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停下腳步, 只見眼前的長椅上坐了個束著長發，潦草地套了件土灰色外套的漂亮女人，對方顯然也看見了她，訝異過後恢覆了平靜：

“莫小姐，你怎麽在這裏？”

“我……有個家人生病了。”

“哦, 同事急性闌尾炎住院，家人都在外地, 我來醫院陪她。”

申藍平淡地敘述著，那雙眼睛緊盯著莫小鈴不放, 顯然不曾忘記曾經發生的事情。

“你的同事好些了嗎？”

“嗯, 快出院了。莫小姐, 你看上去很累，要註意休息哦。”

“謝謝, 我還好。”在申藍覆雜的目光下, 莫小鈴安靜地垂手坐在她的身邊。

“莫小姐，雖然沒有聯系你, 但一直想跟你說聲謝謝。”

“沒什麽，舉手之勞。”

“聽說了嗎, 李望和龐茜就要結婚了？”

莫小鈴搖了搖頭：

“沒有, 其實我和李先生算不上認識, 偶然見過一面而已。”

申藍勾起嘴角, 輕笑了一下，像是在做最後的掙紮：

“早在他離開我們租屋的那一刻，我就該明白他不會再回來了, 可又無法控制自己的心，不肯從夢中醒來。”

這場白馬王子與灰姑娘的邂逅，像童話縱身跳下現實的懸崖，徒留一地的粉身碎骨。王子騎著白馬翩然離開，無人相信灰姑娘曾經的璀璨，也無人傾聽她內心的悲鳴，灰姑娘依舊是灰姑娘，如果不能走出那場邂逅，從此只能像空氣中的塵埃一樣潦倒地活下去，直至人生的盡頭。

莫小鈴沒有看申藍此刻的表情，只是靜靜聆聽著並未插話。

“李望走後，我一直無法忘懷我們之間的一點一滴。只要有時間，便在我們初次相遇的書屋裏看著他最愛的小說，盼著有一天他會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微笑地等我發現他的存在。可他卻從此消失了，就像劃過夜空的流星，瞬間照亮我的生命之後留下無邊的寂寞，仿佛從來沒有走進我的生活一樣。”說到這兒，申藍突然幹笑了兩聲，“記得他曾對我說過，所有的愛情到頭來不過如同一場夢 ，有的人能走出夢境回到現實，而有的人卻永遠地被困在原地……或許，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我與他絕無結合的可能，而我卻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今生今世，或許都無法真正醒來，我是不是很傻？”

有一段時間，兩人都不再開口說話，也不看彼此，直到申藍的手背被另一只冰涼的手輕輕蓋住。

“你會醒來的。”莫小鈴輕輕說道，語氣極淡，卻透著堅定和平穩：“在此故事裏結束，從彼故事裏開始。”

“太遲了，也太難了。同事還在等我，我先走了，再見！”

申藍長長地嘆了口氣，朝莫小鈴揮揮手，沿著泛著冷光的長廊慢慢向前走去。

“再見！”望著申藍寂寥的背影，莫小鈴心頭一動，安慰和希望的話終究湮滅在口中，轉身沿著走廊慢慢向另一頭走去。

對申藍而言，她不過是個旁觀者，只看到了結局的痛苦，卻無法領會這段感情開頭的璀璨，當申藍仍然愛著李望的時候，他依然還是她的光源，無論他是否離開，她的心無法停止追逐他的腳步。

幸好時間總是往前走的，生活在繼續。就算這段情摧心傷肝，柔腸寸斷，在將來的某一天，蜷縮的心能慢慢放下，回首往事，那段被虛望的感情所魅惑的歲月已然消散在風中，了無痕跡。

翌日一大早，莫小鈴正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歪著腦袋打瞌睡，耳邊忽然傳來幾聲輕喚：

“餵，醒醒，醒醒！”

莫小鈴猛地睜開眼，發現崔嵐就站在自己眼前，她穿了件長長的灰色裙袍，神情端肅，眸色清冷，整個人似乎籠罩在霧霾裏。

“崔、崔經理。”莫小鈴連忙站起了身。

“嗯，你怎麽在走廊裏睡覺，這樣會感冒的！”

“哦，對不起。”

“用不著對我道歉，而是要註意自己的身體，趕快回去吧，吳姨這裏由我來守著，晚上還有別人守著，如果有什麽情況，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莫小鈴註視著崔嵐的眼睛，爾後彎了彎腰：

“崔經理，吳姨就拜托給您了。”

“嗯。”崔嵐答應了一聲，“對了，今天不用去書屋上班了，回去休息吧。”

莫小鈴點了點頭，從醫院出來，呼吸著早晨清新的空氣，望著醫院外的車水馬龍，心情有了片刻的舒緩。

生命如流水，即使充滿了變數，仍然流淌向前，倘若失去了變化，一切就會戛然而止。活著，就意味著必須接受並非一成不變的生活。

走進唐琛公寓的客廳，看見茶幾上放著一盒牛奶和一袋面包，牛奶盒下壓了張紙條：

“吃完早飯，早點休息，不要關機，有事我會打電話給你。琛”

最後一個字，仿佛自帶著一種溫暖的情愫，牽引著她的心向它靠近，莫小鈴禁不住用指腹摩挲了片刻才緩緩放開。

帶著一身疲憊和交瘁的心力，莫小鈴杵在空寂的客廳裏，茫然四顧，所有的一切都完好如初，卻讓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清冷。

沒有人的家是房子。

有愛的人的房子，那才是家。

翻來覆去體會著這份感覺，雖然精疲力盡，卻沒有一絲睡意，她回到房間梳洗了一番，向來活潑好動的安琪兒很難得地只撩起眼皮瞄了她一眼，便繼續趴在被子上閉目養神了。

通常只要波斯貓不去撩她，莫小鈴不會打擾它，此刻她卻來到貓的面前 ，伸出手輕輕摩挲起它那毛絨絨的腦袋，口裏喚著它的名字：

“安琪兒，小天使。”

波斯貓忽然睜開了圓圓的眼睛，它用湛藍色的瞳孔望著她，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似的，有種似曾相識的恍惚，讓它伸出的爪子又縮了回去。

“喵嗚。”它叫了一聲，抖了抖身上的毛，同時躲開了她的手。

莫小鈴怔了怔，覆又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帶點苦澀的微笑：

“我知道，就算是我，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就在這時，置於床頭櫃上的手機發出嗡嗡的震動。

莫小鈴急忙按下接聽鍵，只聽見裏面傳來一個匆忙而略顯疲憊的嗓音：

“崔嵐說，吳姨已經醒過來了。昨天我們什麽都忘了帶，你能不能給送些換洗衣物到醫院？”

“好。”

關上手機，她禁不住雙手交叉捂住心口，像是在按捺住自己的情緒，又像是在祈禱上蒼。

推門走進吳姨的房間，一眼便看見床頭櫃上的那張老照片。

老照片上的兩個女人相依相偎在一起，好似姐妹，又好似親密無間的母女。

莫小鈴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拿起相框，相框上那個年輕的，美麗如夢的女人正目光盈盈地看著自己，仿佛透過無情的歲月，向她輸送無盡的溫暖。

視線，只有片刻的模糊，便又恢覆了清晰。

莫小鈴朝相片裏的人笑了一下，止住了從眼裏跌落的更多的淚水，默默將相片放回原位，從衣櫃裏拿了些換洗衣服，然後便離開了。

當莫小鈴再度回到醫院，崔嵐和許多病人家屬一起站在重癥監控室外等著醫生查房，她雖然面無表情，卻和那些家屬們或焦灼或痛苦的神色毫無間隙地融合在一 起。

崔嵐看到她，嘆了口氣：

“辛苦你了。”

莫小鈴搖了搖頭：

“沒事，回去也睡不著。”

“老太太醒了一會兒，很快又睡著了，醫生說她這次突發心臟病很有可能和睡眠不足，心情不好有很大的關系。”

莫小鈴提著裝滿衣物的挎包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爾後她將包遞給了崔嵐，雙眼透過玻璃窗流連了一會兒，繼而斂下眼瞼：

“崔經理，您辛苦了……”

“嗯，放心回去吧，我會小心照看她的。”

離開崔嵐後，莫小鈴看見一群人從急診大樓對面的住院部慢慢走了出來。

在這群人中間，有個坐著輪椅的中年男人，雖然瘦骨嶙峋，面色蒼白，眼神中那掩藏不住的冷酷精明依然頑強支撐著他看上去無比虛弱的軀體，讓人望而生畏，不敢造次。

那個中年男人顯然也看到了她，他瞬間瞠大了眼睛，雙唇一開一合，與之前咄咄逼人的氣勢判若兩人。

然而，莫小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繼續向醫院門口走去。

這時，迎面出現了兩個女人，一個是葉紫琳，一個是她的侄女葉蘇城。

葉紫琳如同大白天見鬼似的瞪著她，結結巴巴地問道：

“你、你怎麽在這裏？！”

莫小鈴眸光泛冷，語氣卻極為平淡：

“這裏是醫院，我為什麽不能來？”

“我明明已經給過你錢了，還不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盡管對方咬牙切齒，磨刀霍霍，可莫小鈴仍然維持著陳述句的語氣答道：

“我以為上次驚動了警察以後你的大腦會清醒一些，看來還是高估你了。我不要你的錢，唐琛也不差錢，會把你的卡還給你的，你沒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一旁的葉蘇城聽到唐琛的名字，連忙扯了扯葉紫琳的袖子：

“姑媽，這女的不是唐琛的員工嗎，你怎麽還給她錢？憑什麽啊！”

葉紫琳不願多說，再也不看莫小鈴一眼，連拉帶拽著葉蘇城匆匆離開了。

從醫院回到公寓，面對一室清冷，疲憊感忽然洶湧襲來，支撐了一夜的精氣神瞬間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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