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嵐, 謝謝你！”

隔著一段距離，莫小鈴都能感覺到那道視線的熱度，崔嵐仿佛一截枯木突然騰起了劇烈的火焰，盯著她的眼睛，雙唇嚅囁, 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說：

“你回來了……？”

“嗯。”莫小鈴答, “我回來了。”

崔嵐楞住了，繼而彎起眉眼, 原本灰蒙蒙的臉上, 如同冰雪融化一般, 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回來就好。”

說罷，她便轉身向電梯口走去。

目送完崔嵐的背影, 莫小鈴轉過身來, 瞬間融化在男人溫柔的眸光裏。

“我留在這裏照顧吳姨，你去上班吧。”

唐琛望著她原地不動, 莫小鈴笑了，輕輕推了推他的衣袖：“走吧。”

她的笑容像陽光一樣, 照耀著他的心。

唐琛揚起嘴角, 摸了摸她毛茸茸的頭發：

“有什麽情況隨時打電話給我。”

“好。”

唐琛離開後, 莫小鈴緊繃的雙肩這才緩緩松了下來, 她從挎包裏拿出小鏡子慢條斯理地梳理著頭發，直到它們恢覆到一絲不茍的狀態。

在沒有任何脂粉的遮蓋下，暗沈的膚色、翹皮的嘴唇還有淡淡的黑眼圈全部暴露無遺地出現在化妝鏡裏。

只看了自己一眼, 她就忍無可忍地合上了鏡子。一擡頭，躺在白色病床上的吳姨垂在被單外的手微微動了動，接著，老人睜開了眼，渾濁而吃力的視線望向病房上空，繼而又垂落至被單上。

當莫小鈴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已站在吳姨的床邊。

吳姨擡起眼，看向她：

“莫小姐？”

莫小鈴極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回答道：

“吳姨，要喝水嗎？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吳姨搖了搖頭：

“我不渴，人老了，就是這樣沒用，風前燭瓦上霜呀，說變就變，莫小姐不要太難過。”

盡管拼命控制自己，莫小鈴知道紅了的眼圈還是曝露了自己的情緒，她撐起嘴角 ，笑了笑：

“吳姨，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您以後一定會健健康康，長命百歲的！”

吳姨虛弱地笑了笑：

“莫小姐，謝你的吉言，平時見了我這老太婆，你總是恨不能繞道三尺的，今天怎麽這麽乖巧，

幹嗎要討好一個老太婆呀？”

莫小鈴吸了吸鼻子，撒嬌似的握住了吳姨冰涼的手：

“還不是您把我給嚇著了，要是不討好您，您以後再故意嚇我怎麽辦呢？”

吳姨被這句話逗樂了，“呵呵”笑出了聲，笑著笑著，眼眶竟有些濕潤了，回握住莫小鈴的手，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莫小姐，你讓我想起一個姑娘，她和你一般大，長得也一樣好看，只是…… ”

“只是她突然失蹤不見了？”

吳姨發出一聲嘆息：

“自從她走了之後，除了唐先生，幾乎沒有人願意費心費力去找她，就連她的親爹也只是草草找了一段時間後，就徹底放棄了。我既生氣又焦急，離開了她家，到唐先生這裏來了。唐先生比我更放不下她，心裏也更苦，除了沒日沒夜的工作，就是固執地經營著一家入不敷出的書店，公司剛剛開始發展的時候，聽說他把大部分的收入用來填充這家書店，我曾勸說唐先生不要這樣，可他說既然跟她約定開個書店，就要說到做到，說不定有一天她會路過那個地方，看到那家‘Charm’書屋，看到那些她最喜歡的書，就會明白他的心意。”

吳姨絮絮叨叨地說著平日絕口不提的話，或許是突然倒下讓她感到了時間的緊迫，亦或許是疾病帶來的脆弱讓她急於向人傾訴，莫小鈴低下頭，靜靜聆聽著，直到發現有一滴水珠滴在了吳姨的手背。

吳姨像突然驚醒了一般，忙住了嘴，擡眼看向淚流滿面的莫小鈴，慌忙擺手道：

“對、對不起，莫、莫小姐，希望你不要介意，唐先生現在心裏只有你，他是愛你的，要不是你，他根本無法走出過去，這些年他一直郁郁寡歡，常常以酒澆愁，因為有你才重新感到了平靜和幸福。”

瘦骨嶙峋的吳姨看上去是如此虛弱，仿佛風一吹就要飄散，再也受不了任何變化和刺激。莫小鈴趕忙用手背擦了擦臉，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我沒有難過，吳姨，我不是那麽小氣的人，只是覺得很感動而已。您歇會兒，不要說太多的話。”

吳姨這才放下心來，用力握了握莫小鈴的手，方才一口氣說了太多的話，耗費了精神，以至於沒有力氣作出任何回應，就閉上眼睛，陷入了睡眠。

莫小鈴的心徒然提到了嗓子眼，微微顫顫地伸出手指，擱在她的鼻間，吳姨平靜的呼吸讓她松了口氣。

幸好。幸好。平安無事。

她還不夠堅強，不夠勇敢，經不起再一次的別離。

衣袋裏的手機發出了嗡嗡的振動，莫小鈴輕手輕腳走出了病房：

“餵？”

“是我，我正從公司出來，你想吃些什麽？”

“一切從簡，下午不用上班了嗎？”

“放心，運作正常。吳姨怎麽樣了？”

“說了一會兒話，現在睡著了。”莫小鈴頓了頓，問道，“吳姨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

“是的。”幾乎沒有停頓，唐琛回答道，“這些年她很想你，雖然嘴上不說，可時常躲著我獨自抹淚，有時大半夜還會叫你的名字從噩夢中驚醒，她怕你餓著凍著，怕你被壞人欺負，甚至還想過最可怕的結局。對一個看著你長大的老人家而言，突然陷入不知你在何方，又不知去哪兒找你的困境，就這麽日覆一日煎熬著，真是難為她了。直到你突然出現，你可能無法想象老太太有多麽高興，好多天激動的睡不著，追著我問東問西，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你，盡管你見到她以後一直怯生生地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莫小鈴想說些什麽，可眼睛酸酸的，喉嚨梗塞，竟說不出話來。男人用平實的語氣敘述著吳姨的思念，這番話語裏何嘗不包含了他這些年的煎熬？

莫小鈴的心弦被狠狠撥動了一下，發出了顫音：

“對不起。”

“我說過，不要道歉。”唐琛的嗓音低沈而柔和，像月光鋪展在夜色裏，帶著寬釋和撫慰，“如果非要道歉，那就盡快補償我吧。”

“你、你要什麽補償？”

因為男人突然上揚的聲線，讓她有些不自在起來，很顯然這樣的對話模式是唐琛在對莫小鈴時才有的口吻。

“嫁給我。”

當這三個字說出口時，兩人都有片刻的緘默。

唐琛在屏息等待。

她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有時候，她甚至希望自己沒有回來，像這種時刻，莫小鈴只需要一個害羞的撒嬌和熱烈的回應就可以了。

可她已經回來了，現在的她只能這麽回答：

“唐琛，再給我些時間。”

“好，我等你。”

等待是一種慢慢習慣的習慣，而唐琛早已深谙其道。

曾經的莫小鈴始終仰視著他，追逐著他的每一個眼神，每個動作，每句話，讓他沈溺於那種令人欣喜的掌控和不對等的膜拜之中，渴望成為吸引她的一塊磁石的同時又不斷地陷入自我矛盾，自我拷問之中。

他還愛著許諾嗎？還是已經愛上了那個帶著甜甜笑顏，陽光直率的虛幻的影像？

許諾回來的那一刻，唐琛忽然發現自己並沒有過於留戀那個單純可愛的莫小鈴，不論是清冷的或開朗的，矜持的或直白的，她就是她，即使命運交錯，天意弄人，打翻了她原本的顏色，她依然是她，他執著地等待了五年的愛人。

唐琛提著便當來到病房，莫小鈴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靜靜地望著他，雖然穿著最普通的牛仔服，往昔幹凈凜冽的高冷氣質已經悄然回歸。

“便當已經加過熱了。”唐琛目光幽深地看著她不施粉黛依然楚楚動人的臉，“晚上崔嵐會過來接替我們。”

莫小鈴接過塑料袋，取出一盒咖喱豬排飯，遞給唐琛，唐琛拿著飯盒，挨著她坐下，心口微微一熱，她還記得自己愛吃咖喱。

“其實……我已經見過許默言了。”

莫小鈴在打開便當上的塑料蓋時，忽然說道。

“他也見到你了？”

“嗯。”

“你打算怎麽做？”

唐琛拿著筷子的手頓了頓，兩人坐在長廊上吃起午飯來。

“不知道，我現在的記憶依然是淩亂的，就像是沒整理過的屋子一樣，亂糟糟的沒有頭緒，吳姨昏倒的時候猛地想起了媽媽，見到他的那一剎那，我唯一能夠記起來的只有他對媽媽的冷漠，無法控制的怨恨讓我不能忍受多看他一眼。”

“什麽時候去看阿姨？”

當明白唐琛口中的“阿姨”是誰之後，莫小鈴垂下眼簾，視線筆直地落在油晃晃的素面上。

“我害怕。”莫小鈴的嗓音有些縹緲，帶著難以言喻的憂傷，“我把她遺忘了這些年，她會原諒我嗎？”

唐琛的喉嚨緊了一下：

“她是那麽愛你，‘原諒’這個字眼用在你們母女之間，顯得太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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