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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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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霧更濃了。

這兒,離人間仙境“張家界”,不足百公裏。乳白的雲霧流動著,如濤如海,如夢如幻。連綿不盡的群山,消失了,僅露出零星幾個仙島似的山頭。似狂潮弄礁。

雲霧下,滿目奇山異水。經大自然億萬年雕琢成的尊尊巖塑,隨處地邊、山上,或成片或單座,都巧奪天工。這些只出雕塑不出莊稼的旮旯,被人鄙稱為“巖坷”。聽,雨霧裏,其間鳥兒啼鳴不絕。春天是戀愛的季節,它們都成天唱著。很快,你將看見它們雙雙對對的忙進忙出,幸福地共築愛巢。

不覺間,滿世界換上了俏麗春裝。無盡的各色小花,開遍山野。

吐綠綻艷的草坡,在鋤下被一點點分割,拍散。幺妹默默挖著。抹一把臉上霧水,我也默默挖著。思緒,卻仿佛踩著片雲在飄。

我註意到,開會回來的齊巴子,似乎沒有以往瀟灑一回,格外的好心態。

“邪不邪,那是哪知青姑娘,一年才出工幾天,光在蕩嘛,就該下涪陵開會?麽子都假的喲,先進——狗卵個先進!”為此他一肚子氣。

讓人高興了好些天的事情,就這麽泡湯,我反倒沒那麽氣憤。小張在前就透風,這事原本在大隊就沒獲通過。矮叫花說,雖然我揭發地主分子有功,但我勤扒苦做、養豬,是小生產,屬路線問題。“小生產?”我被這一悶棍打暈了:自力更生解決生存問題是小生產,好吃懶做就是社會主義?這他媽不是肚臍眼出氣?他與父老們的讚不絕口完全相反,還頗有殺人不見血的味道。那理,更攪得我腦子跟面糊似的:什麽集體搞得再差,是社會主義正道;個人搞得再好,是資本主義邪道。“列寧說,小生產無時無刻不在滋生資本主義。”所以,寧長社會主義的草(荒著),不要資本主義的苗。我恍然大悟,難怪誰都不能多劃半分地,多養一只雞……為的是防止滋生資本主義。頓時解開了所有迷惑。給狠狠上了一課,恨雖恨,可話說回來,若拋開個人恩怨,我似乎開竅了。誰都從骨子裏仇視萬惡的私有制,憧憬共同富裕的天堂般的共產主義明天。再勤勞,給自己幹,為私。的確有路線問題。

龜兒矮叫花,別看沒個人樣,學理論搞求證,跨境穿越,都弄列寧那去了。不服不行。可我心裏仍有疙瘩:一年累到頭,兜裏一個子沒落下,起碼的吃鹽、點燈、理發……該怎麽活啊?

我對公社書記的舊怨,也被時間抹淡。我甚至懷疑,當初自己是否過於敏感,單憑主觀臆想,把些湊巧事攪一起,弄混了。真的,萬事皆有因,小謝回城不跟我哥同樣,全憑的父母退休嗎?再說,麻雀飛過都有個影,這大的事,長期的公社機關院裏就沒人察覺,至今毫無響動?我好糾結。也明白了,想靠玩命作秀調出去,怕是拿著卵石孵小雞。個人檔案裏,你祖孫幾輩幾條板凳幾個櫃,都一清二楚。別的公社凡留下知青,哪個不是無法頂替,而招工又因祖上作孽,被政審刷下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嘖嘖,光聽這名,就像在說處理“廢品”。也不自己掂掂啊,居然還想著充“先進”。

我不像幺妹,總警覺地與齊巴子保持遠距離。至於嗎,幹活在哪不是幹?疏於防範,前不久我就吃過他大虧:

“老胡,硬是佩服你啊。真的。”土家稱呼人,以“老”、 長示敬,不論年紀。“情妹”以“姐”稱,也同此理。

“佩服”?一似跨物種的深深驚詫。腳踩冰冷田水裏,我仰視這意外現身的“粉絲”,大腦卻在飛轉:沒見過跟我昨晚讀報那順溜的,像背書?誇我做人厚道,幹活不耍滑?或許啥事,還真被我無心言中了?……一下成了偶像,受寵若驚,我振奮得找不著北。

“一大冬天過來,就沒見你頭上包塊布,也不頭痛啊?”

“啊!?”偌大個“佩服”後面竟然是……

見證了三個冬去,我頭上未裹一絲而無恙,他由衷地欽佩。笑了,瘦臉上褶皺全扯向一邊。既似孩子的羞澀又像哭,更像面癱患者古怪的面部痙攣。

他俯身揮鋤,噗噗噗,猛鏟著田坎這些農忙時不可能顧及的茂密野草。鋤,卻一下停了,似無意間絆響了他心底哪根秘弦。調頭來,他冷不丁問我,欠(期盼)過“那事”沒有,夜裏真就睡得著?他頗有興味地彎起唇角。像個有讀心術的獵手,隨時可以收了我小命。

我陣腳大亂:天,誰還豬崽樣渾身上下沒點隱私。他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心細如發?難道我上工出門抹頭發,幺妹面前裝得毫無感覺,卻又總和她一塊的居心……一舉一動,連夜晚被窩裏見不得人的勾當,都早讓他裝了監控般盡收眼底?

哦——

昨天挖土遇急雨。屬兔的,論腿腳功夫屬強項。幾蹦幾躥,我就拖鋤奔到不遠一突崖下。天上雲飛雲追,地下風挾著雨咆哮,霎時驚雷撼天動地。小媳婦也趕來了。她邊笑該死的天,趕得人像燕子飛,邊擰濕衣。進而側身脫去,僅剩下了無袖內衫。

不經意轉臉,我楞住了:她淺色濕衫,透出碩壯的姿體曲線。擡手動臂,腋窩茂密的黑毛。貼身濕褲,更勾勒出動人的腴腿肥臀和腹部暗影。我趕緊埋下頭,卻怎也控制不住怦怦心跳。強烈的罪惡感,遏制不住神秘的激情翻湧。強壓著羞於出口的沖動,我渾身發抖。一邊不齒自己的猥劣下作,又忍不住偷窺一眼。

覺察到我流連的目光。她擡頭來,一邊繼續擰著,甩著,一邊捉摸不定地註視著我。那眼神似無邪的探究,又似大膽挑逗,風情閃動。兩個指頭,已拎起濕衫的一角,啟幕般徐徐上拉,上拉。先露出的是雪白的腰,再露出兩只活潑的、頂著誘人的粉紅葡萄的肉奶兒……我狼狽地趕緊把眼睛轉向一旁。

雨後聚攏,已是午時小憩。

熬過長冬的春日,天氣無常,竟艷陽當頂。趁著難得的歇閑時光,小媳婦去打豬草。要知道,那些土坎荒梗上,此時新出土的嫩摘耳根,都愛死人的紫油油一片。荒野打豬草,土家人多習慣結伴。我也說不清,究竟為打豬草,還是緣於先前避雨邂逅的餘韻……失控般,胸內洋溢著莫名的興奮,跟了去。一路割著,采著,一直轉到遠離人們的荒野刺叢邊。她不時回頭的目光,閃爍著喜悅。

人大憨,狗大楞?她的確有點異於常人。豬圈邊,公豬爬母豬,田坎腳,公狗跟母狗屁股對屁股連扯著,她都不知掩飾地戀戀久看。不知羞,沒心沒肺。嫁來幾年不生伢,是她的致命傷。被人看不起。暗下,點擊率頗高。

她手腳麻利話也多,活潑。其實比我還小兩歲。

“餵——”自己都不知道,一時從哪漾起的羅曼蒂克。

掐朵雨潤尚存的趕春小花,我笑著舉起向她示意。我反常的舉動,她停步了。女子中,她可謂牛高馬大。寬寬的臉龐,溢起片紅暈。她跟她那瘦得沒人樣的老公站一塊,就一“欺淩”圖:似她一出手,即會把這可憐人幹趴,扶著墻都爬不起來。家裏家外,挑、扛、背,出大力的活都她的。

我覺出,此時她比平日沈默了許多。我遞給她。她沒接。眼睛溜溜花,又溜溜我。嬌羞地偏著頭:“戴上。”

猶豫間,我感覺,我拿花的手被她捧住。繼而她大膽地在輕輕撫摸,撫摸。一種從未感受過的柔情,溫柔的暖過全身。不敢埋頭看,也不敢看她臉。像玩“腦筋急轉彎”,思維給突然卡住——半晌我才猛醒般抽出手,胡亂地,把花往她頭上一插。

在塊大石邊放下背簍,她坐下。繼而躺倒下來,四仰八叉地舒展著。拍拍身邊草坪,她示意我也歇歇。我坐下了,卻不安的四下看。

春陽暖暖,風輕輕。不遠杉樹林裏,鳥鳴啁啾。從沒這樣仔細觀察過:看去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片草地,其實每棵草尖,都頂著精致的小花。粉色的,淺藍的;搖鈴的,吐蕊的。春光裏,它們無不在盡情享受著生命的快樂。

嘴銜青蒿葉,她迷醉的眼眸一直默默打量著我。高挺的胸襟下方,露著圈白皙的肚腰。

我疑心,自己骨子裏也絕不是啥好東西。理智提示我,此刻涉險幹柴烈火,得馬上離開,心底卻是一百個不願。

“都說你有書,能診病……我這痛,你給摸摸。”她輕聲細語,把我的手,往她暖烘烘的褲裏塞。

我心跳如鼓。大腦“死機”般,一動不動。

……

——這不,難得一回暧昧惹天禍,叫人看見,反映到齊巴子這來了?完了,完了,這回死定了。張揚出去,我算徹底玩完。我好慌,有被緝拿歸案的感覺。

但,燒紅的鐵經冷水一激,成鋼;人若情急一激,成精。我還算得沈得住氣,極力保持鎮靜。神經緊繃,撐鋤定定地默望著他,裝傻。看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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