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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那一件不如意的事,便能涼了你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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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盂蘭盆節,郭茂蘭又不當值,只是近日陸軍部的事情多,他到了這個鐘點方才得空出來,想著秋月白必然已放完河燈回了家,便直接來了霽虹橋。

不料,他一走到燕子巷便看見巷口停著一輛汽車,車牌竟是棲霞官邸的。郭茂蘭心中一凜,思忖片刻,還是走了進去,遠遠望見巷底站著兩個軍裝侍從,心緒愈發沈重起來。

他剛一走近,一個侍從已瞧見了他:“郭參謀!” 語氣中頗為驚訝。郭茂蘭一看是蔡廷初,壓了壓心思,從容道:“我剛才路過巷口,看見外面停了輛官邸的車子,就進來看看。你們怎麽這裏?”

蔡廷初道:“顧小姐在裏面。”

郭茂蘭暗自松了口氣:“怎麽回事?”

蔡廷初一笑:“顧小姐去瓴湖放燈,碰到了這家的秋小姐。這位秋小姐雙眼不能視物,和家人走散了,顧小姐就把人送回來了。 ”

郭茂蘭道:“你們怎麽不進去?”

“顧小姐怕我們帶著槍嚇著人家家裏。天不早了,或者您過去催催小姐,回去晚了四少那邊怕要找人的。”

郭茂蘭點點頭,一進院子便聽見顧婉凝和秋月白說話的聲音,他略一躊躇,還是一打簾子走了進去。

顧婉凝一見是他,還未來得及說話,卻聽秋月白欣喜地說了一句:“你來了?” 那齊媽也上前招呼道:“郭少爺。” 郭茂蘭則神色尷尬地對顧婉凝點頭示意:“顧小姐。”

這一來,房中三人都是驚詫不已。顧婉凝瞧著郭茂蘭和秋月白的神情,已猜出了幾分。秋月白卻一臉疑惑:“你們認識?” 郭茂蘭走到她身邊,柔聲道:“這位顧小姐是我長官的女朋友。”說著,又對顧婉凝道:“今天的事多謝小姐了。”

顧婉凝看看他,又看看秋月白,笑道:“不客氣。沒想到今天這麽巧。 ”

郭茂蘭尷尬一笑:“已經九點三刻了,小姐要回官邸麽?”

顧婉凝聽了,便起身告辭,郭茂蘭送她出來,見她低了頭掩唇而笑,遂道:“顧小姐,茂蘭有個不情之請,今天的事,能不能請小姐不要對四少提起?”

顧婉凝擡頭看了看他,猶疑著問:“你們談戀愛也要他批準麽?”

郭茂蘭沈吟了一下才說:“如果是結婚,還是要向四少報備的。”

顧婉凝見他說的正經,忍不住又是一笑:“你放心,我不會告訴旁人的。”

顧婉凝出了院子,見郭茂蘭仍然跟著她往外走,就停了腳步,作出一副恍然的樣子來:“對了,剛才秋小姐家裏的電燈有一個不亮了,能不能麻煩郭參謀幫忙去看一看?這樣晚了,她家裏又只有兩個女子。”

郭茂蘭一聽便知她是找個借口讓自己回去,當下答了聲“是”就轉身往回走。

蔡廷初見她吩咐郭茂蘭去做這樣的小事,便說:“我去看看吧,讓郭參謀送小姐……” 話還未完,卻見郭茂蘭已快步進了秋家的院子,只好作罷。

“你不是去瓴湖麽?怎麽去了這麽久?”顧婉凝聽虞浩霆問起,便跟他說了送秋月白回家的事,只略去遇見郭茂蘭一段不提。

虞浩霆聽了微微一笑:“你這樣好心。”

“她一個女孩子,又是看不見的,難道你碰見了,不幫她麽?”

虞浩霆滿不在乎地說:“那就要看她美不美了。”

顧婉凝瞥了他一眼:“一定要是美人你才肯幫麽?”

虞浩霆笑道:“要是不美,我或許還叫人送她一送;要是美人,當然是要帶回來了。” 他戲謔地瞧著顧婉凝,等著她嗔惱自己,然而顧婉凝只淡然一嘆:“我就是怕她碰到像你這樣的人,才一定要送她回去的。”

虞浩霆輕輕攬在她腰間,忽然問道:“你怕不怕我帶別人回來?”

顧婉凝秋水般的一雙眸子凝望著他:“那你是不是就肯讓我走了?”

虞浩霆薄唇一抿:“我才不信你舍得我。”

顧婉凝垂了眼睛,低低道:“你要不要試一試?”

虞浩霆默然不語,房間裏立刻靜了下來,仿佛能聽見他自己的心跳聲。

良久,他忽然用力將她擁進懷裏:“ 你想都不要想,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你這一輩子,都得是我的。”

他說得斬釘截鐵,格外倔強,顧婉凝聽在耳中,心底卻是一片柔靜。她想,會不會,會不會她和他真的可以……她擡起眼睛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她想跟他說她的母親,她的……虞浩霆見她這個樣子,目光中突然閃出十分驕傲的神氣來:“你是想跟我說,你還要念書麽?你只管去念,哪怕你從樂知畢了業,再去念大學呢。反正我也不急,等我的仗打完了,你念什麽也該念完了。”

顧婉凝聽他說著,忽然神色一黯:“打來打去很有意思麽?”

虞浩霆道:“ 打來打去當然沒意思,我就是不想再打來打去了。之前在皬山,你說如今四海之內,山河零落,那你就等著瞧,康瀚民、戴季晟,還有西南的李敬堯……我遲早一個一個料理了他們,讓這萬裏江山重新來過。” 他說到這裏,墨黑的眼瞳中已蘊了笑意:“婉凝,無論什麽,我都會給你這世上最好的。”

顧婉凝看著他這樣的神采飛揚,心底卻漸漸蒼涼起來,喃喃道:“何必什麽都要最好的。 ”

虞浩霆撫著她的頭發笑道:“你是我的人,本來就應該比旁人都好。”虞浩霆說罷,驟然發覺她眉宇間盡是淒然,詫異道:“你怎麽了?”

顧婉凝搖了搖頭:“沒有什麽,我只是想起我母親了。”

虞浩霆猜想必定是她今日去瓴湖放燈,觸動了心事:“我沒想著你也會去放燈,我該和你一起去的。”

顧婉凝見他神色歉然,便柔聲道:“其實,我也不信這個。去年中元節歐陽帶我去瓴湖,我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只是因為清明的時候我不能到母親墓前親自祭掃,才借著放燈寄一點心意罷了。”

“你母親沒有葬在江寧麽?”

顧婉凝聞言心中一慌,忙道:“我母親的骨灰當年是父親專程帶回國安葬的,所以葬在了湄東。”

虞浩霆聽了便道:“明年我陪你一起去。” 婉凝抿了抿唇,連忙擺手:“千萬不要!虞四少出門的排場我可見識過了,你和我一起去,只怕要嚇到我母親。”

虞浩霆聞言一笑,執了她的手:“咱們去告訴她,你和我在一起,我會好好照顧你,讓她放心,不好嗎?”

顧婉凝怔怔望著他,心裏忽然堵得厲害,淚水倏然而出。虞浩霆趕忙用手去抹她的眼淚,一時哭笑不得:“你這是怎麽了?”顧婉凝卻只是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秋風一起,天氣漸涼,劉民輝和康瀚民已然成了僵持的局面。劉民輝小心翼翼地沿著興城以東的鐵路線滋擾康氏駐軍,時戰時停,倒讓康瀚民一時不好動作,竟漸漸掃清了興城以東不小的一片區域。而康瀚民擔心他一旦調集兵力對付劉民輝,虞軍即會趁虛而入,再加上俄國人對北地局勢態度暧昧,康氏更是如履薄冰。康瀚民思慮再三,終於遣使密赴江寧求見虞浩霆。

虞浩霆這陣子似乎清閑了不少,常常有時間在棲霞陪著顧婉凝吃早飯:“今天天氣好,下午我們去雲嶺騎馬,好不好?你敢麽?” 顧婉凝滿不在乎地瞟了他一眼:“你以為我不會麽?”

虞浩霆見她頗有幾分驕傲的樣子,欣然道:“那我叫上小霍一起。”說著便起身準備出門。顧婉凝聽他要叫霍仲祺,心中一動:“我也請歐陽和陳安琪一起來行麽?”

虞浩霆彎下身子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好,人多熱鬧。”

到了下午,虞浩霆卻從陸軍部打來電話,說有些事情耽擱了,叫婉凝先去馬場,自己遲一會兒再過去。顧婉凝便向侍從室要了車子出門,接上歐陽怡和陳安琪,往雲嶺去了。車子一出市區,眼前的風景就開闊起來。公路兩邊高大筆直的白樺樹,葉片染金,在風中嘩嘩作響。放眼遠眺,天高雲淡,山影連綿,單是看在眼裏便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顧婉凝和歐陽怡都留心著車窗外的景致,只有陳安琪的心思轉來轉去都在霍仲祺身上,忍不住回過頭來問顧婉凝:“他和虞四少一起過來麽?” 顧婉凝佯作不解:“你說誰?” 陳安琪面上一紅:“你不是說他也來的麽?”說著,偷偷瞄了一眼看車的侍從。顧婉凝和歐陽怡相視一笑:“大約是吧!要是他不來,你就不和我們去了,是不是? ”

陳安琪羞惱地瞪了她一眼,又遲疑著說:“婉凝,待會兒你先教教我吧,我沒有騎過馬,我可不想在旁人面前出洋相。” 歐陽怡聽了,促狹道:“這幾個人你不是都認得麽?沒有什麽‘旁人’的。” 陳安琪一窘,轉過頭去不再答話。顧婉凝在她後面笑道:“你放心,我問過了,雲嶺那裏有專門的騎師教你的。”

到了雲嶺,她們三人便先去換了騎裝。顧婉凝在英國時,專門學過騎術,只是回江寧這兩年從來沒機會騎馬,今日一見這馬場悠遠遼闊,風景如畫,很有些躍躍欲試,待騎師牽了馬出來,那馬渾身巧克力色的皮毛油光水滑,四蹄和前額卻是一片雪白。她一望便知是名種,心中愈發欣喜。不待那騎師指點,接過韁繩,撫了撫那馬的鬃毛脖頸,輕身一縱,已端然坐上了馬背。那騎師見她身姿輕盈,頗有功架,便知她必是練過些時日的,放心讚道:“小姐好身手。”

顧婉凝聽他稱讚自己,微微一笑:“你不用跟著我了,待會另外兩位小姐出來,麻煩你們用心帶一帶。”說著,便一緊韁繩,緩緩在附近轉了一小圈,又折回來等著歐陽怡和陳安琪。

這時,不遠處的樹林裏忽然馳出一騎白馬,走得近了,才放慢速度,顧婉凝回頭一望,來人正是霍仲祺,此刻縱馬綴鞭,神情飛揚跳脫,愈發顯出一份五陵少年的無盡風流。

霍仲祺一望見顧婉凝,心頭便猶如被一只柔軟的小手來回摩挲著一般,酥□□癢,說不出是舒爽還是難過,只情不自禁地便要到她身邊來。

顧婉凝見他過來,便招呼道:“你來得倒早。”

霍仲祺緩緩騎到她身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著說:“原來你還會騎馬。”

顧婉凝唇角一翹:“你也這樣小看人。”

霍仲祺聽她說了個“也”字,便知道另一個小看她的人必是虞浩霆了,於是微微一笑:“ 會騎也還是要小心些。”

顧婉凝剛要開口,歐陽怡和陳安琪已換好衣服出來,同霍仲祺打了招呼。她們兩人都不會騎馬,此時離這龐然大物如此之近,不免有些膽怯,便由騎師帶著先學上馬。歐陽怡雖然動作生疏,略帶勉強,但仍是落落大方地上了馬,反倒是陳安琪一反平日裏的活潑開朗,有些怯怯地望著那馬,不時偷眼向顧婉凝這邊望上一眼。

婉凝見她這番形容,倒猜出了幾分,當下對便對霍仲祺道:“我可不耐煩在這兒等著她們,你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霍仲祺聞言一笑:“怎麽個比法?”

顧婉凝擡頭環顧,見遠處一片明亮的溪水,邊上植著許多高大的銀杏,此時葉片已有了金邊,遠遠望去,翠綠金黃很是美麗,便握著馬鞭遙遙一指:“我們看誰先到水邊。”

霍仲祺點點頭:“好!”

顧婉凝一抖韁繩,便縱馬而去。霍仲祺見她身姿颯爽,心中暗讚,卻又唯恐顧婉凝一時有了好勝之心,有什麽閃失,只緊緊跟在她身後罷了。這邊陳安琪見他二人絕塵而去,才由騎師扶著上了馬。

顧婉凝一口氣馳到溪邊方才停下,霍仲祺也勒了韁繩停在她身畔,笑道:“你贏了。” 顧婉凝看著他淡淡一笑:“你讓我的,沒意思。” 霍仲祺見她額角微微滲了汗珠,便下馬笑道:“我是真的累了。” 卻見顧婉凝並沒有下馬的意思。

其實她許久未曾騎馬,也有些生疏,且她當年學馬術的時候,選的馬都依了她的身高年紀,並沒有今天這樣高大,她上馬之後即有所覺,又縱馬跑了這麽久,更有些乏了,但是心氣好強,面上絲毫不願露出。此時見霍仲祺下了馬,卻不禁踟躇起來。

霍仲祺看她面色略有猶疑,心下通明,便走過來把手伸到她身前。婉凝見狀,頰邊微微一紅,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了他的手,想著扶了他從馬上下來。霍仲祺之前見她縱馬便擔了心,此時更不等她動作,另一只手在她腰間一扣,已將她抱了下來。顧婉凝一驚,來不及推拒,人已踩在了地上,她一站穩,霍仲祺就松了手,站在邊上含笑瞧著她。

顧婉凝知道他一向行事不拘,也不以為意,落落大方地對他一笑,有些淘氣地說:“有勞霍公子了!” 霍仲祺聞言笑道:“什麽霍公子,你只管叫我名字。”

顧婉凝站在水邊,望著淺溪中倒影的天空樹影,深深吸了口氣,只覺通體清爽,心曠神怡。霍仲祺見她容色明媚,眼角眉梢都帶著歡愉,心中動容,忍不住道:“你這麽喜歡騎馬?” 顧婉凝滿眼愜意,唇角微微揚起:“我喜歡這樣自由自在的。”

他們兩人牽了馬,沿著水岸慢慢走了一段,霍仲祺想起那天在陸軍部,她也是這樣靜靜地走在自己身邊,然而今時今日,卻已然回不去了。只是她今日這樣快活,卻是之前他一直沒有見過的,難道她平日裏都不得這樣的“自由自在”麽?他想起汪石卿生日那天在南園,她在虞浩霆懷裏那樣的淒楚委屈,若是她和他在一起,無論如何也不會叫她有一點點的難過,可是他什麽也做不了,甚至多見她一面都不能夠……他想著想著,眼前的秋水長天一點一點黯淡下來。

顧婉凝見他突然神色悵然,不禁問道:“你怎麽了?”

霍仲祺淡然一笑:“有句話說‘人生不如意十之□□’,我以前不信,現在才明白,倒不是說真有那麽多的事都不如意,而是偏偏那一件不如意的事,就能涼了你這一生。”

顧婉凝聽他語氣沈郁,不免詫異,面上反而微微一笑:“ 這樣的話,可不像是霍公子說的。”

霍仲祺見她語笑嫣然,心底卻悶悶的。他知道,在她心裏,他不過是個秋月春風等閑度,走馬觀花不知愁的公子哥兒罷了,他心裏堵得厲害,卻又無可言說,只好悶聲道:“也沒什麽,不過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顧婉凝聽了更是驚訝,想不到他這樣一個人,竟也會為了一個女孩子惆悵如斯,只好笑道:“你最不必發愁的就是這個,單我認識的女孩子,就有不止一個喜歡你。”

霍仲祺望著遠處山影上的一抹微雲,緩緩說道:“我倒是很羨慕四哥,能得其所愛。”

顧婉凝聽他提起虞浩霆,心裏忽然有些異樣。她竟然是在想他了,她想讓他看一看她騎馬騎得這樣好……她想到這裏,忽然省起,他要是來了,恐怕要找不到自己呢。於是握了韁繩重又上馬,見霍仲祺仍若有所思地站在那裏,忍不住“餵”了一聲,回頭一笑,聲音清越:“想君白馬懸雕弓,人間何處無春風?” 說罷,便輕飄飄地縱馬而去。

霍仲祺看著她回眸一笑,清到極處,艷抵人心,叫他的一顆心都要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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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想君白馬懸雕弓,人間何處無春風”出自李賀的《有所思》。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寫的全都放上來了,預計下周二之前不會更新了,謝謝一直在看的親,歡迎吐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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