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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之四十二 暗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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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太後雖然年老,見事卻還算清明,對朱載垕說:“皇兒,這事可急不得,如今朝上的徐閣老,那是鬥倒了嚴嵩的人,背後又有大軍撐腰,你雖然是皇帝,怕也還不是他的對手。可是我想,咱們大明百年根基,就算徐階、李哲等遍引私人,也不可能二三年間就籠絡了全天下所有人,這廟堂之上,應該還是有忠於大明、心懷社稷的忠臣。”

隆慶皇帝嘆道:“朝中還有忠臣麽?首輔就不用說了,次輔丁汝夔,萬事但看徐階臉色行事,吏部尚書李默,這個名副其實,最近越來越沒話說了。戶部尚書方鈍雖有清廉之名,但聽說最近府邸也開始增修,怕是晚節不保了。兵部尚書張經是李哲的老鄉,李哲兵權越來越重,都是他經的手。都察院左都禦史歐陽德更是徐階的人。朝中重臣都如此了,還能指望誰來?”

“這些人,坐的可都是炙手可熱的位置啊,徐階他們自然會安插自己人進去。”杜太後道:“可是次一等的官員裏頭,未必沒有敢仗義執言的人。比如有個魏良弼,他是嘉靖二年進士,如今見為刑部侍郎,又有個葉洪,居禮部右侍郎,又有個張寅,如今見居翰林院學士。這幾個都是年長老臣,當年皆因言事奪官,皇兒你登基後徐階用事,大斥嚴嵩舊黨,又召他們回來任官。和他們一起被徐階召回的大臣很多,可我冷眼旁觀。卻覺得這幾人與眾不同,別人感念徐階,他們卻感念新皇,對於徐黨李黨所為也頗不認同,依我看,若讓他們看到胡敬宗這奏疏,或許能仗義執言。”

小皇帝道:“可是這些人所居都非要職。只怕扳不過徐階他們。”

杜太後連連咳嗽,好容易忍了下來。道:“扳是扳不過他們,可他們的聲音也不小,而且天下間心向朱家地官員也一定還是大多數,又有藩王呼應,只要他們鬧了起來,讓外間得知皇兒你的苦處,勢必朝野矚目。那時徐階他們就不敢肆意妄為了啊。”

朱載垕深覺有理,自此便留了心,恰好第二日輪到張寅講學,朱載垕覷了個空隙,支開小太監,便牽著張寅哭了起來,嚇得張寅磕頭忙問何事,朱載垕便取出那奏疏來。遞給張寅看,又道:“景王此論若實,恐這金龍寶座,三五年內便不屬我朱家了。”

張寅聽得雙眉倒立,道:“陛下放心,這事既叫臣知道了。便不能叫奸臣的癡心妄想得逞!”

這時小太監回來了,君臣慌忙散開,收拾精神,繼續講學聽書,等講學罷,張寅回府,他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便邀了幾個知交好友燈下密議,杜太後提起過的魏良弼、葉洪都在其中——因他們是同時覆職,有過相似的經歷。志趣相類。所以回京自然而然便走在了一起。

幾個人計議了大半夜,葉洪身覺此事難辦。道:“如今軍政大權都在他們手中,就我們幾個,恐不濟事。”

魏良弼卻道:“不然,徐、李雖然得逞一時,但人心卻還歸朱家。別說我們,就算是內閣之中,丁閣老也不敢欺皇帝過甚,方鈍張經之輩,心裏也未必全無皇家。張璁之起,不過因議禮一役,李哲之興,到如今也只數年,算不得根基深厚。若這件事我們謀措得當,轉眼間翻覆天下,也未可知!”

最後這句“轉眼間翻覆天下也未可知”真是厲害之極,想到有機會得到天下大權,宰割華夏,幾個人一聽便都一起道:“不錯!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陛下有事,我們焉能不管!”

可這事該如何發動呢?幾個人商量過後,魏良弼覺得正面交戰,絕非徐階的對手,最好是發動天下官吏對徐階、李哲進行圍攻,這樣才有勝算!可要如何發動天下官吏圍攻徐、李呢?

那張寅有過目不忘之才,方才他已將景王的那奏疏給同輩擇要念過,魏良弼說道:“景王這奏疏十分厲害,怕是出於胡敬宗地手筆,咱們也無需先動,且設法將這奏疏披露出去,讓外界得知,必有人聞風響應——尤其諸藩王是非動不可!奏疏是景王的,事情若發徐階便會先沖景王去,但只要陛下撐住了不點頭,徐階也不能拿景王如何。我們卻看事情進展,再謀下一步地打算。”

可這奏疏又如何披露呢?大明有邸報之制,官員的奏議內容,有一部分是會通過邸報傳發。只是那些內容發,那些內容不發,卻要看內閣以及有司的安排。李彥直坐上海上疏修改宗室舊制,徐階居內閣放任景王的奏疏上達天聽,實際上都有引蛇出洞之意,要看看反對他們的勢力有多強大。雖然如此,兩人也做了種種防範,要將事情控制在自己能收拾的情況下。

但大明官場,就算是徐階如此大才,如此大勢,也難以控制得滴水不漏——那魏良弼也真了得,竟找到了主管邸報事宜的老臣朱淛,說動他將景王這封奏疏地內容發放出去。朱淛是福建莆田人,算是李彥直的老鄉,當初也是被嘉靖貶逐了後又被徐階起用,安插於要害職位上,但他以清流自許,對徐階並不感恩,心裏效忠的只是皇帝。魏良弼和他是同科進士,深悉他的為人,所以明知道他和李彥直有同鄉之誼卻還是來找他,結果朱淛不負其所望,真的把這奏疏發了出去,第二日徐階聽說此事,邸報已傳出京師遠矣!

這邸報一到地方上,天下登時騷動,各地藩王讀罷邸報都心裏發慌。

太原晉王、汴梁周王、兗州魯王最先得到消息,晉王考慮到這奏疏是景王上的,景王和當今皇帝有爭位的矛盾,一時就沒動,但周王朱朝堈,魯王朱頤坦卻馬上上疏彈劾李哲,認為此人禍亂朝綱,理應罷職褫權,二王一動,便有一些或出於忠心或出於野心的巡按、禦史、給事中起而彈劾,不數日飛到京師地外地奏疏便有三十餘封,京官的彈劾也有十八道,倒是暗中發動此事的魏良弼、葉洪等人按刀不動。

歐陽德等沒想到這件事情才邁開一小步,激起來的反應就這麽大,一時都有些慌了,徐階卻巍然不動。

但他的不動,在一些人的解讀中卻是認為他怕了,因此那些言官就罵得更起勁了,一開始還只是彈劾李彥直,到後來連默認此事地內閣以及在議覆中讚成此事的禮部都馬上了。

小皇帝在宮中聽到消息,心中也是一喜,杜太後更是振作精神,心裏對自己說:“我這會不能垮,一定要撐下去,撐到皇兒親政!”

左都禦史歐陽德來問徐階該如何是好,徐階道:“既然這事有人讚成,有人反對,那便開個廷議,大家在陛下跟前議一議吧。”

歐陽德就問參加廷議的名單,徐階道:“按常例,六部侍郎以上,都察院諸禦史,六科給事中,以及內閣大臣,翰林學士,一起來吧。”

名單報到皇帝那裏去,一向只是老老實實蓋印的朱載垕這時卻道:“徐閣老,這事涉及到宗室,不如便請反對此事的周王、魯王也一起上京吧。”

丁汝夔等心中一凜,心想周王、魯王若都來了,那事情豈不更加麻煩?徐階卻笑了笑說:“皇上說的是。”事後丁汝夔對徐階道:“華亭,你瘋了麽,讓二王進京,這事豈能答應!”

徐階卻笑道:“不怕,礙不了什麽事。”

既然要等周王、魯王來,這廷議便沒法即日便開了,消息傳出,這廷議自然是萬眾矚目,葉洪、朱淛等心中歡喜,魏良弼卻道:“事情太順利了,還不能高興得太早。”

朱淛道:“兩位王爺都來了,只要我們的道理正,徐階還能壓住王爺不成?”

葉洪沈吟道:“就怕李哲手裏有兵權!”

朱淛笑道:“兩位這卻是過慮了!那李哲不過我閩中一浪蕩子,靠著買通考官,得了舉人,又僥幸中了進士,之後風雲際會,靠的都是運氣,其實也沒多大的魄力。他就算掌握這幾萬精兵,也斷斷不敢擁兵入京幹政的——不見他連南京都不敢進去麽?”

但魏良弼卻還是主張慎重,朱淛道:“這事是你們牽頭,不料如今卻又是你們畏縮起來。也罷,反正徐階李哲等都已知道這次地事是我辦地,你們不敢動手就且縮頭,待我來露臉吧!”

在別人都攔道遮望二王時,這天魏良弼卻換了一身衣裳,只身跑到城東一處茶寮來,等了有半個時辰,才見一個黃皮臉、賬房先生模樣的人也來喝茶,兩人似有心似無心地坐在了一起,等到店家走開,魏良弼才若無其事地道:“最近地事情,嚴公可有聽說了?”

那賬房先生模樣的人隨手嗑著瓜子,遠遠望去誰也看不出他在說話:“自然聽說了。”

魏良弼道:“嚴公怎麽看此事?”

那賬房先生模樣的人道:“我家老爺說,這事是絕對成不了的,現在那些小蛤蟆都不是徐階李哲的對手。就是二王來京,這事也非敗不可。魏侍郎若有意作為,還是得再忍一忍,等一等。”

魏良弼嗯了一聲,便離開了茶寮,到附近一座山上踏青去了。那賬房先生又喝了一杯茶,這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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