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齊了，方雨迫不及待地動筷，然後又停住：“你說，喬小姐這個身體，有沒有什麽忌口？”

“沒有。”

“你怎麽知道？”

雖然這樣說挺不好，但事實就是：“她現在就是，能吃什麽就吃什麽的地步。”

方雨“啊——”了聲，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真是，哎……”

然後繼續吃，也不知道是不是變成鬼之後，情緒都淡了很多，同情別人也沒有食物的誘惑來得大。

顧巖給她夾菜：“我看了下，明天是晴天，我送你回去？”

“明天送我回去？這不太好吧？”

顧巖臉黑了黑：“吃完就送你，然後你回家應付喬雨的家裏人吧。”

正說著這事，喬風就打來了電話。

方雨如臨大敵，擡頭看顧巖：“我要怎麽說？”

顧巖淺笑，喝了口茶：“現在和我串供？”

方雨：“……偶遇？”

顧巖：“我們都快解除婚約了，偶遇然後一起友好地過了一天？”

鈴聲響了一會兒，她無奈接電話，慎重地：“餵？”

喬風就是打電話來問她在哪兒吃飯的。

“……和朋友。”

“嗯，早點回來，還要吃藥。”

“額……嗯……好的。”

顯然，顧巖就是料到了喬風不會多過問喬雨的私事，才這麽淡定地讓方雨隨意發揮。

方雨說：“如果是我爸，和別人吃晚飯，肯定會問我跟誰在一起，在哪裏。”

“看不出來，你爸會是這樣的。”

方雨一笑：“二十五歲以前是不會的啦，二十五歲之後，他希望我多和警局外的男人接觸，希望我談戀愛。”

倒是從來沒有擔心過她的人身安全。

“可是，那時候整天忙著跑來跑去，一回過神來，居然都三十了，就是偶遇從前的同學，都抱著孩子，還會叫阿姨，真是……”她說：“我都打算好了，了結這個案子，我就好好相親，處個對象。”

顧巖聽她這樣說，心裏又湧上一股懊悔，如果這些年裏，有過一次去看看她也好，那有沒有可能……

方雨夾著塊玉米脆餅咬得嘎嘣響，語氣完全沒有剛死那會兒怨念深重：“不過也沒辦法，死了就死了，什麽也挽回不了，所以說……”

“你還有健康的身體，別老熬夜，抽煙喝酒也要節制，什麽都不如活著來得重要。”

顧巖他……印象裏自從看見方雨就沒喝過酒。

“你怎麽知道我抽煙喝酒？”

方雨嚼東西的聲音一停，然後再繼續嚼，“我只是在廣義上對時下大部分年輕人做出這樣的一種勸解，雖然可能包括你，但不是針對你，曉得了伐？”

顧巖看她的眼神，很微妙，沒記錯的話，那天去她葬禮，回來還不止喝了酒。

她反正低頭當看不到。

吃完後出來又下起了雨，顧巖車沒停地下，停在了外面，他讓方雨等一會兒，自己鉆進了雨幕中。

她楞了楞，忽然想起了從前。

是個七月梅雨季，豎禾市斷斷續續下了大半個月的雨，老城區的水甚至能沒過人的膝蓋，她剛當上警察，熱情十足，跟著同事東跑西跑，雨衣根本不管用，尤其是汙水倒溢，她向來愛幹凈，那時候回家身上都是臭的，也沒有絲毫抱怨。

這麽多年，能當上隊長真是非常不容易，同事還戲稱她為“雨哥”，自強自立了這麽多年，從沒想到，自己會有力所不能及的時候，事事需要倚靠顧巖。

又覺得對不住他又感激他。

顧巖把車開過來，方雨一坐車座上，情緒就十分激動：“顧巖，我真的太感謝你了！”

他就開了個車，也不知道方雨受了什麽刺激，下意識地禮貌回了句：“不客氣。”

請吃個飯而已，看架勢都要以身相許了，這個可以有。

方雨自顧自感動感激感慨了好久，反應過來都快到喬雨家樓下。

方雨：“做警察這麽多年，還沒冒充過人。”

顧巖被她這句話逗笑了，把著方向盤，靠邊上停車，街邊燈光流光溢彩劃過他眼眸：“做警察這麽多年，有沒有裝暈過？”

“也沒有，就裝過睡覺。”

“足夠了。”

結果就是顧巖打橫抱著她回了喬家，等喬家人手忙腳亂領著顧巖去樓上，把方雨放下後，她才幽幽轉醒，對著喬父喬母：“剛剛逛街偶遇了顧先生，到樓下發覺有些暈，現在好多了。”

演技感人。

“好的，那你先睡覺。”喬母道。

喬風端著杯溫水，“等等，先把藥吃了。”

確保方雨睡房間裏不會有露餡的可能後，顧巖到了樓下：“碰巧碰到了喬小姐，打算送她回來，也不知道她會在門口暈了。”

喬風說：“她最近總會有時不時暈倒的情況，醫生也說不出是什麽原因，但她比以前精神了很多，今天她說要一個人出去，我也就同意了……還好碰到了你。”

顧巖狀似認真地點頭：“嗯，我也覺得，喬小姐的情況，出門還是有人陪同的好。”

喬家人對顧巖表示了充分的感謝，他坦然地接受了，喬風送他出門，不知道為什麽，他最近總覺得妹妹和顧巖相遇很是頻繁。難道真是緣分不夠？以前兩個人訂婚的時候都混富二代圈，偏偏死都碰不到一起，現在打算解除婚約了，一個混精英圈，一個混病友圈，倒是總偶遇。

顧巖出門後坐在車裏，拿出手機看了看，十點零三分。

他想了很多事情，從以前年少不羈的時候遇見方雨，確定關系，青澀的第一次牽手、擁抱、親吻，再然後經歷了大小的冷戰，最後分離、分手，隔了十多年聽說了她殉職的消息，到奇異的見到她的靈魂，相處了近一個月，每一個相處的情節歷歷在目。

微弱的光穿透雲層，一天一夜的雨把空氣洗刷得格外幹凈清新，在很短的時間裏陽光大盛，從艷紅變成金黃，璀璨得讓人無法直視它的光芒。

方雨就站在他的車窗外，她逆著光，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她瞳孔的顏色變得更深邃，然而也更明晰，她的身上還是那套帶血的衣服，可她嘴角帶笑，笑容溫柔明媚。

剎那間，顧巖想，她像是他的一場夢。

方雨鉆進車裏，面色詫異：“你怎麽沒走？你一個晚上都在這裏，還是早上來等我的？”

“你知不知道，”她沒等他回答，緊接著又說：“我剛剛看到你，還以為是在做夢。”

顧巖看著她：“想了點事，反應過來，一晚上就過去了。”

“想什麽能想一晚上？年輕人心事不要太重哦。”她示意他開車，“你現在回家睡個覺還來得及不？”

“方雨，”他叫她，一臉慎重：“我有事和你說。”

一人一鬼回了家，方雨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的另一邊，直覺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顧巖沈默了很久，然後開口：“我想過了，我不打算結婚，也不打算有孩子，我想和你在一起。”

方雨笑了笑：“你是開玩笑？”。

“不是。”

方雨臉色一變，她感覺出了他的認真，但顯然，她沒想過他會突然說這樣的話。

“我知道你覺得我太草率，腦子一熱，但我考慮了一夜，你別急，先聽我說完，”他打斷她要說的話，“其實一輩子的事也不需要考慮多久，一夜足夠了，方雨，我和別人在一起都沒有和你在一起那種感覺，我想和你就這樣過一輩子。”

方雨反應過來，然而她越聽下去越沈下臉。

“你還說你不是腦子一熱？什麽叫就這樣和我過一輩子？你真的想好了？我和你逛街、吃飯，一旦你和我講話，在別人眼裏你就是在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搞不好還會被別人當做精神病，而且，你要怎麽和你的親人朋友解釋，你和一個鬼，和一個死去的人談戀愛？”

“我會和他們說，我不在意在別人眼中的孤獨終老，”他緊緊盯著方雨的眼睛：“我只在乎身邊的人是不是你。”

方雨是真的生氣了：“顧巖，你最好別有這個念頭，我不喜歡你，你也不一定是喜歡我，這可能只是我們兩個相處幾天下來你的錯覺！”

顧巖輕聲：“方雨，你以為我是什麽都不懂的楞頭青？連喜歡都分不清楚？”

“就算是這樣，你能確保十年二十年你都能不變心？顧巖你不要忘了，十幾年前你也說過永遠的，結果是什麽你我都知道，永遠算個屁，十年後你厭倦了和一個鬼生活怎麽辦？”方雨閉了閉眼睛，她突然覺得很難過：“顧巖，我真的很感激你收留我，讓我不用做個孤魂野鬼，但我現在，我也確實覺得虧欠你，而且最關鍵的是，我不知道怎麽還。”

他說：“所以你是不接受我？”

方雨：“我會離開，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你有大好的人生，這樣的人生也需要一個鮮活的人來陪你分享。”

“不是你就不會有別人，方雨。”

……

這是他們這次談話的最後一句話。

方雨果然說離開就離開，連再見她都不想說，可這次他知道她一定會回來，他知道她覺得虧欠他，仗著這一點，她也會回來，即使是回來了結。

他不再年輕，想事情也會瞻前顧後，他知道他今天說的話他都會做到，他唯一後悔的就是說的太早，明明可以等到，她更加離不開他的時候。

現在好了，她絕對要對他戒備起來了，現在關鍵的，是要好好想想怎麽栓住她。

有點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瓶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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