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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建康水產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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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謙從紅木桌子前擡起頭來,看了王天逸一會,才慢慢的說道:「這次大會是長樂幫的盛事,而他是代表一個大門派而來的,是客人。他還住在我們這邊,而不是慕容世家那邊。他掉一根頭發就是長樂幫丟面子。況且沈家勢力擴大,他們現在的位置微妙,明白嗎?」

王天逸點頭稱是。

林謙停了一會,把一疊文書交給王天逸,說道:「這些你這幾天要做的事,都是急事,快點弄完。」

王天逸躬身接過那疊文書,眼睛卻看著林謙,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但怔了片刻,卻還是什麽也沒說,鞠了一躬後轉身往門口退去。

「王天逸,」在王天逸腳邁出門的剎那,林謙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可以用文的。」

※ ※ ※ ※ ※

劉三爺酒樓的貴賓包房裏,兩個江湖中人正在高談闊論。

「我這個人運氣特別好,江湖上你武功再好能怎麽樣?抵不過運氣!」說這話的是個年紀輕輕的青衣武士,他端起茶杯喝一口茶卻不吞下,「咕咕嚕嚕」半天卻歪頭一口全吐下腳下錦繡地毯上:「看見沒有,今天我可以拿這麽貴的江南好茶漱口,有的人卻屍骨都寒了。」

旁邊的那人也是一身青衣,年紀比以茶漱口的那位年紀大了不少,卻畢恭畢敬的甘陪下座,此刻問道:「劉教官,老趙我雖然和您師出同門,但早早出山謀生,去年才重被聘回任鏢頭,您可是大紅人,以前沒機會和您多聊。現在您給說說?」

被捧的那年輕人得意的一笑:「幾年前,我武藝超群,被華山的那些人看上,非得求著我去給他們鏢局擔任總教頭!我這個人啊,別的優點很多,但最大地長處就是戀舊,我就喜歡看咱們那裏,就算月亮也比華山圓啊!多給點銀錢就能買忠士之心嗎?別扯淡了!我當時就拒絕了,唉,那時候煩死我了,劉備不過三顧茅廬,他們華山更狠,恨不得睡在我寢室門口,連那個華山的岳中巔都是天天找我。可是咱就是不為所動!你看我沒去,現在沒幾年,華山被滅了吧,那個岳中巔也成了人家的孫子。哈哈!」

「哎呀,您真是忠貞不二,怪不得現在混得如此風光,好人有好報啊。」

「沒錯!天時是運氣,天生的;地利,我一直為師門做事,現在不有錢賺了嗎?南長樂北沈家都有交往!人和,一來我忠心,二來我有眼光。所謂英雄惜英雄,像幫裏的甄仁才大哥,我可是很早就和他志趣相投,惺惺相惜!現在你看,這麽出來游山玩水的好事不是落天我頭上嗎?」

「天時地利人和您都占了,要不然您怎麽會這麽年輕就被委以大任呢?我在您這個歲數的時候,正在一個小鏢局做低級護衛呢。唉,天天在外邊跑,喝土都喝飽了,危險不說,銀子都被鏢師拿走了!我們就喝口湯的命。我和您都是一個門派出來的,怎麽差距就天壤之別呢?」

「哈哈!給你說個隱秘的事,你可不要給別人說啊。」年輕人談的興起,口水四濺,索性把袖子擼了起來,用手指點著胳膊,叫道:「老趙,你看看!你看看!」

中年人把頭湊過來,一看,只見那細皮嫩肉保養的極好地大臂上有個手指頭粗的疤痕,像是槍頭之類什麽利器捅的。

這種傷在江湖上隨處可見,盡管中年人身上比這嚇人的傷疤多得是,但他很迅速地擺了一個被嚇著了表情:「您……您……您這是怎麽留下?肯定是高手留下的!以我多年行走江湖的眼光,給您留下這傷疤的人必定是個絕頂高手!但是,從這疤痕的走向看,他武功再高,刺中您其實是中了您丟軍奪帥之計,因小失大,您隨後的奪命快劍肯定把他了賬了!」

青年人在中年人的唾沫飛星中,楞了一下,隨後猛拍一下大腿,震天響大叫一聲:「老趙,你也是個高手啊!」

「我給你說啊,」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豈止是酒,說話更是一樣,年輕人一把拉住那老趙的手,四面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謹慎地把頭湊近他,擺出用小聲音的口形,但話卻依然響亮,只不過帶了一陣陣的絲絲聲:「這疤痕就是青城嚴禁提及的那一仗留下的!那天我們幾個精銳去辦一件機密事務,沒想到在石仞鎮遇到了埋伏!

那天我記得很清楚,天黑麻麻的一團,大雨傾盆,我們十個人冒雨趕路,突然間街道前後左右房頂上出現了敵人!那密密麻麻的黑影中的人頭,人數近百啊!

看他們的伏高竄低的身手,竟然個個是一流好手啊!

而我們呢?!我們呢?才十幾個!這個時候,以前那個掌門的小兔崽子,姓韋的,當時就尿了褲子!這小子不地道,扔了長劍就鉆狗洞跑了!但我們沒有管他,那時候是生死關頭,沒卵蛋就讓他去了,在血性好漢們眼裏他不過像條狗而已。

當然我就站在隊列最前邊,看著那些兇光閃閃眼睛像一群群的螢火蟲般靠過來,我鼻子冷笑一聲,只是甩甩頭發,讓水飛濺出去,手搭在劍柄上,根本不著急拔出來,這時候我扭頭朝甄大哥說道:『大哥,這些醜類就交給我吧。你先走吧,以後上墳的時候記得給兄弟多倒一碗水酒足矣。』

甄大哥用手擦了擦額頭雨水,笑道:『兄弟,我看還是你先走吧。水酒要喝也是哥哥先喝。』

我們倆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身後的都是師長輩的人,本來他們武功很好,但是看那麽多敵人那麽好身手有些怯了,聽我們這麽一說,人人都是振奮,長劍紛紛出鞘。都說:『今天就跟著你們這些少年英雄了!』

那晚殺氣遮天,流血盈街,我們十八好漢從街東頭殺到街西頭,又殺回東頭,血濺到身上被雨水刷幹,又濺滿,又被沖幹。到得後來,身上無血卻全是腥味!

我們手刃了整整一條街的敵人!

但是我們也傷亡慘重,只有我和甄大哥,還有兩個,活下來了!

這疤就是那夜留下來的!」

年輕人說完,偷眼看去,只見中年人兩眼發呆,兩拳緊握,一副神往不已,恨不得插翅飛往那血戰雨夜的模樣,這才滿意的嗯了一聲,舒展猿臂抄過紫砂壺來潤潤嗓子。

那中年人做足模樣,看了看年輕人,眼裏閃過一絲好奇之色,猶豫一下,還是試探地問道:「那時候我在西邊做馬匹生意,聽一個家夥說那些敵人裏有個什麽什麽『屠城雙煞』的?是真的嗎?」

「撲!」年輕人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一邊擦著嘴一邊叫道:「什麽煞不煞地,江湖上的人就是嘴裏能跑出卵蛋來!什麽瞎話都編的出來!」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高聲叫道:「青城的貴客可在?長樂幫的朋友前來拜見。」

屋裏兩人趕緊跳了起來,倉促的整了整衣著,走到門前,年輕人在前,中年人在後,年輕人伸手開了門,滿臉堆笑道:「一直恭侯大……啊!!」

本來這聲音又熱情又宛轉。咋聽起來有繞梁三匝的韻味,但這聲音還沒繞完,嘎然而止得仿佛屋梁繞圈的蛇突然被揪下頭來,啪的一聲就直挺挺地摔將下來。

與此同時,青年人突然後背猛挺,朝後彎了過來,身體僵硬的如同門外站著鬼,緊貼青年人而站的中年人自覺他一脊梁撞在自己胸口上,兩人都退了開來,中年人越過年輕人肩膀朝外看去,門外絕沒有鬼,有的只是一張笑容可掬地臉,雖然那臉上有一條長長的傷疤。

「劉兄劉元三兄,別來無恙啊。」那笑臉說道。

半弓腰擺出一張弓步的劉元三臉色慘白,片刻後眼睛才挪到那笑臉下的鷹標上,血色又回來了,他怔了會,才立直身體強笑道:「呵呵,原來是王天逸啊,又見面了。你是怎麽找來的?」

「我們是同事唄,他一定要來拜見一下老朋友。」王天逸身後閃出劉三爺。

※ ※ ※ ※ ※

原來青城來的客人正是由劉元三和趙鏢頭一正一副兩人帶隊,因為長樂幫濟南部一直和青城有生意來往,他們幾個人就下榻在劉三爺的客棧。

本來劉元三看王天逸的眼光總有點像老鼠看見貓,不敢對視,總是斜斜的歪著脖子有點艱難地和王天逸對話。

但王天逸身著長樂幫鷹標錦袍,一副守規蹈矩的模樣,臉上都是笑意,嘴裏全是暖語,哪裏摸得到半分那雨夜奪命雙手劍的冰冷寒氣,劉元三的脖子也慢慢地直起來了。

他也沒不知道司禮是幹啥的,問明了王天逸的級別卻是相當於掌櫃副手,論起來略低於他青城總教頭副手一職位,腰桿隨即也挺直了,舌頭也快捷起來,不一會屋裏居然笑語盈梁。

一頓酒吃得倒也融洽,王天逸和劉元三兩個人只論情卻不論舊──不揭舊疤痕,連自己是青城出來的都不提,就算好奇的趙鏢頭偶爾插幾句試探的話,在旁邊巴巴的等著聽點稀罕事,王天逸嘴裏就是哈哈,卻是滴水不漏,劉元三摸到了王天逸的道,心裏舒服了很多。

「天逸,長樂幫做鹽生意,我恰好認識一個家夥喝酒的時候給我講起裏面的道道……」劉元三往鹽上扯。

摸我的底還是驗我的底?王天逸心中冷冷一笑,隨口說起來。

又喝了一會,王天逸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當著趙鏢頭和劉三爺交給劉元三,笑道:「兄弟早年魯莽,冒犯了青城的劍威。近年來每念及此,總心有不安,後悔不該當初。但江湖上沒有過不去的河,沒有趟不平的路,這裏面是五千兩的銀票,是我的一點心意,權當補過,劉兄此刻既然是全權代表青城而來,就請劉兄代青城派收下,並轉達我的歉意。」

劉三爺也在旁邊以師兄的身份幫腔,勸劉元三收了。

趙鏢頭一聽,熟悉江湖規矩的他心裏透亮,暗道:這長樂幫的刀疤年輕人以前看來得罪過青城,此刻是來洗白來了。不過一出手就五千兩銀子!乖乖真不得了,長樂幫真是有錢,哎,不對了!也許是他挑的事太大了?不能啊!青城和江南距離可不近,越遠洗白價就越低,而且他還是七雄門下的人,和青城洗白,能砍到三分之一!最近幾年青城風平浪靜,沒有啥大事啊?

劉元三凝視著那信封好半天,臉上忽陰忽晴,好半天才把信封收到桌面上,輕輕地用兩根手指觸了,緩緩地推回到王天逸面前來。

兩個長樂幫的人臉色同時一變。王天逸掃了一眼面前的那信封,一咬牙說道:「怕是心意不到,讓劉兄見笑了,您開個金口吧?」

趙鏢頭一驚:五千兩還不夠,這人還能再加碼?什麽事情啊?

劉元三看著兩人,嘴角輕彎,接著眼睛瞇了起來,最後變成了大笑:「你這幾年越活越小心了!什麽事啊?!你師門都不在了啊。王兄!誰會跟不在江湖的門派過不去?」

「原來這疤臉年輪人的師門已經不存在於江湖了。」趙鏢頭暗想。

王天逸卻臉色不自在起來,劉元三說得倒也在理,他早已被開除出門,可以說沒有門派,在青城的痕跡也已經被青城徹底抹去了,他唯一還留下的東西怕也只是某些還活著的人的噩夢。

劉元三又說道:「王兄太講江湖道義了。舊疤好了就沒人會再惦記,一旦非要再翻出來看,痛得不是你一個人。」

王天逸一口氣無奈地從牙縫裏沖出來,有些牽強地笑了一下,捏起那信封慢慢地放進懷裏。

「對不起王兄了,其實我們情義還在,兄弟幫不上忙真難過。」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只碧玉指環,又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那裏的食指上帶著一只一摸一樣的指環:「這是我昨天去慕容那邊游玩,在慕容拙樓買的,一對!此刻我已經帶了一只,另外一只就當我賠罪給兄弟,這也喻義我與兄弟雖不在一起共事,但曾經情義卻是雖遠依存!」

王天逸連忙推辭,但劉元三卻一再堅持,最後親自給王天逸戴上才算了事。

王天逸很快就告辭了,劉元三一直送出客棧,在大街上王天逸突然轉過身來問劉元三道:「聽說計百連計兄也想見我,可否轉告一下?」

劉元三的臉色馬上就變了,倉促間說道:「一定,一……」但瞬息間又恢覆到笑容滿面:「計百連?誰?哦,我想起來了,是他啊,自他出山我沒見過他啊。你要是見他替我叫他來見我,挺想他的。」

王天逸哈哈一笑,作揖告辭而去。

劉元三一把關上屋門,低聲罵一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傻驢!」

這時趙鏢頭趕緊對劉元三說道:「看來您和那王天逸以前交情不錯啊,是以前的好友吧?」

劉元三本來在屋裏踱步,聽見這話冷笑一聲,反問道:「何出此言?」

「那對玉指可是您花了高價買的,您說另一個回去送給甄副掌門,不是情深哪能送給他呢?」

「哼哼。」劉元三冷笑幾聲,沈著臉在椅子上坐了。

「不過看那人很尊敬咱們青城啊,他家門派都不在了,還掂著桌面上擺平了舊怨啊。建康離青州那麽遠,況且他還是長樂幫的人,咱們青城果然威風八面啊。今天晚上我得多喝幾盅,嘿嘿。」趙鏢頭試探地問道。

劉元三低頭靜了片刻,才擡頭說道:「看見沒有?就算你加入了別的豪門又怎麽樣,還不是為了以前的事情擔憂地睡不著覺!身為一個武林中人,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門派威名!門派的威名就是自己的威名!為了維護自己師門聲望怎能不舍生忘死!」

說罷,雙手握拳的劉元三抄起靠在墻邊的長劍,對趙鏢頭說道:「我出去找個熟人,晚飯在外邊吃了。桐鄉大槍門的請客你就帶幾個手下幫我去打理了。」

出得門來,劉三爺走在王天逸旁邊,一把拉住他胳膊對他說道:「天逸啊,你我上面可有幫規,莫要我難做。」

王天逸嗯了一聲道:「放心,文的我也不是沒做過。」

※ ※ ※ ※ ※

「司禮,您難道不給我們再多點指示嗎?」秦盾身為隊長鼓起勇氣朝轉身要走的王天逸問道。

「你們不是私下裏認為自己武功很強嗎?還要我手把手教你們嗎?又不是小孩子!」王天逸拂袖而去。

月上柳梢夜已深沈,除了尋偶爾躥過的野貓再無動靜,這寂靜下的夜色反而多了一種空明。

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輕輕碾壓過崎嶇不平的街道,把這黑夜中的空明撥開了一條縫。

馬車在一個看起來破舊的騾馬店門口停下。雖然馬停了,但鬥笠遮面的馭者身體一動不動,動地只有眼珠和耳朵,空明又合攏了起來。

用了很長時間才確認了這空明,馭者輕輕地轉身叩了一下車門。

車門打開了,車上的乘客下來了,竟然都是黑衣蒙面的江湖夜行打扮。

穿著這身打扮地都是見不得人的人,但這幾人雖然腳步都極其輕,也會警覺地四下張望,但那走動透出來的從容和大方,卻不像無膽匪類,卻像極了偷情的有錢大官人,盡管不願招搖卻已經放不下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騾馬店後門從裏面打開了,裏面早有人接應,幾個人魚貫而入,領頭的兩個人根本沒帶兵刃,就是直直走到墻邊,那個墻豁開了一個大口子,只有胸口高。旁邊就是拴著牲口的牛棚,不理牲口的難聞氣味和嘶叫,兩個人就站著那裏屏息凝氣地朝鄰居家的院子裏看,身後的人則在他們身後亮出了兵刃,面朝外警戒著。

偷看的兩人一胖一瘦,瘦的一身貼身黑衣包裹,看去極盡精幹利索,伸頭上去就眼皮都不瞬盯著鄰院,但不一會,他回過頭來,蒙面巾上面露出的眼裏閃著驚訝之色,他上下打量起旁邊的胖子來了。

胖子滿臉羞色壓低聲音說道:「不用驚訝……這衣服太他媽地緊了……」

暗夜中的高手對夜行衣要求極高,恨不得能和黑暗融為一體,不能反光,不能太緊,更不想他們太松帶起風聲,往往都是貼身訂作的,因此極其貼身好看,穿起來在夜裏打起來,不是像矯健的黑鷹就是像兇悍的暗豹,而這胖子的肉撐得夜行衣如同要炸開一般,連喘氣都小心翼翼的,行動時候更是又緩慢又僵硬,宛如一具被水泡脹的浮屍。

胖子一邊說著一邊盡力提著腰帶,肚子那裏鼓出了一個大包,看起來不提褲子,肚皮就要擠出來了。

「本來不想來……你甜言蜜語說……別笑我啊……以前我也是一身精肉……比你還苗條……」胖子尷尬地低聲笑道。

「蘇爺,我王天逸哪裏會笑?我怕過一會你會笑。」瘦地卻是王天逸,他把手背扳到嘴邊,湊到蘇曉耳邊說道。

「嗯?」蘇曉楞了下,趕緊把頭擠到豁口那裏,舉目看去,眼前只有一個被月光打的白溜溜的空院子。

「聽!來了!」王天逸笑了,盡管臉上帶著面紗,聲音也是刻意壓得如同蚊蝻,但蘇曉還是清楚地聽到了裏面的一股嘲弄之意,他趕緊張目豎耳起來。

果然,有動靜了。

雖然離得不近,而且身邊有騾馬不時地鳴嘶幹擾,但對於蘇曉這樣的老江湖來說,還是輕而易舉地感覺到風裏傳來的異狀。

憑借耳朵捕捉到的那些風,一幕幕的場面仿佛就發生在蘇曉的眼前:二十丈外的一輛馬車正飛馳而來,還有幾十雙靴子在馬車周圍撞擊著地面,隨著馬車一同飛奔過來。

接著馬車嘎然而止,「籲!」「哢嚓!」「哐!」「慢點!」「跟上!」……,車夫停馬聲、車門被猛力推開、車門撞到車廂聲、呵斥聲,隊伍散開聲,一串串聲音被捕捉出來。

「死人都給驚起來了!」王天逸一聲低罵,蘇曉知道錦袍隊的新高手們到了,馬上緊張地盯緊了圍墻。

一雙緊張的眼睛堪堪露出墻頭,掃了一遍又一遍。一個蒙面人才在鄰居院的墻頭出現了,為了刻意不造出聲響,翻墻時候甚至顯得十分笨拙。

下來到院子裏,前行幾步,半蹲停住,手挺長刀再次張望起來,然後發現了墻外看著的王天逸兩人,等識別了王天逸的手勢,他渾身一抖,眼裏神情大振,幾乎要放出光來,點了點頭,頭朝後嘴裏發出了代表「安全」的輕聲口哨,然後閃開,悄悄從旁邊陰影裏挪去。

墻頭上馬上又出現幾個腦袋,他們都在「前哨」的指示下看到了督戰的王天逸等,人人士氣大振,行動也果斷起來。

紛紛像第一個「前哨」那樣從墻頭上十分「笨拙」的下來,仿佛幾只快凍僵的蜘蛛掛在了墻上。

蘇曉暗笑了一下,正想對王天逸點頭說還湊合,但就在這時,蜘蛛群裏突然飛出了一只沖天鴻鵠,蘇曉馬上嘴都合不上了。

墻頭上的一個錦袍隊戰士並沒有像他的同袍一樣僵硬笨拙的順著墻壁溜下,卻直接從墻頭上一飛而起,在空中一個曼妙之極地前轉體後才飄然下落,直如暗夜裏一只翩翩起舞大鶴。

單看他那舉重若輕的躍起高度、那空中翻滾的美妙姿態,那宛若羽毛般下落的靜寂輕盈,他若是在舞者那般場合,任何人都會鼓掌讚嘆:真好輕功。

但蘇曉和王天逸別說鼓掌了,連嘴都合不上了,因為倆人都一眼看到了這輕功的後果。

此刻院子裏,前哨正在橫移給以後友軍讓開位置,而那曼妙的黑色大鶴在飛起前顯然沒法註意到這一點,飛得越高,滯空時間就越長;姿態越花哨,就越沒法子看到腳下變化,等他要著地時候,身下早已不是空地,而是橫移而至的前哨!

前哨聽到腦後上空奇怪的風響,他停住身體扭過頭來,一雙驚慌的眼睛看到的是另一雙同樣驚慌的眼睛。

「咣!」一聲悶響,「黑鶴」避無可避地砸在驚惶失措的「前哨」身上,兩個家夥同時摔趴在地上。

蘇曉捂住了嘴巴,把那聲大笑死死地悶在口裏,王天逸滿眼怒氣,他猛地把手臂伸出豁口,五指叉開,猛地一壓!

狼狽不堪的「黑鶴」和「前哨」連同後面看到這一幕而目瞪口呆的「蜘蛛」們看到王天逸下了指令,一個個才如大夢初醒一般,一瞬間院裏再無一個站著的人,全部趴在了地下,眼睛望著前面的屋子,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夜色空明瞬間又填滿了這個院了。

等了好一會,屋裏並無動靜,王天逸心裏松了口氣,一勾手,對面的地面上才蠕動起來,六個人用靴子底輕輕碾著泥土,毫無聲息地挺著兵刃逼近了屋子。

呈倒「品」字形,三個人對著窗口,三個人對著門口,正面突擊的陣形擺出來了。

王天逸貓一般地悄無聲息地越過了豁口,來到了他們身後。

錦袍隊的六個手下不約而同地轉頭朝他,等他下命令。

夜色中,王天逸伸開兩手,用手勢對著兩組人下了相同的命令:從窗口和門強攻,兩人突進,一人斷後。

負責第一個攻入門的是用短戟的,體內廝殺前恐懼和緊張全變成了一股迫不及待行動渴望,看向王天逸的眼睛被壓得朝外死死凸出,渾身的躁熱不能自禁地散發出來,隔著衣服都感到這股躁動。第二個要突入的劍手緊緊排在他身側,右手握劍柄緊得發抖,而左手神經質地握成拳又攤開又握成拳,那裏已經全是濕津津的熱汗。

另外一組負責攻窗的也好不到哪裏去。

王天逸一點頭,頭陣的戟手最著急,他趕緊做好了沖擊的姿勢,對著門外負責斷後的同袍眼神示意,那刀手一點頭,對著門用吃奶的勁頭踹了過去。

王天逸突地皺起了眉頭,那門板並不結實,但負責踹開門的刀手用地力氣未免也太大了吧。而且瞄準的著力點根本不對,沒有對著木拴的可能位置,卻對著門中間那麽死命地狠踹。

果然,王天逸擔心地事情發生了。

搖搖欲墜的門發出一聲悶響,卻並沒有被踹開,而是被刀手那迅疾無比的一腳踹了個洞!把刀手整個小腿都陷了進去!

身後不遠處響起一聲半截的笑,那是蘇曉實在壓抑不住從指縫裏漏出來的。

「誰?!」屋裏黑暗中響起了一聲緊張短促地喝問,接著聲音就混亂起來,有人從床上跳起來,手忙腳亂亂抄東西。

「哐!」刀手連鼻根都紅了,第二腳終於踹開了門,那門幾乎要碎了戟手從敞開地門裏已經看到了人影一閃,知道對方已經到了門口直線防禦線上,箭在弦上不可不發,就算前面是火海,他也會沖進去的,他腦袋早就沒法轉圈了。

戟手哪裏還能想起夜戰不可發聲的教條,大吼聲中,腳步猛蹬把身體箭般朝門裏送去,戟往後一甩,拉開了架勢,他要進門就一個開山劈!

不是因為勇猛,而是因為恐懼。

不管面前是什麽的東西,他總是可怕到讓他窒息,所以不管什麽,只要擋在面前全給劈開!

戟手大叫,屋裏驚叫,屋外則一聲慘叫

慘叫的是排在戟手身後的劍手。

他原本和戟手一樣,恨不得把眼珠當成箭射進屋裏的黑暗去,一心就等著戟手沖進去。馬上跟入廝殺,哪裏想得到戟手身體剛離開他,卷起的風還沒離身,風裏卻沒來由的插來一支鋒利的戟刃!

要是平日,同袍把戟朝後擺以拉開架勢,這種情況這種速度當然對他這種高手構不成任何威脅,但是現在不同!

做為入了江湖後第一次真刀真槍的團隊大行動,以前連想都不會想的緊張竟然如附骨之蛆一般咬進了骨頭,這種情況下,他的視線被變成了一條線,出來那門腦袋裏一片空白,連同袍的戟刃都沒看到。

一戟就砍在了胳膊上!

盡管是手後撤擺出來的戟,不至於劈骨斷臂,但畢竟是高手手裏握著的,鋒利加上力量一下子就讓劍手胳膊上皮開肉綻了。

做夢都想不到的攻擊,劇痛、緊張加上不可知的恐懼,慘叫與其說是疼,不如說是發洩。劍手大叫一聲捂著鮮血橫流的胳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還沒怎麽接戰,自己人就慘叫起來,錦袍隊軍心動搖!

撲到窗臺上的人剛沖碎木頭窗欞,就被這慘叫嚇得打了個激靈,因為緊張激起來的勇氣最忌神志清醒,一停滯下竟然蹲在破碎的窗戶前發起了楞,破碎的窗戶裏頭突然裹著勁風飛來一物,正敲在他腦門上,隨著這一擊,還被溫熱的液體濺了一臉,眼都睜不開了,掙紮一下從窗臺上摔了下來。

首攻摔下來,次攻握著刀沖到窗戶邊,還沒躍進去,裏面突地從窗戶裏伸出一把雪亮長刀在空中亂戳了幾下,次攻臉色發白,居然在窗口邊停下了,手握長刀就是不敢強沖而入。

他滿眼期望扭頭看向身後壓陣的王天逸,如同夠不到桌上糖的小兒回頭尋找大人的幫助。

但他一回頭就驚得動彈不得了,王天逸居然離他如此之近!不過幾尺距離,以致於連王天逸那雙眼睛裏噴出的怒火仿佛都可以直接灼燒到自己眉毛。

除了這怒火,刀手什麽也看不清楚,因為王天逸身形是虛的。

面前的司禮不是走的,也不是跑的,而是飛的!

那怒火中燒的眼睛下能看清的就是裹著刻骨冷風的一只靴底!直朝自己胸口踹來!

王天逸一腳踹在刀手背心上!

悶哼聲中,刀手整個人面朝下被王天逸生生地踹進了窗戶。

「……」王天逸沒有發聲,但那嘴裏抑制不住的怒氣把面紗都吹得飄了起來,他地手勢也變得怒不可遏!

這憤怒幾乎要把院裏剩下的人壓趴下,在一瞬間每個人都感到發自腳底的恐懼,如同被貓趕著的耗子,所有人都流著冷汗進了屋子,連受傷的劍手也換了手,咬著牙握劍沖進了屋裏黑暗裏。

那裏早亂成了一鍋粥,所發出的聲音簡直不像人類所能發出的。

砍殺的快意釋放、巨大痛苦的慘叫都變成了喉嚨裏的短促絕望地嘶鳴,一模一樣。

「謝謝哦,」蘇曉帶著幾個下屬遛到王天逸身邊,滿臉笑意:「我早猜到會這樣,不過看一次笑一次。你怎麽不找幾個老手帶隊?全是新手自己幹有點……不過笑死。」

王天逸冷笑道:「他們對付的不過是三個外來的二等殺手,錦袍隊負責戰鬥的新人每人單打獨鬥都比他們強,但是我想給他們吃吃苦頭,刀不磨是不行地,看看,牛刀殺雞都殺不動。」

這時候左鄰右舍都有了動靜,這不賴他們多管閑事,在這靜謐的夜裏,這個院子這麽大動靜不知多少人會驚醒。

撤退的訊號響了,屋後布圍的人撤的腳步聲傳了過來,屋裏三個麻袋被人提著快步送到了外邊的車上。秦盾到王天逸面前報告情況,低著頭連看他都不敢:「完成。錦袍隊無人陣亡,只有兩人受傷,一人輕微皮肉傷,一人內傷……較為……較為嚴重……」

「皮肉傷自己人砍地,真有本事啊。內傷我踹地,回去再收拾他!」王天逸一擺手:「趕緊滾吧,看看你們搞得這動靜?!還夜戰?狗咬群架也比你們漂亮!」

在顛簸的車上,五個人擠成一團,腳下躺著被踹進屋裏地刀手,他還在咯血,人人如傷考妣。秦盾突然一把揪住對面一人,怒道:「你為什麽要用輕功?!為什麽?!要炫耀能挑那種地方嗎?!看看,你在那錦袍野獸面前一屁股把我坐到地上,這就是你要的後果?!」

「我……」那人抱住了頭。

「你別說小二了。在窗臺上被一個尿壺砸下來的是誰?」

「什麽?」秦盾只覺得血都要滲出臉皮來了,惱羞成怒的他就要揮拳相向。

「別吵了,誰幹得都夠爛的。」一人嘆道。

馬車停下來,幾個人垂頭喪氣地從車上下來,負責包圍的其他同袍艷羨地圍了上來,七嘴八舌滿眼羨慕地問他們戰鬥經過。

「是不是幹凈利落?把那個野獸震了?周哥,你還掛彩了?是不是太英勇了?真像你走前說得那樣,一人就把『謹門三殺』全斃了?」

「閉嘴!再說我先把你斃了!」

另一輛馬車上,蘇曉笑道:「你怎麽找到那三個殺手的?」

王天逸陪笑幾聲:「想要我項上人頭的人我很清楚,這又是我的地盤,只要派個人盯住主謀就萬事大吉了。」

蘇曉大笑起來:「居然能一下就知道誰要做了你,看來你地位混得還不夠高啊,好好幹,等有一天你的仇人多得不知道殺手誰雇的時候,你就笑傲江湖了。」

說罷,收了笑容:「說,請我看戲是什麽目的?銀子還是人?」

「蘇爺真是神算啊。」王天逸笑得很燦爛:「銀子!好手!我都需要。還有,錦袍隊需要錘煉,商會畢竟攻擊任務少,賬房人事還要受他們制約,以後一些少幫主管轄下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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