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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午夜怪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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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

窗,忽然開了。

風吹進了房間,微微拂動著雨兒的發尖,摩挲著她的臉頰。雨兒睜開了眼睛,房間裏一片漆黑,就連窗外也沒有多少光亮。忽然,她聽到了某種聲音。

那聲音來自雨兒的頭頂,“篤——篤——篤——”。她的心跳突然加速了,那聲音清晰地傳入她的耳朵,就像是一把鑿子嵌入她的心臟,讓她的心裏是如此地難受。那是從天花板上發出的聲音,像是某種腳步聲,不斷地徘徊著,從天花板的左面一直走到右面,從前面走到後面,似乎還有某種規律。

這裏是七樓,是這棟樓的最高一層,天花板的上面就是樓頂的天臺了。“篤——篤——篤——”,聲音的頻率似乎越來越快,透過房頂和天花板在房間裏回旋著。是誰在深更半夜跑到樓頂的天臺上去呢?雨兒的後背忽然莫名其妙地滲出了冷汗。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身邊的童年不見了。她伸手撫摸著身邊的被單,還微熱著,她想叫他,但是喉嚨過於幹渴了,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樓頂的聲音還在繼續。

雨兒從床上爬了起來,夜風迎面撲來,她小心地關上了窗。雨兒又擡起頭看著天花板,那奇怪的腳步聲穿透了一切的阻攔物,直逼她的耳膜和心房。

她披上了一件白色睡衣,然後走出房門。黑暗的樓道裏什麽都看不清,左邊是下去的樓梯,右邊是通往天臺的樓梯,她選擇了右面。

樓頂的天臺,空曠無物,只有幾個水塔孤零零地佇立著。風很大,一片黑暗裏,四周仿佛是萬丈深淵。頭頂是滿天的星鬥,不知道在向雨兒暗示著什麽。她借著周圍大樓上的徹夜通明的2002韓日世界杯廣告牌所發出的光線努力地看著四周,什麽都沒有,就連那奇怪的腳步聲也消失了。風吹亂了她的頭發,讓她站立不穩,後退了好幾步,她再也不想留在這可怕的地方,緩緩轉過了身體。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雨兒猛地回過頭來,伸出手用力地向身後推去。接著,身後傳來了她所熟悉的聲音。

“雨兒,是我。”童年被推倒在地上,緩緩地站了起來。

“童年?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雨兒這才從驚慌失措中回過神來,微微喘著氣。

“我睡不著,心裏一直在想著一件事。”

“什麽事?”

黑夜裏,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臉,於是就靠得很近,近到童年能聞到雨兒體內散發出來的氣味。他一把摟住了雨兒,在她耳邊輕聲地說:“讓我們回家吧。”

“那快下去吧。”雨兒低吟著。

“不,”童年搖了搖頭,“我說的是回到我在S市的家。”

“S市的家?”

“是。”

雨兒有些疑惑地看著童年問:“你不是說你已經沒有家了嗎?”

“不,我有家,我的家在——”童年把目光從雨兒的面前移開,望著遠方,緩緩地念出了三個字——“黑房子”。

“黑房子?”

突然,一陣奇怪的風掠過天臺,風把披在雨兒肩上的白色睡衣高高地掀起,如同一個白色的幽靈跳著華爾茲向樓下緩緩墜去。

黑房子

客輪緩緩地駛進了江口,穿破籠罩在江面上的薄霧。雨兒沒有跟著童年擠到甲板上去,而是守在舷窗邊,靜靜地望著霧氣彌漫的江面和江邊那些模糊的景物。這一切都呈現出一股青黑色,如同一幅鋪開在江面上的丹青水墨,近乎純粹的寫意。

她能理解童年為什麽要突然決定離開生活了許多年的小城而回到S市,也許是因為她和童年在一個星期之內雙雙失去了工作,也許是因為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了而產生了厭倦,也許是因為童年的黑房子。雨兒不願再多想了,她也想換一個環境,至少在S市她能重新找到工作。想到這些,她的心情就好了一些,這時候,她可以透過薄霧望見江灘的那些建築了。

於是,她心裏有了一些特別的感覺,這與70或80年前乘著海輪剛剛來到這座城市的人們的感觸是一樣的。

“你在幹什麽?快到碼頭了,收拾行李走吧。”童年來到了她身邊說著。

10分鐘以後,童年和雨兒在客運站碼頭下了船,他們的行李很少,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了馬路邊。

雨兒有些貪婪地呼吸著這裏的空氣,說實話這裏的空氣並不是很好,她回過頭,眺望著江對岸,幾十棟巨大的建築矗立著,濃重的霧氣把那些建築高高的頂層覆蓋了起來。雨兒沒想到自己對S市的第一印象居然是霧。正在她凝視的時候,童年已經拉著她上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一路上繞了很多彎路,並不是司機故意這樣,實在是童年自己也講不清楚他的目的地在哪裏。他幾乎忘了自己過去住在哪條路上,惟一記得的是“黑房子”,他是這樣對司機描述的——“一棟黑色的房子,三層樓法式洋房,有一個磚砌的煙囪。……”

雨兒覺得童年的描述就像現在彌漫的霧氣一樣讓人不可捉摸,最後她拿出了地圖,和童年一塊兒在地圖上尋找,終於一步步地縮小了尋找範圍。

最後,出租車在一條綠樹成蔭的小馬路邊停了下來,童年和雨兒下了車,擡頭望見了那棟黑色的房子。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默默地看著那棟隱藏在綠樹叢中的房子,看不清房子的正面,只能看到三樓和黑色的屋頂,還有那個早已廢棄了的煙囪。這棟房子的外墻和屋頂都是黑色的,雖然看起來很堅固結實,但黑色也隱隱地露出了一些晦暗陰霾的氣氛,就像剛才的霧。雨兒仰望這棟房子的屋頂,那是一種經常在法式建築中看到的“蒙廈式”屋頂,即屋頂有兩個坡度,頂上部坡度平緩,下部和兩側坡度陡峭。雨兒向旁邊走了幾步,發現在屋頂的另一面,似乎還有一個“老虎窗”式的天窗或閣樓。

忽然,她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她有了一種奇怪的預感,這預感到底是什麽卻又說不清楚。一陣風吹來,拂動著她的發絲,雨兒低下了頭,身體向童年身上靠了靠。

“雨兒,你怎麽了?我們到家了啊。”

“也許,也許剛才在船上著涼了。別擔心,我沒事的。”雨兒又擡起了頭,她忽然覺得這棟房子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她緩緩地問:“黑房子?”

“是的。”

雨兒仰望著黑色瓦片覆蓋的屋頂問:“這裏就是你的家?是在哪一層?”

“全部。每一層都是。”

“每一層?你是說,這整棟小樓都是你家的?”雨兒顯得非常驚訝。

與雨兒的驚訝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童年的平靜,他淡淡地回答:“沒錯,整棟樓都是我家的。”

“那你家裏還有什麽人?”

“什麽人都沒有了,這棟房子已經空關了十幾年了。別問了,跟我來吧。”說完,童年拉著雨兒略顯激動的手向路邊的一條小巷走去。

雨兒看到在房子和馬路的中間隔著一塊很大的綠地,綠地裏生滿了各種植物,密密麻麻,顯得陰郁而深邃,許多樹木也許有數十年的樹齡了,把房子的一二層都覆蓋住了。小巷很深,但童年走到巷邊第一個門就停了下來。那是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童年從包裏掏出了一把老式的鑰匙,塞進了鐵門的鎖眼裏。

“但願這把鑰匙還能用。”童年對自己說。

鑰匙在鎖眼裏轉了很久才把門打開,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童年輕輕地推開了鐵門,雨兒跟在他身後小心地跨了進去。門裏是一個天井,天井裏散發出一股成年累月的落葉腐爛後的味道。天井的圍墻圍著黑房子整整一圈,雨兒註意到圍墻的另外一頭坍塌了,有一個一米多寬的缺口,但被外面的綠樹覆蓋著。

“雨兒,看什麽呢?快進來。”童年已經打開了底樓的房門,走了進去。

雨兒緊跟在後面走進了黑房子,一進門,她就聞到一股陳腐的味道,用手在鼻子前面揮了揮。

童年拍著她的肩膀說:“別害怕,這房子已經十幾年沒人住過了,所以一定積了很多的灰塵。”

雨兒看了看客廳,非常寬敞,擺放著一些很簡單的家具,墻邊還有一個大壁爐,直通屋頂的煙囪。這裏采光不太好,顯得異常陰暗,使得童年的臉一直被陰影覆蓋著。她小心地邁動著步子,看到客廳的盡頭是一條走道,走道邊上似乎還有房間。在客廳的另一邊還有一個廚房,現在堆滿了各種雜物。客廳裏有一道樓梯通往二樓。她輕聲地問童年:“你就是在這裏長大的?”

“是的,我就出生在這棟房子裏。在我10歲的時候才離開這裏,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一直到現在。”

“為什麽你過去沒對我說起過這些?”

童年搖了搖頭:“有這個必要嗎?我不想回憶過去,不想。”

雨兒聽出他的話裏隱藏著某種苦澀,她帶著歉意說:“對不起,童年。”

童年微微笑了笑:“沒關系,我會慢慢告訴你的。來,我們上樓去看看。”

雨兒跟著童年踏上了樓梯,腳下的木板立刻發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音,似乎隨時都會散架。雨兒不敢用手抓旁邊滿是灰塵的木欄桿,只是小心地看著腳下。

“別怕,我小時候這樓梯就是這樣,不會有事的。”童年伸出手拉住了雨兒。

“童年,我只是感到——”她沒有說下去。

“感到什麽?”童年拉著她繼續往上走。

“沒,沒什麽。”雨兒微微嘆了口氣。

他們來到了二樓。迎面就是一條陰暗的走廊,走廊邊沒有窗,雨兒什麽都看不到,只能依靠被童年緊緊握住的手來辨別方向。童年伸出手,在墻壁上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摸到了電燈開關,電燈的光線不停地跳了許久才照亮了走廊。

童年沿著走廊向前走,走到了第二扇門前,雨兒忽然覺得有一雙眼睛,不,是一只,一只眼睛正在看著她。她一擡頭,看到了那只睜大著的眼睛——貓眼,那扇門上裝著一個貓眼。

雨兒緩緩地籲出了一口氣,但那種奇怪的感覺還在。童年剛要開門,她卻說:“等一等,這個貓眼很奇怪。好像,好像是裝反了吧?”

“嗯,是裝反了。”

雨兒又仔細地看了看貓眼說:“奇怪,怎麽會有這種從門外向門裏看的貓眼呢?”

“誰知道呢?反正在我出生以前就有這些貓眼了。”

“這些貓眼?”

“是的,這棟房子裏面幾乎每一扇房門上都裝了貓眼,而且全是從外向裏反裝的。”說完,童年把眼睛湊到了貓眼前面往裏看去,忽然,雨兒看到童年猛地向後退了一大步,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彈了出來一樣,表情非常奇怪。

“怎麽了?”雨兒拉著他問。

童年呆呆地站了幾秒鐘,然後搖了搖頭,輕聲地說:“沒,沒什麽。”

雨兒疑惑地看著童年,然後,把自己的眼睛湊到了貓眼前面。透過貓眼,她看到房間裏面一片模糊,就像是蒙了塊磨砂玻璃,什麽都看不清。

“別看了。”童年一把推開了門。

雨兒小心翼翼地踏進了房間,她仔細地環視了一圈,房間裏依舊彌漫著一股陳腐的味道。不過她想,大概老房子裏總會有這種味道的,尤其是這棟空關了十幾年的房子。房間很大,至少有30平方米,有一排很長的木質窗戶,光線錯落有致地投射在積了厚厚灰塵的地板上。

“過去我的父母就住在這個房間裏。”童年緩緩地說,他走到了一張鋼絲床前,沒有被褥,鋼條和鋼架裸露著,就像一排肋骨,他看著那張床,停頓了片刻後說:“這就是我父母睡的床。”

“那你的房間呢?”

“也在這一層,不用進去看了,我們就住這一間,足夠大了。衛生間在走廊的另一頭,很方便的。”

雨兒又看了看走廊問:“這棟房子這麽大,過去就只住了你們一家?”

“是的,就我和我的父母。”

“那你為什麽離開?”

童年楞了一下,緩緩地說:“因為——我失去了父母。好了,別問了,我說過,我會慢慢告訴你的。我們快點把這個房間收拾一下吧,今天晚上就住在這裏了。”他伸出手撫摸著雨兒的頭發,微微笑了笑說:“我們先把房間打掃一下吧,我到樓下去看看有沒有工具,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

說完,童年離開了這個房間。雨兒一個人站在房間的中央,她聽到童年急匆匆下樓的聲音,那聲音持久地在整棟房子裏回蕩著。她小心地走到了窗前,隔著一小塊空地和圍墻,對面是一棟白色的三層樓房。

雨兒又在房間裏轉了一圈,看到房間的角落裏有一個梳妝臺,還有一個衣櫥,再除了鋼絲床架以外就沒有其它的家具了。梳妝臺上有一面橢圓形的鏡子,雨兒站到了鏡子前面,鏡子上蒙了許多灰,看不清自己的臉。她又打開了衣櫥的門,發現裏面掛著幾件女人的衣服,樣式很老了,並發出濃烈的樟腦丸的味道。雨兒先是一怔,然後她的手情不自禁地向衣櫥裏面伸去。

“你在幹什麽?”

身後突然傳來了童年急促的聲音,雨兒立刻把手抽了出來,深呼吸了一下,然後搖著頭說:“你不要總是這樣在別人的背後突然說話,這樣會把人嚇死的。”

“對不起。那是我媽媽過去穿的衣服,十幾年了,一直沒動過。”他語氣有些沈重。

“嗯。”雨兒不想再究根問底了,自她認識童年那天起,童年就從來沒有提起過他的父母,更沒有提起過這棟三層樓的房子。

童年走過來把衣櫥的門重新關好,他的手裏還拿著掃帚和拖把,“好了,我們開始吧。”

雨兒不再胡思亂想了,她笑了笑說:“好,我來擦玻璃。”

奇怪的女人

黃昏時分,童年和雨兒走出了黑房子。

他們清理了整整大半天,忙得精疲力盡,才把二樓的一間臥室和衛生間收拾幹凈了。至於其它的房間,則連房門都還沒有打開過,而三樓他們甚至還沒有上去過。童年說如果要把樓上樓下總共十來個房間徹底清理一遍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幸好水、電、煤氣都是現成的,不過明天一早童年還要到物業等部門去辦理手續。兩個人累了一天,暫時也還沒有做飯的條件,他們決定第一天的晚飯在外面吃。

沿著馬路都是綠蔭,黃昏時分更加顯得幽靜,沒有多少行人和車輛,他們轉過了路口,找到了一家餐館。

餐館很小,也沒有多少人,但布置得很有些藝術氣息,與這裏廉價的菜肴顯得格格不入,特別是墻壁上掛的幾幅風景油畫吸引了學美術出身的雨兒的目光。童年很疲倦地坐下,要了幾個簡單的菜。在點菜的時候,雨兒總覺得周圍的人們在盯著他們,那些銳利的眼神很奇怪,就像是看著什麽賊似的。點完菜以後,雨兒悄悄地把這些告訴了童年。

童年慵懶地說:“你今天怎麽總是疑神疑鬼?別亂想了,來這裏吃飯的大概都是熟客,而我們第一次到這裏,所以才引起別人的註意吧。”

這時候,菜上來了,童年打斷了雨兒的冥想:“看什麽呢?快吃吧,忙了一天,我早就餓了。”

童年吃起來有些狼吞虎咽,看來確實是餓了,雨兒卻吃不了多少,她總是不斷地把目光投向餐館外邊的馬路上。天色漸漸地暗了,人們的腳步匆匆,沒有金色的夕陽,一些風吹過,路邊的綠樹搖曳不停。她忽然轉過頭緩緩地說:“童年,我沒想到你們家的房子那麽大。”

“房子大有什麽用?”

“有什麽用?你想想我們過去的日子,我多麽希望有一套屬於自己的三室一廳的房子,寬敞、整潔、明亮,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雨兒想起了過去蝸居的小屋。

“現在你得到了,而且還遠遠超過了你的想象,不是嗎?”童年顯得很平靜。

“是的,遠遠超過了我的想象。我只是覺得,對我來說這棟房子來得實在太突然了,我真怕,真怕自己會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給嚇暈過去,要知道在這個國家裏絕大多數的人努力一輩子也得不到一層樓,而我們一下子就擁有了三層。”

童年微微笑了笑:“好了,我的雨兒,你應該得到幸福,我必須給你幸福,這是我的使命。”

雨兒低下了頭,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至少到現在為止她還不知道什麽叫幸福,她只是含糊其詞地說了聲“謝謝你,童年。”

“別對我說謝謝,對我來說,這棟房子只不過是一筆遺產而已。要謝就謝建造這棟房子的人吧。”

“是誰建造了這棟房子?”

“我的曾祖父。好了,我只知道這些,我對過去的事情不感興趣。”童年邊說邊往自己的嘴裏塞菜。

“可是,你為什麽要在10歲的時候離開這棟房子呢?”

童年停頓了一下,雨兒覺得他的眼神裏藏著一種奇怪的東西,然後童年吐出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因為在那一年,我失去了我的父親和母親。”

“原來是這樣。”雨兒這才明白了童年為什麽從來沒有提起過他的父母和家庭。

童年以他那平穩的語氣繼續說:“那一年的某個夜晚,我媽媽神秘地失蹤了,我們到處尋找她,可是再也沒有她的下落。過了沒多久,我爸爸也發生了意外,從房頂上失足摔了下來,他死了。”

雨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伸出手,撫摸著童年的頭發,在他的耳邊輕聲說:“可憐的孩子,童年,你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她說話的口氣就像媽媽在撫慰受傷了的孩子。童年則一動不動地坐著,任由她的輕撫。

雨兒還在撫摸著他的頭發,忽然,她感到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他們。雨兒擡起頭向窗外望去,她看到在馬路的對面,站著一個年輕的女人,正通過餐館的玻璃窗看著她和童年。

雖然天色已暗,但白色的路燈卻亮了,照亮了路邊的年輕女子,她留著卷曲的長發,穿著一條粉色的裙子,她很漂亮,皮膚特別白,至少不遜於雨兒,她的目光正緊緊地盯著雨兒和童年,當她和雨兒的視線撞擊在一起的時候,她的眼睛裏掠過一絲奇怪的東西。這時候童年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也擡起了頭向窗外望去,他也見到了那個女子。對面的女子又與童年對視了一會兒,嘴角露出了一絲微微的笑意,然後就繼續向前走去,消失在雨兒和童年的視野裏。

“奇怪的女人。她為什麽盯著我看呢?”雨兒不解地問。

“算了,別去想她了。”

雨兒忽然加重語氣說:“她也盯著你看了。而且,她給了你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童年微微一笑:“你吃醋了?”

雨兒也笑了,使勁地在童年的胸前捶了兩下說:“你怎麽又胡說八道了。”

他們兩個人一起笑了一會兒,童年忽然站了起來說:“我吃飽了,你呢?”

“我早就吃好了,我們回家吧。”

“好的,回家。”

聽著童年的話,雨兒忽然覺得“回家”兩個字很幸福。他們結了賬,走出了餐館,又向黑房子走去。

當童年和雨兒離開餐館以後,餐館裏兩個沈默了許久的老食客終於能夠大膽地說話了:“你知道嗎?剛才我看到他們是從黑房子裏走出來的。”

“天哪,你沒看錯嗎?黑房子可空關了十幾年了。”

“當然沒看錯。”

“唉,今天晚上又要做噩夢了。”

他們不再說話了,兩個老人的眼裏流露出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眼神,保持著緘默,小餐館終於又恢覆了寂靜。

一只漂亮的貓

衛生間很寬敞,雖然瓷磚和浴缸都是十幾年前的,但經過一天的清理以後還是像新的一樣。這是搬進黑房子的第一夜,還沒來得及裝熱水器,但雨兒覺得今天出了許多汗,必須要洗一個澡了,只能由童年為她燒熱水。

雨兒的全身浸泡在熱水中,她回想著今天發生的全部的事情,一切都像做夢一樣,她一點都沒想到現在自己會擁有這一棟三層樓的大房子,這讓她毫無心理準備,有時候突如其來的幸福,未必是一件好事。但她又搖了搖頭,否決了所有的胡思亂想,也許這是所有剛搬進新家的女人都會有的恐懼吧。很快她洗完澡,穿上了一件睡衣,走出了衛生間。

衛生間位於走廊的盡頭,到走廊另一端的臥室還有一段路。走廊裏的燈被關掉了,漆黑一團,雨兒睜大著眼睛,卻什麽都看不清。頭發還冒著熱氣,她有些發抖,她想叫童年,但聲音臨到嘴邊又縮了回去,她想如果夜裏在這老房子裏傳出女人的叫聲,恐怕會讓周圍的居民們害怕的。

過一會兒,雨兒終於大著膽子摸索著墻壁向前走去,她記得從這裏到臥室要經過三間房門,她摸到了第一個門把手,那是光滑的金屬,冰涼的感覺,門裏會有什麽?她知道門沒有鎖,轉動把手就可以開門,但她沒有這個勇氣。雨兒繼續向下一扇門摸去,每走一步都能在樓道裏感覺到回音,連同著腳下木質樓板的呻吟糾纏在一起,而且夾雜了她微微的喘息聲。

忽然,雨兒感到一雙眼睛正在看著她。

她立刻停了下來,她可以肯定那不是童年的眼睛。她向四周張望著,眼前只是夜間大海般的黑暗。而那雙眼睛還在盯著她,她確定。

“誰?”雨兒輕輕地叫了一聲。

沒有人回應,一切都是悄無聲息。

躊躇再三,她繼續向前走去,她要快點回到童年的身邊,雨兒想,只有他能夠保護她。可她只邁出了一步,她就感到有什麽東西落到了她的頭上,毛茸茸的,帶著熱度,中間還有著某種堅硬的東西,她甚至感到那毛茸茸的東西正撫摸著她的臉。她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尖叫了起來,淒厲的女聲打破了整棟黑房子的安靜。

臥室的門打開了,童年沖了出來,並打開了走廊裏的燈,昏暗的燈光照亮了雨兒的臉。

“雨兒,發生什麽了?”童年沖到了她的面前,扶起蜷縮在墻角下的雨兒。

“有個東西,有個東西在我頭上。”雨兒驚慌地喊起來。

“沒有啊,你頭上什麽都沒有,就是頭發很亂。”童年撫摸著雨兒的頭發,然後擡起頭張望著四周,終於,他在走廊的盡頭見到了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真正的貓眼。

一只貓,全身純白色的貓,除了尾巴尖上有幾點火一樣跳動的紅色斑點。那只貓正睜大著眼睛站在走廊盡頭的房梁上看著童年和雨兒。

童年看著那只貓,不禁怔住了,他開始有些微微的顫抖,張大著嘴巴卻說不出話來。雨兒終於擡起了頭,她回過頭去,也看到了那只貓。

她呼出一口長氣:“原來是一只貓啊。”她又看了看童年,童年那驚訝的表情讓她有些奇怪,她推了推童年:“你怎麽了?臉色那麽難看。”

童年依舊像被電擊了一樣不說話。房梁上的貓穩穩地站立著,姿態優雅,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眼神中透出某種似曾相識的高貴。

雨兒卻著迷似地註視著那只貓,她讚嘆著說:“瞧,這只貓簡直太漂亮了,尤其是那雙眼睛。”

忽然,那只貓踏出輕盈的貓步,緩緩離開了房梁,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陰暗角落裏。

那雙貓眼卻深深印進雨兒的腦海中。

童年終於說話了:“好了,別說了,快回房吧。”

說完,他拉著雨兒回到了臥室裏,然後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臥室裏新裝的燈發出柔和的光,灑在他的額頭上,使他的臉顯得更加蒼白。

雨兒看著他的樣子實在不明白,本來是童年來救她的,可現在童年自己怎麽也好像被嚇著了似的,還要她來安慰。她微微嘆了口氣,趴在童年的背上說:“童年,你是不是有些事情瞞著我?”

她的聲音富於磁性且異常柔和,一點也不像剛被驚嚇過的樣子,童年總是被她的聲音所感染,他終於漸漸地恢覆了正常,長出了一口氣,拉著雨兒的手,對著自己苦笑了幾下,輕聲說:“對不起。雨兒,我小的時候,就在這棟房子裏,也有過一只貓,白色的貓,非常非常漂亮,就和我們剛才看見的那只貓一模一樣。”

“真的一模一樣?”

“對,一模一樣,就連尾巴上那些紅色的斑點也都完全相同,簡直就是同一個模子裏克隆出來的。”

“克隆貓?”雨兒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這個奇怪的念頭。

童年忽然笑了笑說:“你又在亂想了。不過,我剛才看到那只貓的時候確實吃了一驚,特別是那只貓的眼睛,我永遠記得那雙眼睛。那眼睛給我的第一感覺是,當年我的那只小白貓又回來了。”

“會不會就是當年的那只貓?”雨兒的話剛一出口,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你真會開玩笑,都過去十幾年了,再長壽的貓也進殯儀館了。事實上,當年我養的那只貓,它是——”童年說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那只貓怎麽了?”

童年沈默了片刻之後冷冷地說:“它是被我父親殺死的。”

“太可怕了,為什麽?”

“不為什麽。”童年似乎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了,“好了,別再說了。今天是我們回家的第一天,應該高興才對啊。”

“嗯,應該高興一些。”雨兒放開了童年,點了點頭輕聲說,“你累了,睡吧。”

說完,她走到了窗前說:“童年,也許我們應該裝一裝窗簾或者是百葉窗?”

“我們不需要窗簾。”

“為什麽?”

“你自己看一看外面吧。”

雨兒看了看窗外,對面的房子裏一片漆黑,似乎無人居住的樣子,童年說得對,確實不需要窗簾,因為沒人看得到他們。這時候她回過頭去,發現童年已經躺倒在床上了。她走到床邊,看著床上閉著眼睛的童年微微地笑了笑,她輕柔地撫摸著下午剛剛換上的整潔的被褥,然後把燈關了。

黑房子又沈入了黑暗之中。

一些奇怪的文字

一些稀疏的陽光照射進來,雨兒微微睜開眼睛,瞳孔被陽光刺了一下,她用手擋了擋光線,然後坐了起來。她依然顯得疲倦,頭發淩亂地披著。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童年不知去了哪裏,她看了看表,已經是上午十點半了。

她迅速地起床,走出臥室,走廊依舊漆黑一片,她開了燈,走完了昨晚所不敢走的路,到衛生間裏洗漱。衛生間裏鑲嵌著一面很大的鏡子,有些地方已經剝落,露出了底色。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籲出了一口長氣。

雨兒走下樓梯,沒有發現童年。底樓的客廳已經被整理幹凈了,雖然還是過去那些家具,但都整潔如新。在一張圓桌上,放著留給雨兒的早點,和一杯微熱的豆漿。雨兒捧起豆漿笑了笑,她知道童年已經出門了。

吃完早點,她看了看客廳後邊的廚房。廚房很大,窗戶對著外邊的圍墻,只是外邊雜草長得很高,幾乎已經竄到了窗口。客廳後邊是走道,走道裏還有幾個房間。

雨兒看到每一扇門前都有貓眼,而且全是反裝的。為什麽要反裝呢?雨兒心想,也許是設計房子的人為了便於監視房間裏面的情況吧,可主人不是也要被別人監視了嗎?她還是弄不明白。於是,她打開了其中的一個房間,卻發現房間裏什麽都沒有,除了幽暗的光線和一地的灰塵。她不敢走進去,只是停留在門口靜靜地註視。

忽然,雨兒在墻角處發現了幾行小字,她有些好奇,站在門口看不清,便向門裏走去,一地的灰塵被她的腳步揚起,她用手驅趕著灰塵,最後捏住了鼻子以防止灰塵侵入呼吸道。那幾行小字寫在墻壁的轉彎處,看上去是用某種黑色的墨水寫的,那些字很小,歪歪扭扭的很有趣,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寫的字。

雨兒默默地念出了那幾行字:

“張明明是個大壞蛋。”

“張明明是個大特務。”

“張明明拿了我的鉛筆盒。”

“張明明殺死了他媽媽。”

“張明明被我殺死了。”

“不要看貓眼。”

念到最後三句話,雨兒忽然緊張了起來。接著她又搖了搖頭,也許那只是小孩子之間開玩笑而已,她小時候也在墻上寫過類似的句子。不過,看著這些字,雨兒還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那個小孩就站在墻角裏,用什麽東西蘸著黑墨水寫下那些字。特別是最後一行,她又念了一遍:“不要看貓眼。”

不要看貓眼?

這是什麽意思?雨兒問自己,默念這句話的時候,她能感到一種從喉嚨裏發出的特殊感覺,一直伴隨著那幾個音節。她想這種話好像不是小孩子墻上塗鴉中應該有的,她又仔細地看著墻上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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