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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掰它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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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著,挖著,翻著,拍著。手裏的鋤把,滿是濕泥。

我也說不清,她身上啥吸引我,卻裝著沒事。幾時起,上工也變得那麽美好。出門,我會先站窗邊小鏡前,蘸點水把頭發抹抹,還為鼻梁邊冒出兩顆痘,沒少著急;夜裏聽到點響動,我會莫名其妙期待好久。長久再不見她拿書來問字。那晚邀她補算術,怎也再沒回音。怎的,如今再沒興趣?想問,又難啟齒。

鋤把撐腰,她斜著身,望著我出神。自從趕喪綰著圈竹篾歸來,從她和鄉親眼裏,我就讀出格外的讚許和敬重。要知道,就土家男子,敢擡喪的都極少。而嘗試後,實在話,我卻再不敢領教那瞬間似將腰裂的可怕感覺了。

最近,不光嫂子們戲謔她,我都覺出她改變太大。洗衣,再不抹上茶枯一頓棒槌,改了城裏人樣細細地搓。曬衣,也再不往籬笆上破爛般攤開,學我們牽起長繩,一件件像海船上掛出的萬國旗。還學著女知青模樣,再不裹頭,吊著倆辮,像個可愛的瓷娃娃。

雲遮霧罩,小弟唱罷兄登場。那邊,素來百毒不侵的齊巴子,不知為啥,今天也精神失常。花著臉,扯起發顫的破嗓,半男不女:

“隔河望見姐洗衣,

我想過河怕水深──

丟顆石頭試深淺,

唱支歌來試姐心──”

活脫脫一情場老手,登場。雖說他的太監嗓荒腔走板,要幾難聽有幾難聽,卻雷倒一片。給難得的盛宴,送上了頭份開胃菜。

——這還是平日惡虎似的齊巴子?連我對自己的品牌認知,都不由產生了極大的懷疑。就旁邊的齊嫂,也難得的笑了。

害病的還聽得鬼叫?娘們兒興奮地滿處張羅應戰,一如在攛掇倆狗熊打架。

不知是遵從的哪項潛規則,溫順賢淑的土家女性,卻都有個反差驚人的極端例外期:經洞房夜開眼的小媳婦,就陡然成了人盡可夫的無底線尋釁潑皮。一如囚虎出籠,人見人怕。惹不起。曾見過幾個婆娘,悄悄拿一小媳婦膽識下註,眾目下隔褲捉“鳥”制彪漢,出手狠如匪。才聽得點風兒,那男人即沒命奔逃。

果然,兒媳輩的老會計家小媳婦叉腰,向公公輩的齊巴子,飛歌叫陣了。史無前例的公媳情歌對決,拉開架勢。眾眼雪亮一片。

“哥想過河就過河,

莫怕河水濕了腳──

有心哪怕河深淺,

有情哪怕受搓磨──”

公媳間大膽挑逗,柔情似水。絕味。驚羨的、興奮得失態的……哪只小媳婦能出陣。暴風式的,單挑霎時成群毆般。鋤頭丟一地,人們紛紛圍去亮劍。

你聽:甜甜而棉裏藏針的,綿綿卻潑辣無敵的;譏誚的,拿腔拿調借題發揮的……多聲齊起似春江風拂,滿河金波逐浪;高腔獨揚一鷂沖霄,就此翩翩九天無去向。更有眾多猝然放歌者,捉對廝殺,如汶川大地震,滿山煙塵滾飛石。臥虎藏龍。無不濃縮其演唱精華。

一時間沒老沒少,鴛鴦隨配,亂如群雞廝鬥,調情難分陣營。弄不清誰把誰撒一頭青草,追得團團轉;誰把誰擰了一把,不止不休。一地雞毛。歡聲與暢笑,遍地開花。

齊巴子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角色要求,在娘們兒群魔亂舞合圍中,他那帶著發顫尾子醉洋洋的長笑,時時輻射性揚起。完全陶醉。

雨霧歌戰,半天才逐漸平息。

鋤鋤挖著。對土家山歌,我算找到了感覺:歌唱並非怪癖,它古樸而純凈,敢言心聲。土家人全不像我們,從來把萬千悲喜壓心裏,想說不說。這片古老土地的人們,血管裏流動著聲韻的元素,都是天生的歌者,處處是舞臺。下種唱,薅草唱,達谷唱;砍柴唱,下河唱,蓋房唱;調情唱,得意唱,委屈唱。人與自然交融,喜怒哀樂,對著青山綠水傾吐,無一不歌。看著這些率性、坦蕩的生命,誰不羨慕。

聽,那邊又起哄然大笑。

哦喔,齊巴子又彈起那烽火歲月的老調,不,他邪乎地大抖行伍秘籍:“最盼?盼的女衛生員來噻。誰不兩眼發綠的死看?盡些公的紮堆,你試下,像煮一鍋菜不放油鹽,長年累月受得了哇?跟你說噻,實在話:你看看,凡退伍就娶媳婦的,那媳婦不盡都奇形怪狀?那叫饑不擇食,餓狠了,將就。當兵三年,瞧母豬都是雙眼皮的。”

能唱會侃,如此接地氣,又鎮得住邪。致敬啊真神!

“噢,幾時找你借個家夥?”

我們這也不清靜。挖土站我右旁的幺妹哥,用腳細心踩除去鋤頭彎的粘泥、草莖。慢條斯理,側臉對我說,要借我牙刷用用。

我一頭霧水,哭笑不得。正犯難,怎跟這從沒正形的家夥推委,說明此為非借品,他已調頭,面向老會計家小媳婦了,溫情脈脈:“借來給你洗一下?”

陰招,損招,溫柔刀?剛才領軍陷陣的驍將,對神色詭異的小夥,含嗔帶怒,卻又不無疑惑的審視著。一臉懵樣。

“將就那點小刷,蘸上那白膏子,呼哧呼哧刷,學著把‘那’也洗洗?不害你,真的。那東西好用。” 幺妹哥正經八百,深情款款,“你看別個知青,滿口牙白汪了不是?”

“牛卵日的…洗,把你老娘洗!把你親妹子洗!”發覺上套的小媳婦,惹毛了。剎那間露出獠牙。

神奇吧,一把小小牙刷,能被他拿來瞬間引發國際糾紛。滿肚子“葷腥”的邪貨,一步九屁。人成這樣沒救了。

可他話裏……我也警覺地咂出點味來:小子攢了個大招,使著撈草捎帶打雞的手法,把我刷牙,與小媳婦暗地洗□□給扯一起,這不拐著彎的讓你無端挨罵,火不便發?我招誰惹誰啦?躺著也中槍,還拉不下臉。真服你了!

死幺妹,笑得那開心。

何謂出工?他們有的,一早哪灣裏割一大挑牛草才回;有的,在園子揮汗翻了一大片地,並搶著栽上菜秧;有的,天剛亮就上山梁,近十裏山路結實架回一擔柴;有的,往菜園挑了十幾挑糞水澆上。玩命幹私活,體力耗盡。最後一刻才匆匆填了肚子,懶懶軟軟地扛上鋤頭,拖著兩條腿來混工分了。

大規模集約化勞作,奇色異彩——

那邊,誰的段子已漸入佳境:呃,“聽歌”(茅坑邊聽人撒尿)那才大學問呀。先把氣調順了,呃,比得老中醫把脈,心無雜念,再著細地聽——進茅坑就母牛樣嘩啦啦敞放,大嫂子;斷斷續續如“知呀(蟬)”哼哼,肯定老婆娘;摸索一陣,猝然水槍樣疾射,保準大姑娘。不用看人,那叫萬無一失。

直逼現代解剖學成就的研究,叫你徹底嘆服。想必“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世界級難題,在此都有解。

“試你背時腦殼!”

小媳婦一聲斷喝,鎮住了身邊的幺妹哥。他“助人”不成又“義診”,涎皮賴臉,要攬她去茅叢“聽歌”。

“呃,你莫亂來啊。白借你洗還咋啦?□□都說,`男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你莫亂來啊!” “醫生”正色道。(原話是:“一個人做點好事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語錄滿天的時代,他也不知哪來的靈感,個同音字,玩得不同凡響。

“呃…不信你問知青嘛,別個語錄那背得…呃,呃,你啷個……”

再不搭理,都沾火星。

不得不特別點評一下幺妹哥,這兄妹“扁擔親”的準新郎。怎說呢?樹葉兒過河,全憑的股浪勁兒。他的沒臉沒皮、出格、無底線,怎就總讓人想起,那被提前告知死期,因此珍分惜秒,瘋狂享受著最後時光者。

可他的太過邪門,惹發旁邊幾個異性同怒,竟沖他“嘻嘻”冷笑出來。眾女成妖。不同尋常的陰笑,像只老母雞挺起胸,學著公雞打鳴,有些瘆人。有點精神分裂的樣子。

可不——

脫兔般,他見勢開逃。幾個女人丟了鋤頭去追。

前頭土坎邊,一心防後忽略了腳下的逃犯,突然摔倒。小嫂們如狼似虎撲上去。無論這漂亮逃犯怎麽求情、掙紮,她們按手的按手,拽腳的拽腳,絕無赦。小夥雙手死拽住褲腰。身手了得喲,她們三兩下就突破防線。增援的也趕上了,熟門熟路的四下扯草。她們不慌不忙,往他褲襠裏,大把大把塞苦蒿、狗屎瓜藤。誰又趕去地邊,險惡的折來幾大丫紅籽刺,綠葉利刺帶紅果,不顧慘叫硬塞進去。雷霆出招,那恐怖的長嚎啊,似只可憐羊兒,遭群狼破肚,活扯羊腸。

“嬉皮士”匹敵鐵腕“武士”,難纏遇上難纏的。我無趣的看著,早熟悉了她們的套路。下面,該是眾星捧月,簇擁著位表情痛苦的超級“孕婦”,蹣跚亮相。試想一下,那鼓鼓的褲襠裏,隨著每一步移動,利刺嫩肉的摩擦,該是世間何等酷刑!太血腥。

豈肯錯失良機,春兒也停牛插犁,招搖的揮著毛巾,飛跑著趕去幫手。看熱鬧的嫌事小。連我們這邊的,都興奮地急喊,遙控獻策:“騸(閹)了它,騸了它。打碗水來。”“搞把藿麻。餵,藿麻草(一種有玻璃尖般利刺的有毒植物)。”

我眼前一亮——倏忽間創新玩法?

悍匪們扯手拉腳,提條死狗似的,合力提拽著“做好事”下場慘烈的光屁股。他黑裹頭也散了,地上長拖著,不入流地,用那淒慘的啞聲連連哀嚎。像死了全家。傷得不輕。

亮瞎眾人眼。

好,這好……哈哈哈。自找的。不作咋死?噫,莫不還真要把他扔刺巴籠去,這些婆娘,都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主,路子野。看,高大的小媳婦,勝利旗幟般,邊走邊揮舞著那破褲。有的去搶,要扔上高高的樹梢,給後面預留更多精彩。人們都猴急急去分一杯羹。哪個是東西。

遠近拄鋤呼喊發力的,笑得岔氣,大咳喘氣的……衣衫襤褸、手持原始勞動工具的人們,笑翻了。瘋瘋癲癲。

“‘人民公社是金橋’哇?”幺妹視角獨特的問我,皺著眉。對那邊她哥的下場並不在意,倒對小巴子深宵誦課,印象深刻,“‘金橋’,拿金子來做橋?我硬不懂,這好的東西,那誰還不掰它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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