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十六章 (1)

關燈
石付和伏利度正在焦頭爛額地布置防禦和撤退的事,一名士兵匆匆跑來,跪下道:“石大人,伏大人,有情況!”

“什麽?快點說!”石付頭也不回地道。

那士兵道:“不……不知道……”

伏利度一楞,隨即罵道:“你混帳!這個時候了還敢開這種玩笑,你想死嗎?”

那士兵磕頭道:“小人不敢!小人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有……有人下山去了!”

“誰?”

“小人……”那士兵已經聲帶哭腔:“小人不敢確定,還請兩位大人親自去看看。”

伏利度心中咯噔一下,只聽身旁的石付叫道:“壞了!”他站起來就走,一下忘了自己眼睛看不見,絆到樹根,摔了老大一跤。伏利度拉石付起來,他鼻子撞得鮮血直流,平日裏無論出什麽事都鎮定自若的神色此刻全不見了蹤影,滿臉張皇地只是叫:“壞了壞了,快、快!快去!”

伏利度忙叫人來扶他,自己跟著那士兵一陣急跑,跑到林子邊上。此刻那裏已經圍了大群人,正向山下看去,其中一些人已經開始捂著臉痛哭起來。

那士兵撥開人群,伏利度沖到前面,只看了一眼,心裏就知道完了完了——有四匹馬已經奔到了山下,當先一人的背影極之單薄,頭上裹著一方紅巾,不是琉殊郡主是誰?她身後那魁梧的身影,自然是伏莫隸術了。

那士兵垂淚道:“大人,那是……是郡主嗎?”

伏利度看了一陣,回過身,一巴掌扇過去,打得那士兵差點跪下去。他冷冷地道:“你在這裏幹什麽?還不把這些人統統給我趕回去,圍在這裏,等著當對方的箭靶子麽?”

那士兵的臉腫起老高,淚流滿面,道:“是……大人。可是郡主她……她真的……”伏利度咣的一聲拔出刀,道:“你再敢多說一個字,老子就在這裏殺了你,滾!”提高聲音對周圍的人道:“你們都他媽給我滾回去,在這裏想送死麽?滾回去!”

可是沒有一個人後退,反而有更多的人圍上來了。人人都伸長了脖子,看著那漸漸遠去的紅巾,都扯著嗓子喊著:“回來!快回來,郡主!”有好幾個人開始往下面的林子裏鉆,想要追上去。伏利度粗著嗓子大喊道:“誰敢下去,老子第一個射死他!誰!當兵的呢?去給老子拖回來!”

十幾個士兵站在一旁猶猶豫豫,伏利度喊了幾聲沒人答應,眼見往下跑的人越來越多,伏利度知道這些人下去必死無疑,當即取下背上的弓,叫道:“再不回來,老子真射了!媽的……”

他血紅著眼睛,當真張弓搭箭,一箭射去,跑得最遠的那人大腿中箭,慘叫一聲,在地上滾出老遠,白皚皚的雪地立即被血染紅了。

其餘人都嚇呆了,回頭怔怔看著伏利度。伏利度道:“好啊,都走!反正都是死,老子自己殺死你們,別便宜了漢人!”說著又搭上一箭,做勢要射。

士兵們這才知道伏利度是認真的,慌忙叫道:“大、大人,別射!”忙沖下去將那幾人連扯帶拽地拖回來。伏利度這才放下弓,道:“回去,都回去準備!漢人說不定馬上就要進攻了,別在這裏看了!滾!”

人們紛紛往回走的時候,伏利度一個人看著那飄動的紅巾漸漸遠去,低聲喃喃自語道:“郡主……為什麽要這麽傻……”

那四匹馬奔近了孫鏡的部隊,沒有絲毫停頓的意思,徑直往陣中沖去。對方士兵顯然有些不知所措,正對馬匹的方陣開始混亂起來。幾名十戶長縱馬出列,大聲吆喝著,指揮士兵迅速向兩邊撤開。

盡管一開始有些慌亂,中間方陣停了下來,兩邊方陣還在往外扯動,幾個方陣甚至彼此交叉沖撞。但當那四匹馬沖到時,隊伍還是順利地分開長長一道口子,讓他們毫無阻攔地通過。幾名舉著旗幟的騎兵飛馳到最前面,替來者引路。每通過一行隊伍,都有騎兵迅速趕來,跟在後面,到最後聚集成近一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直向陣後本營奔去。

待騎兵隊通過後,前面的隊伍又在各自隊長的指揮下迅速合攏,重新排好陣勢。戰鼓快速地響了三下,略一停,又是三聲,隨即停止。隊伍前的旗幟跟著停下來了,指揮著方陣停下,那隆隆的腳步聲過了好久才逐漸消失。天地間一時只剩下撲啦啦的風吹旗幟的聲音。

“來吧……”伏利度看著靜默下來的大軍,自言自語道:“讓我看看天命吧。”

小半個時辰後,忽聽陣營後方傳來一陣鳴金之聲,接著是“嗚嗚”的號角沈悶的聲音。正坐著休息的伏利度一躍而起,旁邊幾十名士兵也一起圍了上來,大家緊緊握著兵刃,拉開弓弩,都憋著一口氣,往山下看去。

只見幾十騎傳令兵正快速穿越隊伍,大聲通報命令。隊伍中起了不小的騷動,隊長們穿插跑動,士兵們在原地探頭探腦地看,從山上望下去,好象一群嗡嗡亂竄的蒼蠅。

這騷動只持續了一小會兒,陣中的旗幟開始紛紛移動,由前向後傳遞著。士兵們匆忙聚攏,隊形迅速收縮,不一會兒就由方陣轉成長蛇陣。等到列隊完成,從兩翼開始,一隊隊地向後跑去。

一名士兵道:“他……他們在做什麽?”另一名老兵道:“做什麽?你沒看見旗幟的動向嗎?隊伍在轉向呢。”前一人道:“轉向?轉往哪邊?”

伏利度長長地吐了口氣,道:“是撤退。對方向後撤了,郡主殿下……成功了。”他腳一軟,再也撐不住身體,雙膝跪下,腦袋深深埋進了雪裏。

※※※

小靳直到接近中午時分,才被伏利度派來尋找的人發現。剛解開腳上的繩子,小靳跳起來就跑,一口氣沖到崖邊。他呆了足有一刻,才真正確定,山崖下空空如也,對方已經完全撤走了。

山坡下的雪地裏,隱隱留著一線足跡,一直通到適才大軍駐守的地方,混入被千百人踐踏過的紛亂的雪泥之中,再也辨不出來。

那是小鈺最後留下的印記。

小靳生平第一次徹底體會到欲哭無淚的感覺。他咬得牙都要碎了,可是眼淚就是他媽的出不來,心中的滔天怒火更是找不到發洩的出口,在身體裏橫沖直撞,幾乎要將他從裏面炸開。那士兵正要過來解他手上的繩子,忽聽“砰”的一聲,小靳雙臂齊伸,那繩子被繃得斷成十數截,四面飛散,其中一截打在那士兵臉上,竟打得他眼前金星亂冒。他捂著臉還沒叫出來,肚子上又重重挨了一拳,向後飛出老遠,撞在山石上昏了過去。

伏利度正在跟石付商量從哪條路往襄城好些,忽聽身後傳來一陣喧嘩之聲,有人叫道:“快攔住他,快!他發了瘋了!”

伏利度回頭看去,只見自己的士兵們正紛紛向山路上跑去,那裏已經聚集了幾十人,不知在做什麽。伏利度喊住一名士兵,皺著眉頭道:“怎麽回事?有人私自鬥毆麽?這是什麽時候,就不怕軍法處置?”

那士兵道:“不、不是,大人!好象……好象是郡主帶回來的那小子突然發瘋,胡亂打人!”

伏利度一怔,石付道:“小靳?怎麽會……”

他話音未落,猛聽得那人群發出一陣驚呼聲,卻是一名士兵高高飛起,“劈劈啪啪”一路撞斷好幾棵樹的樹枝,最後落入人堆裏,砸得人仰馬翻。

伏利度道:“不好,想是郡主的事,讓他想不開了……石付兄,你先琢磨著,我去看看。”趕緊跑過去。但圈子外的人擠得水洩不通,人人都伸長了脖子往裏瞧。伏利度擠了幾次都擠不進去,頓時惱了,喝道:“滾開!上陣打仗沒見這麽主動過,看熱鬧卻這麽起勁,都給老子滾開!”

那些士兵回頭見是他,嚇了一跳,知趣地讓開,圈子頓時向後退去。只見場中,四五個大漢正在圍攻小靳。

原來小靳一路沖下來,見人就打,逢人就踢,轉眼間就放翻了十幾個人。其餘人見勢不妙,紛紛走避。士兵們既知道他是琉殊郡主的朋友,據說又是恩人,自然不敢對他動手,只有想法拼命圍住他。但他打紅了眼,下手又快又狠,有幾名士兵冒冒失失上去拉他,被他反扯過去一通好打,遠遠地扔出去。幸好羯人通曉草原摔角之術,五六個將小靳圍起來,他動手打某一人,其餘的就沖上去拉扯,不讓他有機會出手,倒也暫時困住了他。

伏利度道:“走開,都散開!”

有人道:“大人,他……他亂打人……”伏利度道:“我有話跟他說,走開!”那幾人相互看看,各自退下。

伏利度走上兩步,道:“這位……”

一聲悶響,伏利度肚子上已中了一拳,打得他彎下腰去。周圍人齊聲驚呼,立時沖上來將兩人隔開。伏利度緩過勁來,掙開扶他的人,道:“別喊,都……咳咳……都別喊了。讓開,他要打,我來陪他打!”

幾名士兵擠在他面前,紛紛道:“大人,還是讓小的……”伏利度一把推開,怒道:“滾你媽的!你來,你是大人還是我是大人?都滾!”

等把手下趕開,伏利度看著小靳血紅的眼睛,一面解下佩刀,一面道:“你不是要打麽?我來陪你,有什麽本事盡管使出來。”

小靳並不答話,猱身上前,一拳直打,正是“羅漢伏虎拳”的第一式。伏利度識得厲害,側身避開,跟他廝鬥在一起。他雖未曾如小靳一樣認真學過一招一式,但常年在戰場上廝殺滾打,過的是真正刀口舔血的生活,格鬥經驗遠比小靳豐富得多,且又會摔角。小靳的“羅漢伏虎拳”雖然厲害,擒拿功夫也學了不少,但跟伏利度的蠻橫打法比起來,只能算剛剛持平。兩人鬥了好一陣,伏利度吃了小靳幾拳,一只眼睛腫得老高,小靳身上也挨了他幾拳幾腳,痛徹入骨,各自咬緊牙關死頂著。周圍人見到他們如此性命相博,都捏了一把汗。但伏利度解下兵刃,既表示要跟小靳公平決鬥,各不相幫,誰要幫他,反而是對他最大的羞辱,是以都默不作聲看著,暗地裏給伏利度加油。

再打一陣,小靳內息運行越來越順暢,使出的拳也越來越有力道,伏利度每接一拳都覺得吃力,已出了一身的汗。旁邊的人見他漸露敗象,都有些慌了。小靳又一拳打出,伏利度側身躲過,那拳頭打在一棵碗口粗的樹上,竟打得那樹猛地晃動,樹上的雪簌簌地往下落。樹下的人紛紛走避,一面心驚,這一拳要是招呼到自己身上,十個也打癱了,不禁對伏利度更加擔心。

伏利度自己何嘗不知道?他的手臂被小靳打得幾乎都無力擡起來了,眼見小靳卻打得愈加帶勁,知道此人的武功遠勝於己。他本想就此服輸,但體內羯人勇士的血早沸騰起來,說什麽也不肯投降。他留神觀察,見小靳最喜歡用一招右拳直擊,心中有了計較。死扛著鬥了一會兒,眼見小靳又是一拳打來,伏利度腳下一滑,拼著肩頭挨了這一拳,抱住了小靳的腿,使出摔交的功夫,一下將小靳扳倒在地。小靳猝不及防,經驗又淺,躺在地上一時竟不知如何起身。伏利度趁他慌亂,兩只手又被壓在身下之機,翻到上面,以手作刀,向小靳脖子處猛地砍去。小靳眼睜睜看著那手刀逼近,一點反應都沒有,心中只道:“完了!”

忽然間,伏利度停止了進攻,那只本來繃緊的手一下軟了下來。小靳來不及想原因,奮力抽出手,一拳正中伏利度胸口。伏利度悶哼一聲,飛起老高,還沒落下地,一口血噴射而出,在地上拖出老長一條血跡。

周圍的人都叫道:“大人!”十幾名士兵一起沖上來將小靳圍起來。但這一次,小靳慢慢地站起來後,不再出手。他見伏利度被人扶起來,冷冷地道:“讓開。”士兵們哪裏肯應,正使著眼色,準備一起撲上去將小靳按倒,忽聽伏利度喘著氣道:“讓……讓開!”

士兵們遲疑不決,伏利度勉力站起來,推開扶他的人,自己走上兩步,分開人群,道:“你……你贏了。”

小靳道:“為什麽要讓我?你不怕我殺了你?”

伏利度抹去嘴角的血,道:“不能保護郡主,已……已經是死罪了,我……我死了或許更好……你是郡主的朋友,我愧對你。”說到這裏,聲音第一次哽咽了,單膝跪下,道:“我自請一死,以謝郡主。你動手罷。”

小靳剛上前一步,周圍的士兵一起跪下來,齊聲大叫:

“不要殺大人!要殺請殺我!”

“我們對不起郡主,早有死心,但大人還要帶其他人離開,請殺我吧!”

“我來受死!”

小靳環視了一下。不知道經過多少次惡戰,他們拼死才堅持到現在,一個個形容憔悴,面色蒼白,跟死人也差不了多少,有的還帶著傷,肢體殘疾……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道:“錯的不是我……也不是你……是他媽的老天。”

他不再看伏利度,轉身垂著頭向阿清躺的洞穴走去。

他剛走到洞口,忽聽有人拍手道:“好功夫。如果不是經驗太少,十個伏利度也非你對手。”

他擡頭一看,慕容垂正站在洞口,對自己微笑。小靳此刻什麽精神也沒有,也不想搭理他,悶著頭繼續往裏走。他剛走過慕容垂身邊,就聽他淡淡地道:“你知道我答應了琉殊郡主什麽事麽?”

小靳一怔,搖了搖頭。

慕容垂道:“不知道更好。她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之一,答應的事,我一定完成。此次孫鏡心滿意足,包圍已經撤了。我這就走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小靳呆呆地道:“好……”慕容垂不再說話,大步走下山路,喝道:“慕容公德,上馬,我們走!”

他的十幾騎手下聞言紛紛上馬。羯人們已經將慕容垂的人當做守護救星一般,聽到他要走,拖兒攜女全都圍了過來。慕容公德將慕容垂的白馬牽過來,慕容垂飛身上馬,看了看周圍的人,朗聲道:“大家聽著,孫鏡已經走了,沒有包圍了!你們最好由此西行,不要再貿然靠近襄城,明白嗎?”

眾人默默無言地看著他,眼神裏有乞求、悲哀,也有不解和不知所措。慕容垂回頭對伏利度和石付拱手道:“在下還有要事,就此別過。希望以後見面,還能共飲一杯,請!”

伏利度和石付還要說些感激的話,慕容垂一揮手,打馬就走,沖入林中。他的騎手們忙著跟相識的人告別,縱馬跟在他後面,馬蹄隆隆,濺起黑色的雪泥,飛也似地沖下山林。待下了山,慕容垂勒馬回首,再向山上看了一眼,沿著適才小鈺留下的足跡向北奔去,不一會兒翻過一個土丘,消失不見了。

※※※

“和尚,我想走了。”

小靳往火堆裏丟了塊柴,頭枕在手臂上看著跳動的火舌發呆。因為孫鏡已經撤走,小靳讓人把阿清從潮濕的洞裏搬到外面帳篷中。她這一次昏迷已經超過一天,情況愈加糟糕,氣息已經非常虛弱了。圓悟給她輸了四次真氣,終於自己也撐不住,吐了幾口血,被人擡著出去了。圓空、癡天行等還沒有回來,伏利度只好一面指揮部下準備出發的事,一面命人火速尋找名醫。小靳在阿清身旁呆坐了幾個時辰,眼看夜已深了,突然不著邊際地冒出這句話。一旁的道曾從靜思中回過神來,長嘆了一口氣。

“我要走了。如果圓空他們回來,能救活阿清,我得趕在她醒來前離開這裏。”小靳看著火堆對面那始終靜靜躺著的人兒,道:“等她起來,我不知該怎麽跟她說小鈺的事。如果她知道小鈺……如果……我……我一點用都沒有,什麽也做不了,廢物一個,留在這裏等著丟人現眼麽?圓空他們怎麽還沒找來,真是……和尚,要不要我再去燒一缸水,把她泡在裏面啊?就象以前給她療傷那樣?”

道曾不說話。他伸出雙手,在丹田處抱圓虛劃,小靳以前見過,這是他練功的方式之一。自從他受傷之後,再也不能練功,所以也久沒見了。他看了一陣,道:“餵,和尚,你聽到沒有啊?”

道曾不理他,站起身,開始慢吞吞打起拳來。這套拳也是他平日裏常練的。小靳百無聊賴地添柴,看他打完了一遍,又重新打過,不覺搔著腦袋道:“餵,和尚,你不是說不能再運氣了嗎,怎麽又在打這拳?你的傷好了?餵……怎麽不說話?媽的,個個都看我不順眼了是嗎?”

他心裏說不出的毛躁,見道曾一副平淡之極的神情,好象自己剛才說的管他屁事,頓時毛了,跳起來叫道:“好啊,我知道你也看不起我,我走他媽的!你自己保重吧!”

他剛走到門口,忽地身後風聲大作,向自己後背要害襲來。他修行“多喏阿心經”已久,最近又苦練“羅漢伏虎拳”,身體自然已形成反應,當即單膝一跪,避過襲來的一拳,身子旋動,一招“虎尾反轉”,正中來者前胸。“砰”的一聲響,道曾硬生生受了這一拳,身子被打得一跳。

小靳嚇傻了,動也不敢動,道:“你……你、你、你……”

道曾閉著眼站著不動,過了半晌,張開嘴哇的吐出口血。他連吐血的力氣都小得可憐,全吐在自己身上,頓時將胸前一大快全染紅了。

小靳跳起老高,叫道:“快……快來人……”

忽見道曾搖搖手,艱難地道:“別……別喊人……是……是我故意讓你打的……咳咳……”

小靳奇道:“什麽?”見道曾站不穩往一邊歪倒,他忙上前扶著他坐下,道:“你說……你故意讓我打的?”

道曾喘息了一陣,道:“是……你打到我的檀中穴,這一拳力道很足,把我本來混亂的內息暫時壓制住了……很好,看來你練得很對……你……你去,把阿清扶起來坐好……”

小靳道:“阿清?要做什麽?”

道曾道:“她體內元氣已消耗怠盡,如果……如果過了今天還沒有人能給她補起來,她……她就沒救了……你打透了我的任脈,趁現在氣息還未恢覆,我來給她運氣療傷……”

小靳聽到阿清沒救了,嚇得趕緊跳過去,扶她起來在道曾面前坐好。阿清一身軟軟的,怎麽也直不起來,他只好用手架著。道曾盤膝坐好,雙掌向上,暗運玄功。過了一會兒,他頭上熱氣騰騰,左手慢慢抵上阿清背後的身柱穴,右手食指和中指沿著督脈從神道、靈臺、至陽一路往下,連封了十三處穴道。點完了穴,右手又壓上左掌手背,兩手一起抵在命門上,向內運氣。

小靳在一旁看著,只見阿清被封了穴道後,她那蒼白的臉白得更加厲害,簡直有些發黑發青。但等道曾運了一會兒功後,她的臉開始慢慢有些血色,小靳摸到她的手也由冰塊一般寒冷變得有些暖意。她那軟綿綿的身子也逐漸硬朗起來,甚至不需要小靳扶著也能坐穩了。小靳道:“哎,好象真的有點效啊!”

道曾也滿頭是汗,低聲道:“你把住她的虎口,也試著往內運氣罷。”

小靳忙也盤膝坐好。他自己體內的內息都還亂七八糟,更是從來沒試過向別人運氣。但阿清性命當前,也顧不上許多了,想起老黃曾經對自己運氣的情景,使勁捏住阿清的虎口,閉著眼,試著把全身的氣都聚集到手上與阿清虎口正對著的合谷穴上來。過不多久,合谷穴上已經熱不可當,問道:“我……我的合谷穴很熱啊,怎麽運氣給她?”道曾道:“放罷。”

“什麽放不放的?”小靳一頭霧水,但道曾連說幾次“放罷”,並不多言,他心裏著急,還以為自己姿勢不對,正想著松開阿清重來,那手與阿清的手將離未離之際,突地覺得合谷穴上一跳,一股內息剎時間如決堤之水般噴瀉而出。小靳嚇得啊呀一叫,卻見阿清渾身一震,道曾道:“這不就成了麽?”

小靳大喜,忙照著這法子源源不絕向阿清運氣。過了小半個時辰,小靳全身累得幾欲虛脫,送的氣也越來越少。但見阿清臉上開始滲出一層細細的汗,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小靳忍不住道:“餵,你要幾時才肯……”

話未說完,阿清緊閉的嘴唇赫地張開,“啊”的吐出口濁氣,身子一歪倒在旁邊。小靳又是一驚,忙湊上去看她,見她雖然仍昏迷不醒,不過臉色已然紅潤起來,呼吸也歸於平和,就象睡著了一般。

小靳又驚又喜,道:“和尚,好象真的有效啊!和尚……”

他呆住了,只見道曾端直坐著,手還保持著剛才運功的樣子,但身子好象突然小了一圈,他的嘴、鼻子、眼睛、耳朵……各有一行血慢慢流下來,流到脖子上,又順著胸前往下流去……

小靳駭得半天一動不敢動,好象只要動一根小指頭,道曾也會立即倒地死去一般。就這樣僵持著,不知過了多久,帳篷的簾子被人掀開,跟著有人驚叫道:“大師!”他呆呆地回過頭,只見圓空、圓真等人沖了進來。圓空慌得圍著道曾不住亂旋,道:“這……這是怎麽了?”圓真撲到道曾背後,一手抵在命門穴,一手抵在至陽穴,替他運功保住心脈。圓悟道:“小……小靳,大師怎麽了?”

小靳木頭一樣只知道搖頭。忽聽有人道:“阿彌陀佛。師叔,你還不明白麽?七竅流血,乃內息已散之兆。大師顯然已經耗盡了內力,油盡燈枯了。”卻是癡天行。

圓悟合十的手止不住地顫抖,道:“你……你……你是說,大師已經圓寂了?”

癡天行走過來,用根手指搭在道曾頸部扶突穴上探了一會兒,道:“圓寂雖還沒有,不過也快了。沒有用的,圓真師叔,你看大師的身子,塌縮成了一團,他此刻經絡全斷,你再怎麽運氣,也無法抵達氣海。大師執意如此,何必強行喚他?小靳,大師究竟做了什麽?”

小靳腦子裏一片空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癡天行道:“嗯,想來當是如此。大師是為了救這女子才如此耗費內力。你當時是不是打到他的檀中穴了?是了,大師曾經跟我說過,他體內內息錯亂,任、督二脈斷絕,無法自行運功疏導。如果有外力從檀中穴強行介入,打透任脈,則可緩解一時,但這樣一來,內息的沖撞會更加厲害,只怕終究會震破心脈。這是非常之法,沒想到大師還是用了……”

小靳傻傻地道:“那……那會死嗎?”癡天行道:“阿彌陀佛。生亦何哀,死亦何……”小靳猛地沖過來,一頭將他撞出老遠,沖過去使勁扇他兩耳光,扯著他的衣領吼道:“你他媽的少說兩句屁話會死啊?我問你他會死嗎?”

癡天行神色不變地道:“貧僧……不知道。”

小靳一天以來接二連三受到重大打擊,此刻已實在疲憊不堪,他看著癡天行被自己打得紅腫的臉,看著看著,放開了他,伸手捂住臉,忍不住淚如泉湧。他拼命咬著嘴唇,不肯哭出聲,全身都在顫抖。

圓空、圓真等人全都呆若木雞,如喪考妣,圍著道曾坐成一圈,合十念經。癡滅和圓悟兩人也垂下淚來。伏利度、石付等人聽到了響動,都過來看,聽到這情況,全都不知所措。幾名侍女來將阿清擡走,石付道:“伏兄,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安排,你去忙吧。大師為救小姐而自陷不測,我想在這裏陪陪他。”伏利度情知自己也沒啥用處,對道曾磕了兩個頭,徑直去了。

癡天行淡淡地道:“大師此番,正應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真諦,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靳,你想哭就哭出聲來,憋在心裏,很是傷氣的。”

小靳破口大罵道:“去你媽的!就是你這個死禿子在這裏,老子才哭不出來!你精神好,看得開,怎麽不滾出去死了算了?”

連圓定也道:“天行師侄,少說兩句罷。”

忽聽有人道:“小靳……帶我走罷……”卻是道曾的聲音。小靳又驚又喜,回頭見道曾勉強睜開雙眼,正看著自己。圓空等人一齊合十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小靳撲到道曾面前,顫聲道:“和……和尚,你怎麽樣?快……快躺下!”

道曾微微搖頭,道:“走……帶我走罷……”

小靳急道:“還走什麽?要怎麽治你,快說啊,這裏這麽多人,一定可以想到辦法的!”

道曾又咳出血來,這下話也說不出了,只是搖頭。圓空等人不知道道曾究竟是什麽意思,一個個不知所措,小靳急得直跺腳,忽聽癡天行道:“你們不明白麽?阿彌陀佛。”

小靳沒奈何,只好向癡天行道:“你……你知道?那……那就快說啊?”

好在癡天行倒一點不擺架子,直截了當地說:“大師好容易治好了清河郡主,我剛才看清河郡主的神色,最快明天早上就能醒過來。如果她知道大師為了救她而舍棄性命,她會做何感想?會不會又反過來想盡辦法救大師?大師是方外之人,早已將生死看破,赤條條來去,如此折騰來折騰去,又豈是大師所願?”

小靳深知道曾脾氣,一聽就明白,癡天行實在說到點子上了。但他又實在不甘心,道:“也……也許能找到名醫呢?也許能治好呢,是不是?”

癡天行道:“你看看大師罷。你應能明白他的意思。”

小靳轉頭看看道曾,見他正看著自己,努力地點著頭,目光中竟有些乞求的神情。

這是小靳從未見過的神情。

小靳一陣陣地頭暈目眩。這兩天來,所有的一切發生得太快太快,快得簡直讓人無法看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甚而至於連人都沒看清楚一般,在眼前一晃,就永遠消失無蹤了……他只覺得整個人都快撐不住了,終於長長嘆一口氣,顫聲道:“好……和尚,我帶你走……”

※※※

第二天一早,石付命人送來一匹馬,用木頭搭了個簡陋的椅子,把道曾縛在上面。小靳、圓空等人與眾人道別。小靳一個人在阿清的帳篷裏待了良久,才垂著頭出來。石付在外面候著,聽到他出來,忙問他去向。小靳一片茫然,想了半天,才道:“我要回嘉興去。”

石付點頭道:“這樣也好,晉雖然暗弱,但畢竟還是漢人的天下。那邊戰事也少一些。我有些兄弟在那邊,我會傳信過去,讓他們沿途照應一下。關於小鈺的事……我想辦法跟小姐說明。”

小靳道:“石大哥,我想拜托你,阿清醒來後,別告訴她我們來過。我……我師傅不想讓她知道救她的事。你就跟阿清說在路上遇見了小鈺和羯人在一起,並未見到我們。”

石付道:“大師的苦心,我很明白,放心吧。你們一切小心。”

小靳道:“該說要小心的是我。現在戰事如此覆雜,你們真的還是要往襄城去?”石付嘆道:“這個……我也覺得再去是冒險,但得看小姐怎麽說。我這條命是小姐給的,依命行事就是了。”小靳不知再說什麽好,只拍拍他肩頭,道:“保重吧。”

小靳、圓空等人護送道曾去後不久,石付在帳篷裏和伏利度及幾名十戶長商量下一步計劃。石付建議大家先從濟陰郡至東燕郡,再穿洛陽,渡河,回到並州先安頓好百姓,再議北上襄城之事;幾個十戶長則嚷著要直接殺回襄城。伏利度正猶豫不決時,忽地聽到外面歡聲雷動,而且直往帳篷而來。幾個人俱都詫異,正要起身查看,帳篷的門被人撩起來,阿清一身素裝走了進來。她形容雖然仍很憔悴,但精神已經好了許多,環視一下,笑道:“你們還在等什麽?走吧,去襄城吧!”

伏利度等人怔了片刻,一齊撲倒在地,大聲道:“是,郡主!”

石付也慢慢站了起來,單膝跪下道:“小姐之命,付萬死不辭!”

※※※

今年的雪下得雖晚,卻特別的大,過了大年,更是一日緊似一日。阿清帶著族人艱難跋涉,為防孫鏡繼續追擊,遠遠地繞道祝阿郡才渡過濟水。然而過了黃河,剛到阿清自己的封地清河郡,情勢突然惡化。趙丞相姚弋仲與慕容氏的聯軍在襄城外圍發動突然襲擊,擊敗冉閔。冉閔被迫撤回鄴城,其十萬大軍大半被俘,但也有數千殘兵向南流竄。這一來,沿途各州郡均受到搶掠,特別是氐人和羯人,遇到殘兵幾乎無法幸免。

阿清與石付、伏利度等商量,覺得這些殘兵既無理可講,又難以抵禦,於是率眾人繼續東行,往平原郡、廣川郡等方向迂回。走了一個多月,已是三月的天,春風將至了,阿清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