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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懷念一段求之不得,轉瞬即逝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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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婉凝想著在山上游玩要行動方便,就換了一件藍白細格紋的洋裝裙子,窄袖立領,樣式簡單,裙擺卻極大,質地又柔順,行走之間就飄搖出一波一波的綢浪來,她將裙帶在腰後綁出一個大大的蝴蝶結,顫顫巍巍,更顯得纖腰一握。虞浩霆見她這樣打扮,眼前一亮:“你穿洋裝真是好看。”顧婉凝聽他讚的由衷,心中亦有些欣然,面上卻淡淡的:“我還是喜歡旗袍。”

兩人出門看了梨花,又朝山上走了一段,虞浩霆怕她累著,走得極慢,倒是顧婉凝腳步輕盈,顧盼神飛,頗有幾分無憂無慮的樣子。虞浩霆心中歡喜,便想逗她說話:“我原以為你是個好學生,沒想到逃課逃的這麽開心。”

顧婉凝不以為然看了他一眼:“我回來這一年,哪裏都沒有去過。在英國的時候,父親公事忙,除了社交應酬,也很少帶我出去。現在有機會來爬山,就算是和……就算是和最disgusting的人在一起,也是開心的。”她原是想說“就算是和你在一起,也是開心的”,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她回國之初,在學校裏講話常常會不自覺地加了外文詞,很有幾個女同學因為這個覺得她有意賣弄,她知道自己的短處,便著意彌補,盡力克制,此刻卻心思一轉,講了出來。

虞浩霆聽了,捉住她的手道:“你說什麽?”顧婉凝心一虛,道:“我沒說什麽。”虞浩霆盯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越是討厭我,我就越不放你走。” 顧婉凝不敢和他爭辯,只是低了頭走路。

虞浩霆見她神色黯然,心下有些懊悔,想著怎麽逗她高興才好,就揀了小時候在皬山玩耍的事情和附近的風景故事給她聽。顧婉凝聽著,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我們昨晚住的不是虞家的別墅嗎?”

虞浩霆聽她說了“我們”兩個字,心裏莫名地一跳,卻見她渾然不覺的樣子,便道:“皬山這裏是我母親家的園子,我小時候常常住在這裏,後來就做了我的私邸。只我一個人住,平時沒有旁人來的。”

顧婉凝聽了,覺得他說的有些奇怪:“你一個人住在這裏?那,你父母也不來陪你嗎?”虞浩霆搖頭道:“那些年父親戎馬倥傯,大半時間都征戰在外,回了江寧也都在官邸裏。母親……她和父親總是商量不好怎樣管教我,就索性不管了。”

顧婉凝微微揚著下巴,瞟了他一眼:“原來你這麽淘氣。”

“不關我的事”,虞浩霆見她眼波嬌俏,笑著說:“他們最後一次為我吵架也是好幾年前了,那時候我被父親派到綏江前線,運氣好,頭一次上陣,就伏擊了康瀚民的一個團長。父親很是高興,等我回去之後,行轅裏就多了兩個清倌人。結果事情被母親知道了,沒兩天就趕到前線跟父親大吵了一架……”他閑閑一笑,卻見顧婉凝若有所思的擡頭看他:“什麽是清倌人?”

虞浩霆先是一楞,接著便是一窘,心中懊惱至極,怎麽會無端端地跟她說起這個?

見顧婉凝一雙澄澈地眸子仍望著自己,虞浩霆竟覺得臉上略有些燙,當下避開她的目光,強自從容道:“就是女孩子。”

“女孩子?”顧婉凝微蹙著眉頭道,隨即省悟過來,臉亦紅了。

她剛才那一問,已讓虞浩霆十分追悔,此刻看到她這樣的神情,更覺焦灼,他一向處事果決,此時卻躊躇起來:“你不要在意……”

只聽顧婉凝低低道:“這是四少的私事,我沒有什麽好在意的。 ” 不等虞浩霆答話,又道:“我想要回去了,明天再不去上課,歐陽一定會去家裏找我的。”虞浩霆不願拂她的心意,便道:“好,我們吃了晚飯就回去。”

政局一平穩下來,每日報章上的重要位置就讓給了娛樂消息,其中最受矚目的莫過當紅影星梁曼琳的到來。她人還未到江寧,幾份報紙都已開始刊登她的大幅照片,還有小報挖出了之前虞浩霆在舊京時和她過從甚密,雖然不敢將虞浩霆的名字明白寫上去,卻也取了“疑與軍政要人鴛夢重溫”之類的香艷標題。

楊雲楓將手裏的報紙往郭茂蘭桌上一推:“四少身邊現在有了顧小姐,不知道還去不去找這位電影皇後了。”

郭茂蘭掃了一眼那報紙:“ 其實,倒是這位梁小姐省心些。”

“你說,四少這一回同顧小姐是認真鬧起戀愛來了嗎?”楊雲楓笑道。

郭茂蘭淡淡一笑:“認不認真又有什麽分別?”

“這個禮拜六的舞會,你們都得來,一個也不許少!”陳安琪一邊說,一邊搖著手點著顧婉凝和蘇寶笙:“尤其是你們兩個,誰要是不來,我就再也不理她了!”

歐陽怡道:“ 你們家裏怎麽突然想著辦舞會了?”

“還不是因為前些日子人心惶惶的,什麽事也做不成,母親原本是上個月安排好給我慶祝生日的,推到現在,也算不得是我生日了。”陳安琪嘟著嘴道:“所以你們都得來,我這次怎麽也要玩兒過癮了。” 說著,狡黠地盯了一眼蘇寶笙:“父親請了許多世交同僚的子弟來,寶笙,說不定一個如意郎君就給你碰上了”

一句話說的蘇寶笙耳廓都紅了。她們四個人裏,蘇寶笙的性子最是嫻靜,她父親蘇兆良在教育部任職,寶笙上面還有兩個姐姐,她又是庶出,在家裏一向不得重視,母親便一心想讓她早早有個好歸宿,所以常在世交子弟裏留心尋覓。

顧婉凝見陳安琪正在興頭上,只得先含笑答應,揀著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一面遲疑地跟虞浩霆說,一面暗暗打量他的臉色:“星期六晚上我有一個女同學家裏開舞會,想要我一起去。”

虞浩霆坐在沙發裏翻著報紙,頭也不擡:“是歐陽怡嗎?”

“是陳安琪,她父親陳謹良在司法院做事。我不會很晚……”

“你去吧。”不等她說完,虞浩霆就打斷了她:“反正我也有事。”

到了星期六下午,顧婉凝一回到棲霞官邸,就有女傭抱了衣服鞋子進來,她還未開口,平日照料她的芷卉便道:“四少吩咐給小姐準備的。”

顧婉凝翻開來略看了看,見是兩套輕紗軟緞的西式晚裝,一身淺紫一身淡綠,另有兩雙鑲了水晶扣的緞面舞鞋,她懶得細看,就撿了那件綠色長裙,對芷卉道:“就這件吧。”芷卉點點頭,和另一個丫頭手捧過兩個首飾盒子,黑絲絨底子上襯著兩套星輝閃閃的鉆飾。顧婉凝見一枚欖尖形的鉆戒就有約摸六、七卡的樣子,便搖了搖頭:“不用了。”

她挽著那條綠裙子出門,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坐官邸的車子,當班的侍從不好勉強她,只得叫了輛黃包車送她去陳家。

“就差你一個了!”陳安琪一見顧婉凝,就拉她上樓去自己的房間。顧婉凝見她已換了舞衣,極嬌艷的玫瑰紅裸肩長裙,唇上塗了鮮艷的蜜絲佛陀,連手腕上也用緞帶系著兩朵紅玫瑰,臉上卻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顧婉凝忍不住一笑:“你這樣急做什麽?”

“你快換了衣服,陪我跳一跳vales,她們兩個男步走的都不好。”陳安琪道。

顧婉凝的父親是外交官,社交應酬極多,而她自幼喪母,六、七歲起父親便常常把她帶在身邊,因此舞跳的極好。倒是陳安琪和歐陽怡一班人都是最近一年開始交際方才學跳,遠不如她從小耳濡目染的嫻熟。

歐陽怡正在房裏幫著蘇寶笙換衣服,見陳安琪帶她進來,兩人俱是嫣然一笑。歐陽怡穿著一件水藍色的魚尾長裙,立領無袖,愈發顯得高挑修長,渾身上下別無裝飾,只在領口卡著一枚蝴蝶形狀的碎鉆別針,發髻上也夾著一個水藍色的緞面蝴蝶結發卡;蘇寶笙卻穿了件銀紅織錦的無袖旗袍,耳邊一對翡翠鑲金的墜子,雖然光艷照人,卻不像個妙齡少女,這樣艷麗的裝飾倒把蘇寶笙淡淡的眉眼都掩去了。

顧婉凝心裏輕輕一嘆,陳安琪已搶著道:“寶笙,你這件旗袍太老氣了!” 蘇寶笙苦笑道:“這是我母親選的,說要端莊富貴一點才像大家閨秀。”

顧婉凝歪著頭相了一相,笑道:“寶笙,這副墜子……等你做新娘的時候再戴也不遲。”說著,伸手輕輕摘了蘇寶笙耳邊的墜子:“安琪,我記得你有一對硨磲貝的耳環,是不是?”陳安琪聽了,便去妝臺裏翻了出來。顧婉凝和歐陽怡一邊一個替蘇寶笙戴了,純白微暈的兩朵梅花襯著蘇寶笙清淡的一張瓜子臉,顯出幾分清新來。顧婉凝又撿起自己那條綠裙子上搭的一件白色披肩,替寶笙扣上,雪白的流蘇垂在腰間臂上,行動間很是綽約,蘇寶笙從鏡中看著自己,也不禁微微一笑。陳安琪見蘇寶笙已收拾妥當,連忙去推顧婉凝:“哎呀,你自己倒是快一點!”

顧婉凝換了衣服出來,微抱著兩臂道:“安琪,你的絲巾借我一條吧!”陳安琪一看她,便叫起來:“婉凝,你這件裙子真美,在哪裏做的?”

顧婉凝那條芽綠色的長裙顏色很是嬌柔,層疊的薄紗裙擺卻是不規則的,在右膝處短了上去,站著的時候不覺得什麽,人一走動輕紗掩映間便會若隱若現地露出一截小腿來。陳安琪走過來,撩起她的裙擺細細一看,只見裙擺薄紗上鋪著許多細碎的水鉆,專為在夜晚燈光之下引人目光。

“這樣好的一件舞衣,我怎麽都沒見你穿過?” 陳安琪走過來邊看邊說。顧婉凝剛才換衣服的時候,已經發覺這衣服極盡精美,心裏不免後悔沒有仔細查看就挑了這一件,轉念一想,既是虞浩霆叫人準備的衣服,另一件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只得穿了出來。聽陳安琪這樣問,只好說是之前自己從英國帶回來的,就是因為太隆重了些,所以沒有穿過。

她這件舞衣上身是抹胸樣式,肩帶極幼,原來搭配的披肩借給了蘇寶笙,此刻,鎖骨下一片瑩白露在外面,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陳安琪打量了她一眼,笑道:“你就這樣才美,還要什麽絲巾?”

顧婉凝道:“舞會還早,我總不能就這樣走來走去。”陳安琪道:“好啦,我去找一找有什麽搭得起你這條裙子。”

陳安琪剛一走開,歐陽怡便拿著一個長條盒子走了過來,遞給顧婉凝,顧婉凝打開一看,見是條光華潤澤的珍珠項鏈,便明白歐陽猜想以她的家境恐怕沒有合適的首飾,就專門帶了來給她。她對歐陽怡盈盈一笑,道:“多謝你了!”說著,轉過身子:“你幫我戴上吧。”

歐陽怡也笑道:“我不知道你要穿什麽,只想著這樣的鏈子是什麽都好搭的”,一面替她扣上項鏈,一面又順手將她一頭長發宛轉盤起,挑出幾縷碎發細細繞於頸間。

樂知女中的學生大半非富即貴,顧婉凝插班進去讀書,全是因為她英文、法文都極好,插班試時一篇賞析葉芝詩歌的文章被幾位教中西文學的老師傳看,因此才破格錄取了她。她人極美,又聰明,一到學校就奪了幾個“校花”的風頭,所以朋友並不多,只和歐陽怡一見如故。歐陽怡喜歡她心思獨到,機敏慧黠;她喜歡歐陽怡不驕不矜,溫婉磊落;且兩個人都是極為別人著想的性子,相處久了,彼此又添一份敬慕,遂成莫逆知己。顧婉凝也是因了她,漸漸地同陳安琪和蘇寶笙也熟絡起來。

陳家的這場舞會,籌備的頗為盛大。不僅專門從國際飯店楓丹白露餐廳訂了餐點,滿臺的粉紅香檳也特意從法國訂購,賓客名單更是遍邀親朋故舊。華燈初上,陳公館已處處花團錦簇,專待客人到來。

“婉凝,那個馮廣瀾來了。” 陳安琪忽然急急跑上樓告訴顧婉凝。

“那我待會兒等人多了再下去。”顧婉凝道,她數月之前偶然在學校附近的書店碰上了這個馮公子,此人便隔三差五的到學校去約她。陳安琪點點頭,剛要下樓,又回過頭笑道:“不過,跟他一起來的一個年輕人倒很英俊。” 歐陽怡聽了,忙笑道:“那你還不快介紹給寶笙。”陳安琪飛出一句:“我也不認得呢!”人已跑下樓去了。

顧婉凝和歐陽怡又在房間裏聊了半個鐘頭,她幾次想跟歐陽怡說虞浩霆的事,話到嘴邊,卻都咽了回去。歐陽怡也覺出她似乎頗有心事,想著她身世飄零,難免心中有所郁結,便催她下去跳舞。兩個人攜手下樓,玉立婷婷,登時便吸引了不少目光。顧婉凝和歐陽怡習以為常,也不以為意,兩人剛剛站定,恰是一曲終了,一身紅裙的陳安琪正攜著一個身姿挺拔的年輕人朝她們走過來。

顧婉凝遠遠看著這年輕人,便覺得有些眼熟,待他和陳安琪走近了再看,顧婉凝卻是一驚,這人正是前日她在陸軍總部門口碰到的霍仲祺!只是那天他是軍裝打扮,今天卻換了西服。此時要避開已是不及,只聽陳安琪嬌脆的聲音已響在耳邊:“我來介紹一下,這一位是政務院霍院長的公子霍仲祺。這兩位是我頂要好的女同學,歐陽怡、顧婉凝。”

霍仲祺早已認出了顧婉凝,陳安琪帶他過來這短短十幾步路,他幾乎便不能自已。他有許多事想問她,卻又想不出任何一個可以問的問題。當日匆匆一面便已是蓬山萬重,而此刻她忽然又這樣如夢如幻地站在自己面前,霍仲祺只覺得真如恍如隔世一般。顧婉凝並不知道霍仲祺心中的五味雜陳,此刻唯有惶恐,她不知道這個“霍參謀”對自己和虞浩霆的事知道多少,恐怕只消他一句“四少沒來麽”,她就萬劫不覆了。

“歐陽小姐,顧小姐。”從記事起父親便整日耳提面命的教養發揮了作用,陳安琪的介紹讓霍仲祺本能地壓下了胸中激蕩,從容一笑,對歐陽怡和顧婉凝點頭問好。他搜腸刮肚地正思量著怎樣找個機會和顧婉凝單獨說話,忽聽陳安琪道:“你剛才說我跳的好,其實我的舞都是婉凝教的,她跳的才是真的好。”

霍仲祺聽在耳中,暗罵了自己一聲“蠢才”!此情此境,自然是請她跳舞來得最是方便,於是順口接道:“這麽說來,我倒一定要見識一下了。顧小姐,能請你跳支舞麽?”說著,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顧婉凝見狀,對歐陽怡和陳安琪略一點頭,便將手交到了霍仲祺手中。

霍仲祺輕輕攬著她滑入舞池。兩個人離得這樣近,她瑩白的雙肩和鎖骨陳在他面前,觸手可及,她身上的幽幽冷香亦一縷一縷纏進他心裏。她一起舞,姿勢便慣性地標準起來,挺秀的下巴微微仰起,霍仲祺凝神望著她,只覺得她容顏清絕之處斂著一絲極柔艷的悒悒,她那樣美,卻看得他心裏一陣牽痛……正出神間,忽聽顧婉凝輕聲道:“我跳的不好,初次見面,還請霍公子包涵。”

霍仲祺一怔,隨即道:“顧小姐若還說跳的不好,這裏的人十有八九都不配跳舞了。江寧有這樣儀態萬方的女子,我以前竟從未見過。”

顧婉凝聞言淺淺一笑:“謝謝你!”

霍仲祺心裏憋了許多話想說,想來想去卻沒有一句合適的,他總不能問她在虞浩霆身邊過的好不好——雖然,這確是他最想知道的,只是這件事無論怎樣問他都覺得唐突了她。想了許久,方才吐出一句:“你弟弟……” 顧婉凝望了他一眼,淡然道:“已經沒事了,謝謝你。”

三兩句話之間,她已對他說了兩句“謝謝你”,霍仲祺心中卻內疚到了極點,什麽也說不出來,只盼著這首曲子永遠不要停,默然而舞又覺得尷尬,凝神聽了聽舞曲,笑道:“這曲子聽起來好像有些傷感。”

顧婉凝點點頭:“這首《綠袖子》傳說是英國國王亨利八世寫的,為了懷念一段求之不得,轉瞬即逝的愛情。”

霍仲祺聽了,失神道:“是嗎?”

“傳說罷了。”顧婉凝漫不經心地一笑:“亨利八世娶了六個王後,都沒有好結果,有兩個還是被他自己處死的。若傳說是真的,我倒為那個離開的姑娘慶幸。”

霍仲祺皺眉笑道:“我想起來了,莎士比亞寫過他一出戲。不過,中國人說美女,都是‘紅袖’,這曲子卻叫《綠袖子》。”

顧婉凝嫣然一笑:“據說是因為亨利八世見到那個女孩子的時候,她穿了一身綠色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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