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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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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巴子急了。

“看你一天又不說笑又不唱的,憋壞了。這大的小夥,我就不信了。”他終歸猜出,“你說,你說看上哪個,我給你做媒。呃,鄉裏不定就比城裏差呀。病歪歪那號幹殼殼,千萬莫要。那還不當抱捆柴睡?老話說,豆腐要吃燙,老婆要娶胖。挑肥的。屁股要圓,肉奶兒要大,那還凈生兒子!幺妹麽樣嘛,看你們一天那熱乎?再說,娶媳婦,你房子還不都現成的?”

陳年花心蘿蔔,醉態地兩眼瞇條縫,亦師亦友,正經八百。他哪還管它什麽同姓忌諱,為牽姻緣,就本家有主的小姑都敢賣,一口價!怎樣的有心人啊,先打探“欠”那事沒有,再關心“憋壞了”,然後撂品牌。甚至對其開發潛質,也做了預案。都是營銷泡。一天天,一年年,近三年過去。他開始操心起我的終身大事。

先前的緊張……想歪了,想歪了,全想歪了。我回過神來。

幺妹,自己何嘗沒看上?性感、聰明而快活。但她農村人呀。這是天地大課堂的禁章,幾乎所有知青家長,對子女的最大擔心。我也明白,當今鐵打的城鄉二元世界,將來幺妹就隨我進城,也屬黑人口。沒戶口、購糧證,哪來吃的?這樣的家庭,算是掉進了萬劫不覆的人生黑洞。凡頭腦清醒地掂掂,誰能不魚兒咬鉤似的哆嗦?

所以,即使愛得要命,也硬憋著。

“死卵。大男人,就莫像個畏縮縮的婆娘嘍,看上就動手。沒做不成的。幺妹鼓那大對肉奶兒。莫看她們規規矩矩,背下哪不盼那事?呃,你約她去弄柴,去打豬草呀。野坡刺巴籠少卵多(多得很),抱了滾一起,那還不就任你……要不,隨在哪,瞅沒人先摸她的手。莫怕,摸。她唬臉呢,就對了,接著摸。要扭扭捏捏呢,就是叫你立馬來現的。那才是,嘖嘖……個死卵,盡管大起膽子,伸手往她褲襠薅一把,看她要做聲?沒事——騷得很。就幺妹,我看人從不走眼的。瘦子хх胖子х,幹巴精的小夥,‘那’還不好家夥噻!”(瘦男胖女,“那玩意”均屬一流)。

看他恨鐵不成鋼的著急相,他很容易被人認作個恃權獵艷的色鬼。但事實上,他絕對是個例外。他威鎮一方,卻從未聽到過哪怕一丁緋聞。就如無敵天下的美國游泳隊金牌教練,自己卻是只旱鴨子。確屬純理論研究。

“不欠?”意猶未盡,高杵著包黑包布的頭,他側著臉,幾乎只用一只眼睛瞧著我,“二十二、三,在我們這呀,怕大伢都看牛了。作孽喲作孽,還沒開葷!‘那家夥’一夜還不翹得像根鋤把?”

“哪噻,我…哪噻”似猛地被剝光示眾,我差點沒死過去。

其實我比他的估測,問題還嚴重。人生是條單行道,不容回頭。野外和小媳婦暧昧,讓人意外步入了多麽奇幻、美妙的境地,就讓我興奮得好幾天難以入睡。我欣喜、害怕,卻不願承認還有幾分期許,以至再每見了她,哪怕遠遠的,都會看上好一會兒。還不時把她魁梧平實的身段,與幺妹豐腴有致的曲線作比較。禁不住猜想,那衣衫掩飾的胸部,一個實實尖尖,一個膨大無束,看去就大不同,摸上去,更該大不相同?想想都一陣心跳。尤其後面的臀部。小媳婦看去,寬而平實,幺妹卻是肥肥的,圓圓的,翹翹的,與年齡不相稱的又大又沈……

缺德鬼露著滿口板牙,開懷大笑了。那由低而高的咯咯聲,迅疾變得像只吹不響,又死命吹的破哨。我憂慮四看:還好,塊塊水田裏,人們亦聊亦鏟,突發啞哨聲,沒人在意。不過他雖幾似教唆,又粗野得叫人難堪,卻叫你感覺到,始終被人悉心關懷著的溫暖。

他突然止笑了。長伸脖子斜著臉,隔著褲子,雙手往褲襠處緊緊把捏住。我斜瞅著他。還說我的出色,瞧他那鼓鼓的褲襠,權當揣著只鼎罐。而疝氣病人的臨時自我處置,看去夠痛苦的。奇怪,還弄出一溜子嘰嚕嚕的串響。

樂極生悲吧。哼哼!

他家三兄弟“死卵”不離口,細想來實屬自我炒作。試想一下,作為實力考量的那“玩意”,卻要麽異型,鼎罐大;要麽失靈,屙不出尿;要麽幹脆去功能化,打光棍。哈哈,全是殘次偽劣,還公然開口閉口這個死卵,那個死卵,牛氣沖天。咦,莫不來的當年諸葛伐魏,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的招?

可他的提姻,也不無道理。瞞得過別人,還騙得了自己?看看,下放已近三年。尤其對我這即使被招工單位看上,政審“見光死”掐住命脈的人來說,前程已定,一切,不過才是開頭?每想到這,就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最近,我已經痛楚的開始作下最壞打算:若一輩子當農民,咋辦?

是百足蟲,死而不僵。

放下身段,我惡補技藝:師承老會計,我亦步亦趨抹涎搓繩,學打草鞋。只要誰家“起豬圈”,我都搶著去擡巖板,能混餐飽飯。我還試著拉大鋸。這可是“搖肝、擺肺、卵打秋兒”的鐵人活計。太過劇烈的能量付出,能把好好的人,變成頭火氣十足的公牛。倆拉鋸人動拳是常事。可才拉三兩手,我即一頭栽倒鋸下。但,我不氣餒。套用時下的一句話,“只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藝無巨細,連往指頭吐涎,腰間捉跳蚤都不放過。

我已逐漸“成熟”起來。不是往集體地出肥,年終有“肥料糧”嗎?我詭計多端的悄悄把檐溝與豬圈間,掏條指頭細,不易察覺的小溝,引雨水進糞坑。搞開發。盤算著來年分糧,多少另有點進賬——嘿嘿,小雞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平中見奇的伎倆,讓我不無得意。

再顧不上啥“小生產”,政治前途了。身分已定,還裝出清純給誰看?以生存為主軸,我開足了馬力。幾年養豬,已成內行。我不光谙熟了上市前,拿把竈灰給豬換膚美容的把戲,還獨創下豬耳滴蠟,減少體能消耗,根治豬“打圈”(不安寧,有點聲響即怪叫,啃圈,撞圈門),光吃不長的秘法。連些不相識的趕集過路人,都手牽豬崽,信賴地跟我拉呱:嘴尖了點嗒,頸子太肉實,怕有點挑食,趕年邊長個百把二三?

而我在這方面的探究,卻很悲觀:人都吃不飽,老法養豬飼料面窄,耗糧多,絕無出路。你看,先前哥買回的豬崽,半年的辛勞付出,賣了,只比買時多出四快錢。半年辛勞,四塊錢!天下能有這樣的性價比。但除此外,哪能得來一分錢?因而又買只乳豬餵上。瞧這被我整得半聾的小冤家,一副受苦受難的神情。精料添少了,你就把食桶送它嘴邊,它也偏著頭,聞都不聞。看是以命相搏。唉。

多門本事多條路。累一天了,夜裏我還點燈熬油,老學究樣,逐行琢磨著一部幾十萬字的《養蜂學》。並且照貓畫虎,釘了兩只木箱,箱底留條窄縫,正中還鉆兩排雕窗般的精致小孔,掛門邊。但盯上十天半月,沒見任何動靜。再向有經驗人討教,采幾枝烏泡葉來,箱裏箱外專心的擦,擦。直擦到通體發綠發黑,甜香襲人。而這豪華的精裝雅居,除見著幾只好奇的蒼蠅轉悠,卻沒見蜂影。

就此下去,就此一生?我日見寡言。

……

我停鋤了。思緒的飄雲,被身邊的幺妹吹散。

萬類中,大概只天敵間最知底細:

你可別聽他口頭說,煩開會,開會煩。整天不動,任一人在那唧唧嘎嘎,聽得腦仁都疼。事實上,只消聽到點風兒,他就急急忙活起來。開會,他比誰都跑得快。聽人揭短,說他在那的唯一求人的事,即讓旁人隨時將他捅醒。往往會還沒開始,他鼾就響起。去活受罪,為啥還跑那快?吃開會夥食,才是他壓箱底兒的絕活,他的最愛。

熱騰騰的飯甑(木蒸桶)一擡出,他不顧顏面,戰場打沖鋒樣,強擠到最前頭。充分發揮其身高臂長的制空優勢,搶舀上大半碗。就近處蹲著,不需菜,往嘴裏扒得轟轟響。扒完即盛半碗,再扒。有氣吞山河的氣勢。而他碗沿上的雙眼睛,卻一直機警地在窺察全局:甑裏還剩多少飯,多少人已站起身端著空碗走來……搶在飯甑見底前,他趕緊盛上壓實堆尖一大碗,這才離開。然後隨哪盆裏撈點菜,尋個角落靠著,松弛地細嚼慢咽。倍兒香。

要領兩點:守著飯甑猛吃,都凈賺的;趕眾人添碗前,狠盛一碗閃人。

一招鮮,吃遍天。從大占比的公社大會,到幾率有限的區級大會,再到難得一回的冬來縣裏集中培訓,這套路,多年來著實滅殺對手無數,落下實惠滿滿,也結怨天下。要不,無論大會級別,識與不識,凡瞧他的神情,盡都跟有仇似的:對,就是,就那高長子!□□哪是來開會,餓瘋了,搶飯的!被罵成狗。

不過,招恨歸招恨,他倒摒棄了他的一貫氣質,心平氣和:可以理解。反正幾天會後,不都拍屁股走人?哼哼嘰嘰,我又不掉皮少塊肉。

你不見眾人未飽的拿著空碗,獨他還端著堆尖一碗飯蹲那,不時受用地半瞇著眼的神情,爽歪歪。愜懷的微笑喲,幸福得快融化了。

……

呼出的熱氣,經冷風一吹,在她俏臉的眉尖、發梢,結滿一串串晶亮的水晶珠。

她烏黑的眼睛疑望著我,猝不及防換了話題——

她不懂,知青怎都死活要回去。城裏人多?那有麽好,趕集人就多吧,看著都眼暈。一家三代住那點屋,跟窩豬崽樣摞著睡?吃水都拿錢買呀。她反覆作比,問我,像在給個弱智上課。

我也沒弄明白:且不談每日辛勞,單是天天筋疲力盡回屋,沒挑水即渴著,沒砍柴就得吃生的,不種菜就餐餐光飯;過慣城市社會化服務生活的人,突變成每天為生存陀螺般飛轉,沒盡頭的掙紮,你能不覺水深火熱?而農家卻是所有成員分頭應對,大家庭共享。

更不明白,精明的幺妹娘,怎會許下這門親事:自己有模有樣一雙兒女,許配了母子樣苦命相的姐弟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買賣虧大了,可她跟人談起,還笑得合不攏嘴。說那親家殷實,年年不論大小殺頭豬,按政策交半留半。都切成核桃大坨的,下點鹽,丟幾把花椒,大鍋裏煎個半生不熟,壇子裝起,整年不壞。每餐夾坨來炒菜,頓頓有油葷。在全年難見回肉的歲月,這該是何等實在的日子。再說,女換媳的扁擔親,倆親家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一家子裏轉,還不省下幺妹哥娶親的天大花銷?也許拮據的老寡婦,從慣常嫁娶中悟出了真諦。誰都嘆絕。

有天,她曾對我不無羨慕的說,有我那樣的毛線衣穿一下,一輩子就滿足了。叫我真摸門不著。就這灰不灰藍不藍,穿破領口袖頭拆了再織,不知是穿過幾代人,破爛似的舊毛衣?

“嫁人要實在。圖啥子噻?——鍋裏有煮的,胯裏有杵的。”

大嫂小嬸,平日盡都村裏有頭有面的,盡毀三觀。似是活開了。

我無語。這追求,這素質。可怕,沒文化太可怕!

……

心情不好。幺妹有時也討厭,不消停。

她警覺地朝隊頭齊巴子方向望望,又講開了:一隊知青謝麗雲走後,滿村蹭飯的小趙出了醜事。全沒見點風吹草動,就和個獐頭鼠目、狗都不會多瞧上一眼的光棍睡一起,生伢了。大城市的千金……掉價到結婚證都不消拿。

也不知累,凈講。

“你得有點準備,當舅舅了,吃紅蛋興打發錢哩。還有百把姑子、姑爺上門認親,吃滿月酒你得坐首席。嫡親的舅子(土家是男人世界,當舅舅飽含羞辱)。”幺妹狡黠的笑看著我,黑眸裏藏拾不住的快活,“呃,當真話,那幾個八兒(八哥)酸的不是?要把‘黑丫’煮了,當心半截紅一石子,叫你頭上冒疙瘩。”

大概只有我在心疼,竹林的八哥,明顯越來越少了。雪天,竹林裏我撿得幾只死八哥,凈骨頭。怎就恰被她瞧見。可話鋒一轉,她已開始特認真地誇我:犁田打耙的都說,有我,再不見□□亂蹦,田埂好走了;下田,也再不擔心螺螄紮腳。哪天要能拿螞蝗當面條煮……她胸前一陣亂顫,笑得再“誇”不下去。

損人還有這麽損的。這即齊巴子讚不絕口的美眉。我狠狠白她一眼。兄妹倆都沒輕沒重,不分頭腳的下嘴,讓人感覺就跟掉狼窩裏似的。

除了蓑衣蓋著的後背,我前胸、腰褲、鞋裏都濕的。好冷。

挖十幾個鐘頭了,體能嚴重透支。人早餓過了氣,似再無感覺。嘴發麻。頭昏,不想說話。卻飽嗝一個接一個。全身止不住的陣陣發抖。人們“三得”功夫之一的“餓得”,我這才真正領教。三年過去,我修煉似還遠不到火候。

挖荒長隊,已橫上山頂。風大,好冷,似登臨廣寒宮。調頭望,濕潤潤的新墾坡地,無邊地伸向山下雨霧裏去。

挖,拍。鋤響成片。再不見上午的歡悅,甚至交語。

“瞎子打婆娘,抓到就不放”,是齊巴子一貫的帶隊風格。僅僅為給鄰隊宣示主權的樣子活,也不肯稍許松手。有病。

春來滿處豬歪雞瘟的,看他□□瘦得齜牙咧嘴,命怎就那長?無人不恨。

高樹低叢裏,鳥兒縱情歌唱。天暗下來。雨霧更濃了,還是已快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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