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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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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間有飛鳥自梢頭驚起,撲棱著翅膀躍上高空。

幾片樹葉隨之落下, 自南淵的眼前晃過, 然而南淵緊緊盯著清時, 卻是半分也挪不開視線。在她的身後,銀蜂面上的驚訝亦是掩蓋不住,唯有早已經知曉了真相的雲定徒然的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

清時眼瞼低垂, 看著自己手裏滴血的劍,心裏面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然後他擡起頭, 再次與南淵對視, 只是這一次沒有了方才的怯意,變得與從前截然不同,與南淵認識了數百年的弟弟清時截然不同。

南淵與那雙眼睛對視,一顆心像是突然之間沈到了深淵的盡頭。

一路上她有過無數種猜想, 也有過許多念頭,就在遠遠見到清時與那些人交手的時候,就在她已經確定事實正如她所猜測一般的時候, 她有許多想要說的話, 有許多想做的事。但這一刻迎上清時的眼神, 南淵竟覺得陌生無比, 不知為何生出了一種想要逃離的念頭。

這一刻她清晰的意識到, 這不是她所認識的清時。

她的清時, 陪了她無數年月, 曾經是她活下來的唯一執念的清時, 已經不是從前的模樣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些年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南淵只字未發,卻不是不能,而是不敢,當清時拋卻一切站在她的面前,這一瞬生出懼意的人不知為何竟成了她。

沒有人開口,清時不願開口,南淵不曾說話,銀蜂等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清楚自己不適合在此時開口,似乎所有的人都同時在等待著,等著一個沈默之後的結果。

最後是堆雪忍不了咳了一聲,一面咳血一面悶聲道:“再拖下去我要死了……”

清時像是驚醒了過來,立即俯身去扶堆雪,也在這時候,南淵終於低聲道:“你真的是燭明殿主人。”

不是疑問,是肯定的語氣。

清時身形微僵,他依舊俯身低著頭,查看著堆雪身上的傷勢,只是用木然幹澀的聲音道:“是我。”

南淵雙拳於袖中緊緊拽起,她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與清時之間對話會這樣艱難,會是以這樣的語氣。她定定看著清時的身影,沈默片刻,又道:“這些年來,燭明殿四處殺害四族之人……”

“是我做的。”清時依舊是那般語調,搶在南淵說完之前作出了回應。

南淵突然不知該如何將這對話繼續進行下去,她原本心中還有期望,卻沒想到清時一句話便斷絕了她內心猜測的可能。這讓南淵覺得心中無比疲累,她無法想象究竟為什麽當初那個孩子會變成現在人們口中兇神惡煞的燭明殿主人,也想不到究竟是有什麽樣的經歷,那個永遠躲在自己身後的孩子才會變成如今這番模樣。她看著清時,沙啞著問出了最為在意的問題:“……你是怎麽擁有現在的修為的?”

這一次,清時沒有立即回答。

南淵心中忽地沈了下去,她上前一步,低聲道:“不是奪人內丹的法子,是麽?”

林間又是一靜,半跪在地上的胖子突然叫了一句,哀聲道:“痛痛痛,你是要把我胳膊擰下來嗎?!”

清時聞言松開了放在堆雪肩上的手,忽而站了起來,然後他微微閉目,轉身再次睜開了眼睛迎上南淵的視線。

“你所想的都是我做的,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也不是你記憶中的那個清時了。”清時一字一句說著,他話音有些輕,但卻又沈重無比,他向著那人走去,頭一次喚出了她的名字,“南淵。”

縱然是生死關頭,縱然是無處容身,南淵也從未有過懼意。她生平最害怕的兩次,一次是八百多年前夢落崖上,清時被眾妖折磨生死不知的時候。

還有一次,就是現在。

她仿佛清晰的看到記憶中清時的身影正在逐漸從她的眼前抽離,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陌生身影。她拼了命想要挽回,卻是無法遂願。她不甘心不願意不情願,不希望那道身影從此消失。

她再次開口,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帶著些微顫抖:“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只要能變強,用什麽方法有什麽關系?四族沒什麽能耐,換個人統治妖界又有什麽關系?你當初既然管不了我,現在又管我做什麽?”清時聲聲問出,目光越來越冷,最後終於寒著聲音道:“我本不願再見你,誰知在千山嶺又與你重逢,我便將計就計留了下來,看看聽木山與狐族想玩什麽樣的把戲。現在我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既然被你們發覺了身份,我也不用繼續再裝下去了。”

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清時,冷漠,狠戾,咄咄逼人,這些本該與清時毫不相關的詞如今統統都落在了這人的身上,南淵已經全然沒有了應對的辦法,她只能蒼白著臉站在原地,聽著清時說完這些本不應該從他口中說出的話,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心頭刻下深深的刀痕,痛得她滿身鮮血淋漓。

清時說完這些話,像是不欲再與南淵等人交談,終於回轉身去,朝堆雪皺眉道:“還活著嗎?”

“快死了。”堆雪癱在地上無力道。

“走了。”清時淡淡說了一句,徒手將這不知體重幾何的人給拎了起來,打算要離開,南淵睜眸看著,卻是沒有了去阻攔的力氣。她不知道下一刻清時還會說出什麽樣的話,做出什麽樣的事,這樣的清時讓她難以去靠近。

那邊堆雪哼哼著被清時拖著走,心中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事,突然朝南淵等人道:“白錦他……沒事嗎?”

林間靜了靜,沒指望南淵回答,銀蜂摸了摸鼻子終於輕咳一聲道:“活得比你好。”

堆雪聽得這話,終於咧嘴笑了笑,他滿臉的血汙未曾擦凈,笑起來露出一口染血的白牙,看起來有些猙獰可怖,但卻十分滿足。

清時腳步微微一頓,似乎想要回頭,卻終究沒有回頭。身後沒有再傳來南淵的聲音,靜得可怕,清時等了不到片刻,便拖著滿身狼狽的堆雪往另一方走去。

直至走遠,南淵始終盯著清時的背影。

這才發覺,清時的背影雖是清瘦,卻已經不是當初的孩子了。



南淵三人一路沈默的回到了逐浪城的醫館。

回去之後,南淵便將自己獨自關進了房間當中,整整三日也未曾見人。銀蜂與雲定兩人擔心卻又無法安慰,只得守在房門前無奈徘徊。

好在三天之後,南淵終於推門走了出來。神情有些憔悴,也透著從前從未有過的疲憊,她沒有說話,只朝屋外的雲定銀蜂輕輕頷首,旋即獨自去了白錦的房間,以妖力為他療傷。

接下來的日子顯得相當平靜,平靜到不同尋常。南淵繼續替醫館中的病人治傷,白錦也漸漸好轉了起來,眾人將堆雪的情形與他臨走之際的問話轉達給了白錦,經歷了家破人亡,白錦心情雖依舊低落,卻因堆雪的一句話,重見了笑意。

南淵依舊如從前一般過著每天的日子,但是這個期間,雲定與銀蜂兩人卻罕見的不敢與之搭話。兩個人成日裏戒備的盯著南淵,不敢靠近也不敢離得太遠,醫館裏眾人神色莫名的看著兩個大男人尾隨在南淵身後,也成了醫館裏的奇觀。

就這麽過了整整十天,還是沒人能夠與南淵搭上話,起初嫌棄南淵與清時兩個人相處實在是太過黏膩,如今雲定與銀蜂卻只盼著原來的清時能夠回來,好讓南淵恢覆尋常。兩個束手無策的人道是這樣下去實在是不行,終於忍不住在房中商量起了讓南淵恢覆正常的辦法。

“誰能夠想到那個小花妖會有問題,現在倒好了,我師妹變得不正常了,狐族與聽木山的事情也被他給聽去了。”銀蜂無奈攤手,朝雲定道,“那家夥裝得倒是像,燭明殿的主人果然不簡單。”

雲定眼神有幾分閃躲,他與眾人不同,他早知道真相,然而他卻也沒有料到清時會選擇與南淵決裂。

兩人交談之間,房間大門被人輕輕叩響。

兩人還未及反應,房門已經被人推開,然後南淵緩步走了進來。

屋內頓時死寂,沒有人知道南淵剛才在屋外站了多久,是否聽見了兩人的談話。銀蜂知道自家師妹近來心情不好,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得胡亂笑笑,將視線轉向雲定,指望著這人能說些什麽。然而等看過去才發覺雲定已經埋下了頭,正盯著茶桌上的木紋看得十分仔細。

銀蜂推了那人一把,雲定假作未覺,然而便在此時,南淵突然開口道:“雲定公子。”

雲定身子一僵,艱難地將脖子擡了起來,心裏卻是苦笑著道是該來的總算是來了。

清時的事情他一直都是知道的,當初南淵還曾經問過他,他卻礙於清時在旁,不敢向南淵透露分毫,如今清時的身份已經暴露,那麽南淵肯定也想清了自己的隱瞞,這筆賬總是要算的。

雲定於是當先道:“南淵姑娘你聽我說,我並非有意隱瞞,實在是……”

誰知事情與雲定所想的卻是不同,南淵打斷了雲定的話道:“我方才想到,你的身上還有清時所下的咒術,我是來替你解咒的。”

雲定怔了怔,似乎有些沒聽清方才南淵說了什麽。

然而南淵已經在雲定的身前坐了下來,立即便要動手解咒。雲定遲疑著探出一只手交給南淵,南淵捉住雲定手腕,開始凝神釋放妖力要替雲定解咒。

片刻之後,南淵神情微微一變,再度睜開了眼睛。

雲定看著她的神情,心中不由擔憂,喃喃道:“怎麽樣,我不會被那家夥咒死吧?”

南淵輕輕放下雲定的手,搖了搖頭,眼中原本籠罩多時的那層霧霭卻是散去了許多,頓時猶如撥開烏雲見月明般一瞬明亮起來,她眨了眨眼,輕聲道:“你沒有中什麽咒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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