的面,抱怨“小門小戶的女孩子,真是上不了臺面”,如此一來,寶笙在譚家越發難捱了,連譚夫人身邊幾個得臉的傭人也敢給她臉色看。

她偶爾回一趟家,只敢偷偷跟母親訴苦,母親也沒有法子,只是一味勸她忍耐。父親卻隔三岔五地跟她打聽譚家的事情,前一陣子實業部空出了一個司長的位子,父親便示意她去跟文錫父親提一提,可這種事情在譚家哪裏輪得到她說話?後來那職位委了別人,父親問她怎麽跟譚秉和說的,寶笙只好說自己沒有機會提,父親當時就變了臉色,她姐姐蘇寶瑟在邊上冷笑道:“人家自己攀了高枝,哪還想得到家裏人?”

蘇寶笙只覺得她的世界翻轉得竟這樣措手不及,而她卻毫無對策。

顧婉凝和歐陽怡這一日沒有下山,晚上兩個人頭挨頭睡著,卻有說不完的話。

“寶笙的事情我也沒有法子,一說起來就頭痛”,歐陽怡用手托著腮,靠在床上:“這一下,看安琪還敢不敢喜歡那個霍仲祺?”

顧婉凝擁著一個抱枕,側身倚在床頭,輕聲道:“我覺得小霍人倒不壞。”

歐陽怡一哂:“你是虞四少的女朋友,他在你面前自然是安分的。寶笙結婚那天,安琪和譚昕薇僵成那個樣子,他倒沒事人一樣。我就看不得他那種自命風流的作派。”

婉凝瞧著她一臉不屑的樣子,笑道:“小霍不是自命風流,是真的風流。他討女孩子喜歡,你也不能怪他。” 她說著,想到之前在馬場時霍仲祺的悵然無限,便道:“不過,安琪要是放下他,倒也好。小霍好像已經有了心上人了,只是不知道因為什麽緣故,沒有在一起。”

歐陽怡聽了奇道:“真的?”

“嗯。”顧婉凝點點頭:“我之前聽他提起過一次。”

歐陽怡想了想,忽然促狹道:“那你該告訴安琪。他這裏既然求而不得,安琪倒正好趁虛而入。”

顧婉凝笑道:“那可不行。小霍去追女孩子,再沒有不成的,我猜他不過一時阻滯罷了。你可千萬別去攛掇安琪。”

歐陽怡笑道:“就怕安琪太好強,非他不可。”

顧婉凝卻搖搖頭:“安琪的脾氣總是要人寵著的,小霍若是不去招惹她,等她遇見更好的,也就算了。”她說著,卻見歐陽怡捋著睡袍上的綢帶,若有所思,便推了她一下:“你想什麽呢?”

歐陽怡面上微微泛紅,咬了咬嘴唇,悄聲問道:“我問你……整天跟在虞四少身邊的那個人,是怎麽回事?”

顧婉凝聞言一楞:“你說誰?”

歐陽怡臉色更紅,低頭只盯著胸前的綢帶,稍稍提高了聲音:“就是不怎麽說話,虞四少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的那個。”

顧婉凝一驚,她問的竟然是衛朔,隨即掩唇而笑,也不說話,只盯著她,卻見歐陽怡兩頰如火燒一般,就快要趕上窗外的霜葉了。婉凝作勢嘆了口氣:“我原先只知道安琪到棲霞來,是為了碰小霍,原來你也是為了別人。”

歐陽怡羞道:“我哪有?”

顧婉凝含笑瞧著她,輕聲說:“衛朔的父親在虞家很多年,他從小就在虞家長大,一直跟著虞浩霆。”說罷,又想了想,笑道:“怕是除了睡覺以外,他時時都在虞浩霆身邊,我倒沒見過他有什麽女朋友,也沒聽人說起。只是——”

歐陽怡靜靜聽著,心思都在她的話上,婉凝一停,她就忍不住問道:“什麽?”

顧婉凝莞爾一笑:“我瞧著他除了虞浩霆,其他什麽事都不關心。衛朔那個人,平時硬的像塊石頭似的,可是,之前有一次我們出去,虞浩霆受了傷,他眼淚都要出來了……”

歐陽怡聽了,喃喃道:“他是虞四少的侍衛長,當然要盡心護衛他的安全。”

顧婉凝遲疑了一下,說:“……我只是覺得,他不大有心思在其他事上。 ”

歐陽怡默然了一陣,忽然轉了話題:“你一口一個虞浩霆,難道你當著他的面,也這樣叫他麽?”

顧婉凝黑暗中面色一紅:“起了名字不就是給人叫的麽?”

兩人絮絮說著,都有些困倦了,才挨在一起漸漸睡去。

不想,過了午夜,虞浩霆卻突然來了。

他一見郭茂蘭,也沒有別的話,只是面無表情地問了一句:“她睡了嗎?”

郭茂蘭點了點頭,又補道:“顧小姐晚上心情還好,和歐陽小姐聊了很久。”

“我去看看她。”虞浩霆聞言面色微霽,說著就要上樓,郭茂蘭連忙叫了一聲:“四少”,虞浩霆停了腳步,回頭看他,郭茂蘭道:“顧小姐和歐陽小姐在一起。”

虞浩霆聽了,微一聳肩,便停在樓梯上。

郭茂蘭道:“我叫人去問一問,看小姐睡著了沒有。”

虞浩霆卻搖了搖頭:“不用了。”說罷,緩緩下了樓梯,竟是要走。

“四少,夜深露重,不如您就在這兒休息吧。” 郭茂蘭一向甚少主動安排虞浩霆的行程,只是聽命,然而今日這番情狀,他看在眼裏,心中竟無端地生出一點不忍。

虞浩霆聽了他的話,略站了站,還是走了出去,淡然拋下一句:“別告訴她我來過。”

他一路走出去,只見滿庭的楓葉悉悉索索地搖在夜風中,月光落到哪兒,哪裏的片片霞紅就覆上了一層薄霜。

邵朗逸和康雅婕訂婚的消息突然見報,南北皆驚,諸般猜測剛一風生水起,康瀚民已通電海內,稱北地四省即日起改易旗幟,服從江寧政府。與此同時,康氏在南線的駐軍和蔡正炎齊齊向劉民輝發難,半月之間,劉民輝已無力應對,困守興城。

而康雅婕的到來,則成了江寧交際場中最熱鬧的話題。

江寧的六朝金粉與她自幼生長的北方是兩個迥異的世界,不過,作為四省督軍康瀚民的掌上明珠,她的氣質和排場同江寧的名媛淑女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自幼的教養多半沿襲了俄式貴族女子的教育,言談舉止間除了少女的嬌柔俏麗之外,別有一種雍容嚴整。

因為康雅婕和邵朗逸只是訂婚,還未正式行禮,所以她到江寧來並沒有住在邵家,反倒是包了國際飯店頂樓最好的兩個套房。

這些天來,除了拜訪邵家的親眷,邵朗逸還陪著她遍賞江寧的名勝,跳舞看戲,禮物不斷,康雅婕也是綺羅叢中長大的,這樣的繁華倒還不十分看在眼裏。然而,他日日叫人送著不合時令的鮮花到國際飯店來,每次都是一張素白壓花的卡片,流麗落拓地寫著幾行詩歌:

“我對幸福久已陌生,享受幸福反覺新鮮,

一種隱憂在折磨我的心,只怕:凡可愛的都不可信。”

“我記得那奇妙的瞬間,你出現在我的眼前,

好像曇花一現的幻影,好像純潔的美的精靈。”

“心房如果不曾燃過愛的火焰,瞧她一眼——就會了解愛的情感;

心靈如果已經變得冰冷嚴寒,瞧她一眼——就會重新萌發愛戀。”

……

沒有題贈,沒有落款,只有一簇一簇火苗般的句子燒得她臉頰都燙了,她每每望著邵朗逸的灑脫俊朗,就忍不住會想:原來,她一直等著的就是他。

“冷不丁地跳出來個康雅婕,徐家二小姐可要哭死了。”魏南蕓輕輕一笑,將手裏揀選出的一枝竹節海棠遞給虞夫人。

虞夫人接了那花,端詳著插瓶的位置,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來:“我瞧著康瀚民的這個女兒還不錯,且不說他們軍政上頭那些事情,單看人才相貌,跟朗逸在一起,也算是差強人意了。”

魏南蕓聽她如此說,心思一轉,笑道:“能讓夫人誇獎倒是不容易,那夫人覺得,跟庭萱比起來怎麽樣?不是說康瀚民原先還想把她嫁給咱們老四嗎?”

虞夫人檢點修剪著花枝,淡淡一笑:“若說相貌,那是春蘭秋菊;若說韻致,到底還是庭萱好些。”

魏南蕓眼波一飄:“怎麽說?”

虞夫人道:“霍家世代簪纓,詩禮傳家,豈是康家能比的?康瀚民這個女兒雖然教養也好,但是一看就知道是驕縱慣了,有小性的。還好是朗逸,最沒脾氣的一個人。要不然,單是浩霆現在那個姓顧的女孩子,她就容不下。”

魏南蕓聽了“撲哧”一笑:“夫人也太替浩霆著想了。他們這樣年紀輕輕的,要是沒點兒拈酸吃醋的勁頭,倒也沒意思了。”

虞夫人擱了花剪,自取了些輕白的林檎花略加裝點:“ 虞家的少夫人若是連這點氣度都沒有,將來還怎麽”她語意一頓,忽然轉了話題:“你前幾天說,浩霆和那女孩子又鬧起來了?”

魏南蕓點了點頭:“和上回一樣,浩霆又住到陸軍部去了。”

虞夫人皺眉道:“是為了什麽事?”

魏南蕓面露難色:“這次我也問不出來,伺候在她身邊的丫頭都說不知道。只說前些日子浩霆從綏江回來以後,突然發作了一通,還砸了東西,就再不回官邸了”

“生分了?”

魏南蕓苦笑道:“要是生分了倒還好。有些事夫人不問,我也不能不說了。一來,這女孩子在官邸裏已經大半年了,不妻不妾,難免惹人猜疑。二來,我瞧著她小小年紀,卻是個有主意的。”

虞夫人捋著手裏的淡竹葉,面色一沈,魏南蕓已接著說道:“這些日子浩霆不回來,她倒沒事兒人似的,前兩天約著一個女同學去櫨峰看紅葉。浩霆人沒去,卻吩咐楓橋那邊一番準備,還特意打電話回官邸,叫廚房做了她愛吃的點心送過去。楓橋的下人說,老四晚上過去看她,知道她睡了,連叫都不敢叫,大半夜的自己又回了陸軍部。這樣百般地賠著小心,我聽著都心疼。”

虞夫人聽著她的話,瞧著那瓶裏的插花,目光惘然中夾雜著慟意,幽幽道:“他也到了這個地步……”

魏南蕓看了看虞夫人的臉色,品了品這句話,卻摸不出頭緒,停了一陣,才道:“您看,是不是叫庭萱回來?”

虞夫人收斂了方才的目光,緩緩搖頭道:“他們倆畢竟還沒有正式訂婚,照你說的這個情形,現在叫庭萱回來,萬一浩霆一時任性,不分輕重,豈不傷了她的心?”

魏南蕓聽了,點頭道:“夫人思慮的比我周到,那——眼下就由著那女孩子這樣拿捏老四?”

虞夫人沈吟道:“我再想一想。”

作者有話要說: 註:文裏邵GG送給康MM的卡片上,抄的都是普希金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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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12969907、W等幾位親一直以來的支持,這文是HE,大家放心。愛評論的 木支 同學,你的吐槽看的俺很開心哎!蝴蝶同學,看到有人看俺的小破文看的這麽認真,感動ing~很多地方自以為是的留了小伏線,寫的時候怕太膚淺被人笑,發出來以後又怕別人根本沒在意。菜鳥的糾結啊 @

預告:

本著半年不開虐,一虐虐半年的原則,本文從下一章開始正式進入虐的節奏,接下來會有一個比較大的沖突,為了故事的完整性,俺準備兩章寫完以後周三一起更,所以明天大家不用等了,可以周三晚上再來看。

劇透——

虞浩霆擡頭看了他一眼:“她又到哪兒去了?”

郭茂蘭壓低了聲音,硬著頭皮說:“……正在找。” 他話音剛落,虞浩霆手裏的杯子已飛了出去,正砸在墻上,深紅的殘酒和玻璃碎屑四散飛濺出來,郭茂蘭筆直站著,一動也不敢動,卻聽虞浩霆咬牙道:“下午那人什麽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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