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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 ~江山一盤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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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陘峽谷的大火,整整燃燒了一夜。到黎明時分才算熄滅。

司馬喜披著一件黑色的棉袍,內罩兄皮甲,在護衛的簇擁下,從山頂緩緩的走入了峽谷中。

整個峽谷,被燒得一片漆黑。

許多大石頭,更出現了融化的跡象。燒焦了的屍體,馬匹橫七豎八的倒在山道上,看上去慘不忍睹。雖然已經有了準備,可是當司馬喜看到眼前的慘狀時,仍忍不住生出一種負罪感。

如此大火,說不定是會要折壽的!

井陘山有很多山嶺組成,連接著太行山脈。

幾十裏長的峽谷,如今已到處是灰燼,再也看不到半點生氣。

韓信督帥十萬人馬前來,其中進入峽谷的軍卒,大約有六萬餘人。剩下的輜重人馬,在兩邊谷口被封死之後,就遭遇到了灌嬰騎軍的沖擊,死的死,降的降,也早已經潰不成軍了。

也就是說,楚項在河北的力量,於一夜之間,幾乎全部耗盡。

只剩下蒲將軍柴武駐守河東,張耳留守巨鹿,再也抽調不出半點人來。

四年的仇恨,在這一夜,煙消雲散。

“可曾發現韓信的屍骨?”

司馬喜陰惻惻的向身邊親衛詢問。

他不過是左領軍的一名參軍,說起來職位並不算太高。但由於他曾在劉闞身邊做事,地位卻頗有些超然。整個軍府之中,除了將軍之外,就是司馬喜權力最大,甚至超過許多郎將。

“還沒有發現……屍體太多,許多屍體都被燒得面目全非,不好辨認。”

司馬喜輕聲道:“那就繼續尋找。一定要找到韓信的屍體……對了。他配有一柄寶劍,極為鋒利,你們再尋找一下。”

“喝”

親兵連忙領命下去,司馬喜則站在山嶺上,靜靜的看著面前的一切。

空蕩蕩的衣袖,隨風而動,似乎在提醒著他,昔日韓信曾砍掉了他一只手臂。可此情此景,那仇恨卻好像變得淡了。四年來,日思夜想的就是要抓住韓信,砍了他的手臂。但卻從未想過,會是這樣一種景象。數萬條性命啊,就在這一夜之間。都沒有了,令人難以釋懷。

“參軍大人,好像找到了韓信的屍體。”

突然間,有軍卒高聲叫喊,司馬喜連忙邁步前行,在軍卒的領引下。來到了一塊巨石旁邊。

這巨石與哨壁相連,形成了一個火焰無法燃燒到的死角。

一具屍體靠著冰冷的峭壁坐在地上,膝上橫著一把寶劍,面目被煙熏火燎的黑乎乎,已看不清模樣。不過看披掛穿戴,是一個將軍的打扮。司馬喜一眼就認出了屍體膝上的寶劍,上前一步,一把抓起來。仔細分辨了一下……片刻後,他惡狠狠的用寶劍砍在石頭上,迸出火星飛濺。

“韓賊,你也有今日!”

司馬喜癲狂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叫喊。

他認得這把劍,正是韓信的祖傳佩劍。當年在樓倉時,韓信曾不止一次的向他炫耀,司馬喜又如何能認不出來?正是這把劍,在那個晚上,斬斷了他的手臂,他永遠都無法忘記。

笑著笑著,兩行清淚順著面頰。不知不覺的滑落。

他收起笑聲,蹲下身子,用袍袖擦拭那具屍體的面龐。不一會兒。屍體露出了本來的面目,正是韓信……

“信啊信,你怎能如此糊塗?”

司馬喜呢喃道:“當年大王對你何等器重,待你若手足一般,你卻為何要背叛大王?

你說張楚聲勢浩大,大王音訊全無……可僅僅是這個原因?就能背叛待你若手足一樣的大王嗎?

一步錯,步步錯……你可知王後為何對你不滿?

她曾說過:你性情堅忍,聰慧過人。成就定然會在我之上。但你最大的毛病,卻是太聰明了,聰明的有些過頭,所以王後才不肯委以重任……信啊信,你當日若多一份堅持,該多好啊”

司馬喜對韓信是恨之入骨,但五年的相處,那份情意又豈能割舍?

他哭了一會兒,站起身對身邊的軍卒道:“把韓信的屍體收斂起來。用棺槨裝盛,立刻送往鹹陽。

另外,加速清理峽谷山路,正午之前,必須要清理出通路,以便大軍通行。

……再去通知兩位將軍,就說韓信屍骨已經找到,六萬楚軍葬身峽谷。請將軍早作謀劃。”

“參草大人,那您呢?”

司馬喜輕聲道:“韓信雖罪該萬死,終究曾是我的兄弟。

我將護送他棺槨,前往鹹陽……再說了,這裏的事情已經結束,接下來我也幫不上什麽忙。”

神情略有些落寞,司馬喜轉身離去。

澠池,楚軍大營。

項羽在營中徘徊不停,不時的從口中發出幾聲咒罵。

範增虞子期,靜靜的坐在一旁。在正中央帥案的一側,則端坐一名女子,看著項羽也不說話。

這女子,正是項羽的寵姬,虞姬。

虞姬是在三日之前,才抵達楚軍大營。原本,她是留在彭城,但隨著澠池戰事不暢,項羽的脾氣也變得愈發暴躁,甚至還出現了酗酒和斬殺軍卒的事情。糧草不濟,戰事又不順暢,再出現這樣的事情,範增頗有些擔心。他擔心這軍中會出現嘩變,到時候可就有大麻煩了。

範增也知道,能勸說項羽的人不多。

項梁活著的時候,能算上一個;而如今項梁死了,能勸說項羽的,也只有虞姬一人。

於是範增命人火速從彭城將虞姬接到澠池。

而事實上,在虞姬抵達澠池之後,項羽的脾氣隨即收斂了許多。有道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也許這虞姬,就是項羽唯一的克星。可即便是這樣,劉闞張良打定了主意,固守澠池大營,堅決不予出戰……一來二去,項羽竟生出了一種,當年在樓倉城下和劉闞交手的錯覺。

“劉蠻子無膽,某數次叫陣,他竟然理都不理,實在氣煞我也。”

項羽不說話的時候,最讓人心驚肉跳。

這一說話,範增和虞子期反而松了一口氣。

“上將軍,如今河洛糧草匱乏,加之天降大雪,許多將士的衣裝,未能換上。長久下去,只怕會軍心浮動。北蠻劉唐據守澠池,一時間也難以攻破……,以末將愚見,不如先退兵吧。”

“退兵?”

項羽一肚子的火氣,被虞子期這一句話又勾起來了。

“糧草不足,讓陳嬰和董翳給我送來……我不退兵,不破澠池,我絕不退兵。”

他也是有些騎虎難下,原本想要在天下英豪面前展示楚軍威武。卻不想被劉闞給拖在這澠池城下,動彈不得。想當初,他渡過河水,信誓旦旦的發出豪言壯語,如今還聲聲在耳畔回響。

這時候退兵,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

“將軍!”

虞姬突然開口,“兩國交兵,不可以意氣用事,當知進退才是上將。亞父和阿哥說的不錯,唐王固守澠池,不肯和將軍交鋒,若再拖延下去的話,只怕對將軍不利,還需要早作謀劃。”

你道虞姬如何能說出這般得體的話語?

卻是範增在頭一日,私下裏與她說過的……

有些話,從女人口中說出來。和從男人嘴裏說出來,味道就會變的不太一樣。

似項羽這樣好強,要臉面的人。範增也好,虞子期也罷,有些話說的多了,不免會生出反感。但若是換個人,換一個角度的話,效果就會好很多。虞姬話音未落,項羽就停下腳步。

“虞姬,依你之見,當如何是好?”

“將軍,虞姬不過一婦道人家。如何知道如何是好?

此事你還需請教亞父……亞父足智多謀,先前就被叔叔所倚重,你為何舍近求遠,來問我呢?”

“啊,亞父……”

項羽轉身向範增看去,卻見範增面帶古怪的笑容。

要說了解項羽的人,還要算是範增。他知道項羽的秉性,也清楚項羽的問題所在。難道項羽就不想退兵嗎?不,恐怕項羽現在逼誰都想撤走。可如何能體面的撤兵?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上將軍,咱們雖然攻不下澠池。但也可以給唐軍一些教訓。”

範增正色道:“我有一計,可令唐軍大敗……上將軍可放出謠言,說三齊作亂,然後做出慌亂之狀。向洛陽撤退。唐軍見我等走的倉皇。定然會派人馬追擊。到時候上將軍壓陣,在中途設下埋伏,等追兵一至,突然殺出,唐軍定然大敗而回……如此,上將軍也算得勝退兵。”

項羽聞聽此計,頓時喜出望外。

“我有亞父,勝過十萬甲兵”

他興奮的連連搓手,“最好是那劉闞追擊,如此我正可將其打敗,好生羞辱才是。”

虞子期虞姬兄妹,和範增相視一眼,不由得輕出一口氣。

就這樣,項羽立刻安排下去。

既然是有心安排,那楚軍要撤兵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張良的耳中。

張良不敢遲疑,連忙派人請劉闞來到大營裏。把情況一說,劉闞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此乃誘敵之計”

他沈聲道:“我觀項籍,定然會親自壓陣,在途中設伏。待我追兵一至,而後突然殺出,將我軍擊潰。

未曾想,項籍竟想出這般計策。

看來楚軍已經無法再繼續堅持,他想要靠著這一戰將我戰勝,然後才有退兵的借口吧。呵呵,如果我沒有接到李少君的書信,說不定還會上當。可是現在……三齊怕是還未有行動吧。”

張良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追擊了嗎?”

“追”

劉闞起身道:“不過我會等項羽撤伏之後,再追擊……到那時候,楚軍定然防衛松懈,正可追擊。”

“大王神機妙算,良欽佩之至。”

劉闞卻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張良。“子房,只怕你和我,也是同一般想法吧。”

張良,笑而不答。

為人臣者,最重要的就是要知道進退。

該表現的時候,一定要盡量表現;不該表現的時候,就要學會沈默。張良是官宦之後,祖上曾是韓國宰相,自然清楚這為人臣之道。劉闞給他足夠的權力,讓他指揮兵馬。已經出夠了風頭。

那麽接下來,他需要退居幕後。最精彩的一幕,一定要留給主上,百則就做的過了。

這也是歷史上,漢高祖劉邦誅殺了那麽多功臣之後,卻留下張良的一個原因。

運籌帷幄有張良!

說穿了,那就是出風頭的事情,由劉邦做。所以,漢初三傑,蕭何張良得以終老,而韓信卻被誅殺。無他,韓信太風騷了,那風頭已經蓋過了劉邦,讓劉邦心裏又如何能夠舒服呢?

劉闞也明白張良的心思,於是點明了之後,再也沒有談起這個話題。

他點起兵馬,率領五千黑旗軍尾隨楚軍而是……

但始終沒有露面,令項羽在途中等了大半天的光景,無功而返之後,突然加快速度,對楚軍後趁勢掩殺,殺得楚軍大敗,奪得糧草輜重無數,這才掌得勝鼓,回轉澠池慶功。

劉闞襲擊楚軍,且放在一旁。

單說項羽,伏擊劉闞不成之後,悻悻回歸本隊,追上了中軍人馬。

喝了一肚子的冷風,憋了一肚子的火氣,項羽追上範增等人之後。怒氣沖沖的走進了中軍大帳。

“亞父,那北蠻子……”

他正要發一陣牢騷,卻發覺這帳中的氣氛不太正常。

範增等人,面沈似水。

“亞父,發生了何事?為何這般模樣?”

眾將看了一眼範增,範增輕輕咳嗽了一聲之後,沈聲道:“上將軍。剛接到了雒陽傳來的消息。”

“什麽消息?”

“三齊,謀反了……”

“啊?”

項羽聞聽,嚇了一跳。

前些日範增說要用三齊作亂的借口。引劉闞上當。

可不成想,劉闞沒有上當不說。這三齊,竟然真的反了?是開玩笑。還是真的?

項羽瞪大了眼睛,凝視範增好一陣子,這才聲音幹澀的問道:“亞父,三齊……如何謀反?”

範增深吸一口氣,沈聲道:“南皮齊國大將彭越,在;日之前突然過河,攻占了巨鹿;齊王田榮則率兵馬。出臨淄,奪取了文論心壇閣薛郡和濟北郡……黥布手中兵力不足,只好退守東阿,堪堪擋住了齊軍……”

黥布手中兵力不足,項羽當然清楚。

巨鹿一戰之後,損失最慘重的一支人馬,恐怕就要數黥布了。

乍聽這一消息,項羽有些發懵。片刻之後,他突然怒吼道:“彭越如何輕易占領了巨鹿?張耳呢?韓信呢?之前不是說,他們已經蕩平了河北,怎麽突然間,這巨鹿郡就失守了呢?”

“張耳……降了”

“啊”

“韓信所部兵馬,在七日之前。通過井陘峽谷的時候,遭遇唐軍伏擊。全軍覆起……韓信和龍且將軍,都力戰身亡。”

耳邊嗡的一陣鳴響,項羽呆立在大帳中央,久久說不出話來。

“唐軍說降了趙王歇,如今趙歇和陳餘,已前往鹹陽稱臣……唐軍突然出擊,韓、龍二位將軍戰死。如今,諾大河北,只剩下蒲將軍柴武一支人馬,退守左邑(今山西聞喜縣),唐軍在三日前,有中郎將呂釋之攻占蒲阪,河西將軍蒙克率部。自風陵渡秘密渡河,與呂釋之匯合……”

“呀呀呀,氣煞我也”

項羽氣得是暴跳如雷,怒吼不止。

“傳我命令,點起兵馬,立刻隨我前往三齊,我誓殺田榮。”

韓信龍且敗了,張耳投降了……也就是說,河北之地,唐軍已經坐穩江山,和齊軍彭越並立。這個時候。渡河奪回河北之地,顯然難度很大。如今之計,首先要穩定住河水以南,消滅三齊田榮,才是上上之策。項羽雖然處於暴怒,可是卻沒有糊塗,也分得清楚這輕重緩急。

可就在他命令發出之後,有小校沖進了大帳。

“啟稟上將軍,大事不好”

項羽正在氣頭上,範增害怕他怒而殺人,連忙上前一步,擋住項羽。厲聲喝問道:“何時如此驚慌,成何體統?”

“啟稟上將軍,後軍遭遇唐軍追擊,輜重糧草,損失過半……虞子期將軍,被唐王劉闞擊殺!”

“啊?”

這一次,不僅僅是項羽發懵。連帶著範增,也有點懵了……

不是讓項籍伏擊唐軍嗎?怎麽唐軍還追擊過來了,不但追擊輜重糧草,連虞子期也戰死了?

範增還不知道,項羽並未伏擊成功。

因為在項羽進賬的時候,所有人的註意力,都放在餓了三齊和河北的戰事上,根本沒來得及詢問。

而項羽,更是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虞子期是誰?

那不僅僅是他麾下的將軍,還是他的大舅子,更是從很早就追隨他,項羽最為信任的親信。

剎那間,項羽只覺心如刀絞。胸口一陣發悶。

“劉闞老賊,你欺人太甚,若不取你項上人頭,項籍誓不為人,……”

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項羽喉嚨口發甜,眼前金星亂閃,哇的一聲。一口猩紅鮮血,噴出!

想來,項羽自出世,幾乎是一帆風順。

除了當初在樓倉吃了一次大虧之外。幾乎沒有遭受什麽挫折。

而今,損兵折將不說,連虞子期也死了。再算上龍且和韓信的話。他手下最能打的五大將,如今只剩下了黥布和柴武兩人。而柴武。如今面臨唐軍緊逼,其生死還難以預料,項羽如何不痛?

範增等人連忙上前攙扶住項羽,連連呼喚。

而項羽在吐出了這一口鮮血之後。終於清醒過來,厲聲喊喝:“立刻回兵,給我殺回澠池。”

“上將軍……”

“爾等休要多言,我意已決”

就在這時,虞姬從帳外走進來。至今她一身素裝,臉上還帶著淚痕。可是進大帳之後,卻大聲道:“上將軍,軍國大事,豈能兒戲之?妾身雖心痛兄長之死,然則上將軍當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面對……三齊不平,則河南動蕩……上將軍,豈能因小失大,耽擱了軍國大事?”

虞姬這番話出口,項羽呆楞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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