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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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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我因挑糞傷了腰,搽過虎骨酒,在家歇息。無事,倚門望著對面山發呆。

哥跟隊裏人去湖北“沙子場”趕集,買來只豬崽,回來竟大發感慨。對我倆的現況,以及只聞河水聲,卻幾乎全是旱坡的所在,平添出那多滿足。一路他們經過幾十裏無人煙地帶,見了風吹石頭滾上坡的“一線天”,落腳有過路客討水喝僅一人出面,其餘都蹲裏屋苞谷殼堆,無衣遮體的一家。“不錯了。你沒見過喲,我們這裏真的很不錯了。”

而我,倒已經習慣了在整日重體力活後,這樣發呆。一如鄉鎮街邊,那些站著一動不動、汗涔涔的拉沙石的騾馬。

溝對面各家菜園間,被委以重任,作大草樹(餵牛的幹草垛)的幾棵苦楝樹,身軀龐大而醒目,頭頂艱難的撐出些生命的枝葉,苦不堪言的強挺著。

下邊溝田裏,蛙鳴起落。誰在吆牛打耙。也傳來村小學如往的陣陣誦讀。

聽說學校頭發花白的老先生,共十來個學生,分屬三個年級。同堂坐著,教完這邊教那邊。語文、算術,連音樂、體育,都全褂獨當。成天聲嘶力竭,特認真、負責。這碗飯吃得也不容易。這還不算啥。夠慘的倒是……音樂課,背地被學生叫做“老牛喊”的發生——已乏中氣的年衰人,卻扯開老喉,脖子上凸起筷子粗的青筋,以洪荒之力,示唱一曲。我的娘耶,就跟面對個新手殺牲口,刀子沒捅對地兒,引發的慘嚎無二。不信你瞧幾排破桌間,孩子們抽肩縮頸、閉目齜牙的痛苦相,就能體會到近距離受害,無處逃,生不如死。都怕!

學校邊的曬谷壩,要輪上十年八月一回的放電影,也夠熱鬧的。方圓十幾裏的人,都翻山越嶺的聚來。壩邊豎起兩根竹桿,扯著塊大白布。不遠處,幾個壯漢,圍著個騎在人力發電機上狂踏猛踩者,汗淋淋輪番上陣。他們多是幾十裏外生產隊派來,專程搶接下場放映的。真不懂,放去放來,多年來不外就“老三戰”(《地雷戰》、《地道戰》、《南征北戰》),啥好看?

……我從沈思中警醒了。

對面順溝路上,怎會有點白東西在動?盯看了幾分鐘,像預感到什麽,跌跌撞撞朝那奔去。

團團?不會吧,歪歪倒倒,臟兮兮這一丁點?肯定不是。團團有它兩個大。再說,十幾裏山路,還隔條河,十多天了,無論怎也不可能。“團團——”我還是試喚一聲。

它認出我了。溫暖濕潤的小舌頭,不停亂舔著我的手掌手背,它嗚嗚咽咽。

天哪,是它,是它!

捧起這幾兩瘦骨,我良心不安。我們不曾給它一頓飽餐,它卻永遠不忘這個家。這丁點生命,越山涉水,野外掙紮多少個饑寒恐怖的日夜,千辛萬苦找回來了!

把它冰鼻頭貼我臉上,我想抱它站起,可腰疼得再起不來,蜷歇在田坎邊。大田裏,打耙人悠長的山歌,時斷時續。團團嗚咽。我也似眼裏有淚。

當晚,想到隔壁滿屋茶果,跟只看管肉案的餓狗似的,再把持不住。黑燈瞎火,我哥倆抽掉相隔板壁下橫木,偷了滿滿一背簍。這簍茶果,集上可換八斤包谷。

……

我倆不會過日子,整月口糧才對付21天,斷頓了,長躺床上。團團蹲在床前,它已一天無食,卻仍在忠誠期待。我不敢看它。觀音凹路上那多趕集的,你怎不跟去,要找回來喲。

當生活現實到讓一個饑餓人,每餐碗裏必須再減食物時,事情即變得冷酷、簡單。拎起它,我哥給丟在門前不遠的廢苕窖裏。

夜,好長好長。黑窖底,它幾天幾夜哀號不絕。社員都罵我倆傷天理,要遭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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