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陸景毅的手撫上顧曼君額頭的瞬間，顧曼君像是條件反射一般揮開陸景毅的手，啪的一聲在寂靜的病房中格外突兀。

這一激烈的動作，讓陸景毅的手僵在原地，他的臉色也漸漸沈靜下來，剛剛的平靜也漸漸退去。就像是將偽裝完全脫下，呈現出最真實的陸景毅。

在看到陸景毅的瞬間，顧曼君的思維也變得清醒，她用極快的時間迅速冷靜下來，冷聲說道:“你怎麽在這？”

語氣中明顯的不耐煩和防備任誰都能清楚察覺到，顧曼君並沒有絲毫掩飾，她沒有精力也不想掩飾。

面對顧曼君的提問，陸景毅卻沒有回答，他看著顧曼君的眼神平靜甚至有些淡漠，就仿佛眼前這人是無關要緊的人。

可是他心裏的波濤洶湧和平靜下極力眼神的嫉妒和憤怒幾乎要將他撕碎，他擔心自己一旦讓著情緒噴洩而出，他會傷害顧曼君。

因為顧曼君現在的所作所為讓陸景毅恨不得直接掐死她，陸景毅真的受夠這樣的顧曼君，也受夠了這樣的自己。

可是他做不到，理智一遍遍的提醒著他不可以，他只能低頭不去看顧曼君，陸景毅膝蓋上的手狠狠握拳，他真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怒火。

這樣的陸景毅是顧曼君沒有見過的，她見過暴跳如雷和冷嘲熱諷的陸景毅，生氣時也帶著毀滅性的怒火的陸景毅，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沈默的陸景毅。

看著眼前的男人，顧曼君竟想到火山，不是那種死氣沈沈的火山，而是那下一秒烈焰便會噴湧而出的火山。

顧曼君站起身，她下意識的想遠離陸景毅，她的心不住的有些發抖，只因為害怕這樣的陸景毅。

陸景毅明明低著頭沒有去看顧曼君，可是在顧曼君站起身的瞬間，他卻能準確的一把拉住顧曼君，似乎有一雙眼睛時時刻刻在註意著顧曼君的行動。

他的手緊緊握住顧曼君的手腕，這樣的力道歲不至於讓人感覺到疼痛，卻也是不能掙脫的力道，陸景毅一直沒有擡頭看向顧曼君。

即使兩人面對面相處，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或許是一次次的傷害，也或許是因為一次次的妥協。

在感情中從來都不是對等的存在，若是有一方想要得到相同的回應，結果必是以慘敗告終。

一人站在一人坐著，兩人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半開的窗戶外吹進絲絲縷縷的細風，雖然帶著些許燥熱的氣氛，卻讓顧曼君原本坐在的地方逐漸變冷。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時，病房的門被推了開來，似乎若不是這突然進來的護士打破這氣氛，顧曼君能和陸景毅僵持一夜。

“病人，現在需要打點滴，你今天……”護士一邊低著頭看著手中的病例一邊將門推開，護士沒註意到病房裏還有其他人。

在護士擡眼的瞬間，她的話戛然而止，被突然出現的男人驚嚇到。

“好。”顧曼君應聲，她被拉住的手微微用力掙脫陸景毅的桎梏，一點點的將自己的手腕慢慢抽離，在抽離的瞬間狠狠用力。

陸景毅在半空中的手無力的墜下，就像他那顆早就疲憊的心，仿佛在顧曼君抽離的瞬間跌落深淵。

護士也不多話，而是轉身將藥水推了進來，護士自然認識此刻坐在沙發上的人正是陸總，但是就陸總此刻渾身散發的氣氛來說，陸景毅一定不願意旁人來打擾。

顧曼君也不耽擱時間，她在病床上躺下，一言不發的任由護士給她紮針，冰冷的針孔刺進皮膚時，顧曼君連眉頭都沒皺，但是當冰冷的藥水進入血管時，顧曼君還是感覺到一股冷意從紮針的手背蔓延全身。

但是顧曼君卻享受著這份冷意，似乎只要這份冷意才能提醒著她，這一切都不是夢，都是真實存在的。

有時候顧曼君一個人，她總在想她經歷的這一切是不是夢，不然一個人的人生怎麽能承受住這麽多東西。那時，她便能清楚的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她真的就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甚至於，她可能還會孤零零的一個人離開，所以她必須事先熟悉這份孤獨，那樣以後便不會顯得太過於淒涼。

護士紮完針便像往常一樣交代一些事情，然後也不多做停留便退了出去。哢噠一聲的關門聲後，病房裏又只剩下顧曼君和陸景毅兩個人。

躺在病床上的顧曼君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一般，似乎已經將陸景毅的存在遺忘。只是她越發清醒的思緒和警惕的聽覺都在提醒著她，她沒法做到忽視陸景毅的存在。

就像是心已經決定不去理睬，但是身體卻不受心的控制，當動物受到威脅時，便會不自覺的保持這樣的機敏，此刻的顧曼君便處於這樣的狀態。

所以顧曼君清楚的聽到陸景毅朝她病房走過來的腳步聲，噠噠的腳步聲一點點的靠近，帶著宿命的姿態。

顧曼君的身體不自覺的緊繃，她自己並不知道她的顫抖的睫毛已經將她完全出賣，她的心情並不能像她所表現的那樣平靜毫無波瀾。

陸景毅站在顧曼君的病床邊，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顧曼君，似乎有半個世紀那麽長。陸景毅看到的是顧曼君慘白的小臉，顫抖著薄如蟬翼的睫毛，如瓷器般的肌膚幾乎能看見臉上的細微的絨毛。

他是有多久沒有這樣安靜的看過顧曼君，似乎自從分別後，他便再也沒有用過這樣平靜的心情看過顧曼君，有時候他甚至想不起顧曼君現在是個什麽模樣。

只能記起顧曼君一個又一個的神色，卻記不起顧曼君本來的樣子，不是冷漠或者是憤怒的。

在顧曼君的病床邊坐下，陸景毅伸手握住顧曼君被紮針的手，他不敢用力，卻還是能感覺到顧曼君手腕的冰涼。

仿佛這些藥水進入顧曼君的體內，會帶走顧曼君原有的體溫，讓顧曼君的心都冷漠起來。

握著顧曼君的手有些發抖，陸景毅卻還是極力克制著不敢用力，他像是對待珍寶一般的小心翼翼，可是他卻還是感覺到無力，那種無力是即使時時刻刻陪著顧曼君的身邊，也會感覺到他已經失去了她。

從前陸景毅可以通過一次次的傷害顧曼君，而找到顧曼君存在的痕跡，這些痕跡真實的告訴陸景毅他還擁有著顧曼君，他才能感覺到片刻的安心。

可是現在，即使他握著顧曼君的手，他都感覺不到顧曼君的存在，他想他真的要失去她了，這一次是徹底的失去。

“顧曼君，我累了。”陸景毅輕聲說道，他的手是抖的，聲音也是抖的。輕柔的聲音仿佛是情人間的耳語，可是卻帶著刻骨的絕望。

他累了，他是真的累了。他想說的是，顧曼君你能不能別這樣了，他累了，不想再折騰了，只想好好的和她在一起。

可是後面的話陸景毅沒有說出口，有些事永遠都不能宣之於口，一旦說出口就連最後的尊嚴都會被踩在腳下。因為知道結局，得不到回應的結局。

何止是陸景毅累了呢？顧曼君早就累了。這這段感情中，顧曼君一早便選擇放棄，或者在回國的那一刻起，她便做好了放手的打算。

只是感情是毒藥，當顧曼君一點點的接近，她一點點的為自己織起牢籠，將自己囚禁其中。

顧曼君沒有睜開眼睛，卻能清楚的感覺到陸景毅的動作，仿佛親眼看到一般。陸景毅的頭埋在了病床的邊沿，顧曼君似乎能察覺到陸景毅顫抖的肩膀和身體。

他是哭了嗎？

這一刻，顧曼君的心被悲傷緊緊攫取，連呼吸都隱隱作痛。她很想伸手抱住陸景毅，用言語安慰陸景毅，可是她做不到，沒有這個勇氣，也沒有能力。

“陸景毅，你走吧。”顧曼君閉著眼睛開口，她除了說這個什麽也說不出來，她該說什麽？她和陸景毅之間一早便就註定沒有結局。

在經歷過這樣事情，還有未來的更多事情，都在一遍遍的提醒著顧曼君，她和陸景毅沒有結局。

一個人的一輩子可以勇敢幾次，可是在感情中，受過傷的人卻只有那麽一次的勇敢，因為真的怕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景毅終於還是在護士進來之前離開，在陸景毅離開後很久，顧曼君都沒有睜開眼睛，她甚至沒有去看陸景毅最後離開的背影。

在顧曼君對陸景毅最後的記憶中，他留給她的只有那句，他累了。這句話就仿佛對他們感情的終結，對過去的告別。

對陸景毅來說，他或許還能期待未來，可是顧曼君卻不行，顧曼君更懦弱也更脆弱。

當顧曼君再一次睜開眼睛看向原本陸景毅的位置時，便只能看到空蕩蕩的座位，空氣中還彌漫著陸景毅的氣息，在提醒著顧曼君剛剛陸景毅來過。

顧曼君再一次陷入漫無目的的夢境中，茫茫大霧中，她找不到任何的出口，連聲音也發不出來，正當她焦急的無所適從時，聽到有人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她卻無力清醒。

“醒醒，顧曼君，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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