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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煙波微茫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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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僵持片刻,忽聽趙昺驚呼道:“啊呀,不好啦,海裏冒出小山來啦?”眾人斜眼瞥去,卻見遠方海面上,憑空出現一座黑黢黢、光溜溜的小島,俱感驚奇:“方才還波濤萬裏,怎地突然多出一座小島?”忽見島上噴起一道泉水,高及丈餘,八方噴灑。柳鶯鶯倒抽了一口冷氣,失聲道:“這島會動!”眾人定睛一看,小島果然緩緩漂移,向元船逼近。卻聽雲殊冷笑一聲,道:“什麽小山小島?分明是一頭大鯨。”趙昺奇道:“什麽叫大鯨……”話一出口,忽又撇起小嘴道,“我才不與你說話?”雲殊聞言,滿心不是滋味。

此時,元軍也看見巨鯨,紛紛駭呼。這些士卒來自北方,對這海中巨獸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頓時張弓亂射。那巨鯨挨了兩箭,尖聲長鳴,沈入水中,再度浮起,已在戰船之下,元船輕小,著它背脊一頂,頓時翻轉過來,士卒如下鍋的餃子般落入海裏,掙紮哀嚎。他船元軍大呼小叫,引弓放箭,那巨鯨又再度下潛,出海之時,將兩艘齊頭並駛的元船一齊頂翻。元軍驚惶之極,一面放箭,一面掉櫓回逃,巨鯨時沈時浮,緊追不舍,半晌工夫,元船又被頂翻六艘,僅剩一艘,惶惶若喪家之犬,忙忙若漏網之魚,扯滿風帆,霎時間逃得不見蹤影。這輪人鯨交戰,驚得諸人目瞪口呆。雲殊忽向趙昺一膝跪倒,喜道:“聖上洪福,天降神鯨,可見大宋國運未絕,還能補救,哈哈,還能補救……”他數月來連遭慘敗,忽然逢此吉兆,激動得語無倫次,如顛如狂,兩眼驀地流出淚來。趙昺大吃一驚,戰聲道:“你說什麽,我……我都不懂……”

雲殊大聲道:“天佑大宋,大宋決不會亡……”他快意莫名,欲要縱聲長笑,誰料笑聲卻是說不出的低沈暗啞,好似夜中梟啼。趙昺瞧他這般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模樣,心中害怕之極,緊緊抓住曉霜衣衫,渾身顫抖。

賀陀羅不料堂堂大元水師,竟被一頭巨鯨沖得七零八落,張大一雙碧眼,一時難以置信,聽得雲殊之言,不覺心頭一動:“莫非當真是天佑大宋?若不是老天弄鬼,為何偏偏節骨眼上,卻來一頭鯨魚?”正自驚疑不定,忽聽梁蕭冷笑道:“你說它是神鯨,它可未必認得你大宋,仔細瞧瞧再說!”賀陀羅舉目一看,卻見那頭巨鯨掉了頭,向著大船游弋過來,轉念間神色陡變,脫口道:“難道說,它把我們也當作敵人?”梁蕭道:“算你明白。”賀陀羅眼珠亂轉,露出焦慮之色。

雲殊雖是不信,可見那鯨魚越來越近,也不由心神忐忑,一瞥花曉霜,見她呆望巨鯨,無有防範,不由忖道:“聖上清白之軀,就算一死,也決不能與奸賊死在一起?”想到此處,呼地一掌,拍向曉霜面門。

花曉霜覺出掌風,猝然一驚,但雲殊無意傷她,這掌只是虛招,尚未用老,右爪疾出,扣住趙昺肩頭,將他抓過,左掌倏地圈回,“砰”地接下花生一拳。花生一晃,雲殊也倒退半步,厲聲道:“好和尚。”喝聲未落,頭頂風聲乍響,梁蕭一掌拍到。雲殊並不後退,身形微挫,揮掌上迎,掌力方接,他忽使一招“天旋地轉”,立地便旋。梁蕭掌下發虛,勁力盡被卸開,方要變招,忽聽柳鶯鶯發聲嬌叱,回頭一瞥,只見柳鶯鶯踉蹌後退,俏臉煞白,賀陀羅一臉詭笑,已將哈裏斯奪回。

梁蕭棄了雲殊,躍到柳鶯鶯身旁,握住她手,急道:“沒事麽?”內力源源度了過去,助她化解賀陀羅的蛇勁。柳鶯鶯見他面露關切之色,雙頰微微泛紅,忽地神色又變,摔開他手,冷冷道:“放尊重些!你有妻子,還來惹我作什麽?”梁蕭詫道:“你說什麽?”柳鶯鶯漲紅了臉,怒視他道:“還不承認嗎?小孩子叫你叔叔,又說有個嬸嬸,哼,叔叔嬸嬸,難道不是一對?梁蕭,我當你是個好漢子,你卻當我是笨蛋,是傻子……”說到這裏,眼裏已泛起迷蒙淚光。梁蕭見危機四伏,大敵當前,柳鶯鶯卻偏偏來算舊賬,心中氣惱,道:“這事另有別情,以後再說。”柳鶯鶯怒道:“不成,你不說明白,我便不放你。”伸出素手,反將他牢牢拽住。

賀陀羅見他二人纏夾不清,喜不自勝。他奸商出身,精於算計,權衡當前三方,梁蕭一方與己實力相當,若然動手,討不得好。雲殊武功雖高,卻只得一人,手中多了趙昺,更添累贅,若能將他擊斃,以趙昺作為人質,又能挾制梁蕭等人,可謂一石三鳥之計,天造地作之策。他算計已定,忽地兩眼望天,口中打個哈哈,左拳倏擡,拍向雲殊。

這一下變起俄頃,雲殊不及轉念,一縮身,以“歸元步”閃避。賀陀羅數度與他交手,對其武功了然於胸,此時占得先手,縱聲長笑,左拳橫掃,將雲殊逼住,右手反出,撤下般若鋒來。

般若鋒本賀陀羅自創兵刃。與之相合,還有一路“大自在天之舞”,威力奇大,他珍為絕技,從不輕使。初時與梁、雲二人交手,他自重身份,未用兵刃,現今自忖不出絕招,難以速勝。當即“般若鋒”淩空一抖,向雲殊劈下,卻是單刀刀法。雲殊縮身避過,還了一招“罔兩問景”。賀陀羅手腕鬥翻,般若鋒向前探後勾,又變鉤法,鎖拿雲殊手腕。雲殊不料他刀中帶鉤,忙收掌後退。賀陀羅如影隨上,招術忽刀忽鉤,乍聽裂帛聲響,雲殊衣襟著了一下,斷成兩截。趙昺身處鬥場,驚得雙眼緊閉,只覺得四面八方氣流回旋,刮得面皮生痛,心頭一駭,哇的哭了起來。

梁蕭惱恨雲殊偷襲,不願相幫,但聽得趙昺哭聲,一顆心頓又軟了,忽覺柳鶯鶯玉手津津生汗,側目一看,見她盯著雲殊,微有關切之色,沒來由心中泛酸,冷笑道:“你嘴裏跟我慪氣,心裏卻在意那姓雲的吧?”柳鶯鶯臉色微變,扔開他手,怒道:“你放屁……”她眼裏淚花滾來滾去,高聲道,“在意他又怎樣啦?你能找妻子,我便不能找情人麽?你是我什麽人,我在意誰,要你來說嘴麽?”梁蕭心往下沈,冷冷道:“不錯,你在意誰,不用我說嘴!但你記住了,我不是救他,更不是幫你!”忽地伸腿挑起地上散落的一桿長槍,迎風抖出,向賀陀羅背心疾刺過去,朗聲道:“白刃對空拳,不害臊嗎?”他先刺後喊,槍尖與叫聲同時抵達,看似光明正大,實則近乎偷襲。賀陀羅心中暗罵,般若鋒反手揮出,如風車般滴溜溜一轉,頓將槍尖絞落。梁蕭不料“般若鋒”竟有如此妙用,讚道:“好功夫。”也不收勢,手中白蠟桿向下一沈,驀地橫掃,正是“太祖棍法”中一招“橫掃千軍”。“太祖棍法”於宋之一代流傳極廣,宋太祖趙匡胤以一條桿棒打下四百座軍州,憑得就是這路棍法。後世學武者大都會使,但同是一路功夫,不同人使來,威力大有不同。只見梁蕭一桿棒在手,便如蒼龍戲水,野雲孤飛,往往於極尋常的招術之中,生出極不尋常的威力。

二人驚鴻矯電般拆了數招,難分勝負,賀陀羅竟鬥不下一路“太祖棍法”,不覺焦躁起來,白眉倒立,厲叱道:“趙匡胤何足道哉?”般若鋒忽地大開大闔,宛若飛雪滿天,無所不至,只聽刷刷刷異響連連,桿棒節節寸斷,頃刻間僅餘四尺。梁蕭笑道:“中土英才輩出,豈只趙匡胤一個?”談笑間,舉棒數振,瀟瀟灑灑脫出“般若鋒”的利刃,刺向賀陀羅胸口。賀陀羅心道:“好家夥,棍法不成,又用劍法麽?”這路“歸藏劍”遠非“太祖棍法”可比,他不敢大意,揮舞般若鋒,凝神對敵。

雲殊揮拳逼退哈裏斯,忽聽梁蕭之言,心血上湧:“這奸賊雖然可惡,但這話說得極是,我中土英才輩出,豈有滅亡之理,假以時日,定可掃滅韃虜,中興漢室……”心中激動不已,低頭望去,卻見趙昺小臉煞白,雙目緊閉,早已驚得昏了過去。雲殊心中暗嘆,忽覺大船猛震,船上眾人無不東倒西歪。雲殊拿樁站定,心下駭然:“不好,那頭鯨魚真來作怪了。”

梁、賀二人被這一震,各自退開。賀陀羅定住身形,毒念陡起:“都是姓梁的小子壞我大事。灑家得有今日,全是拜他所賜。”暴喝一聲,“般若鋒”橫批豎斬,直撲梁蕭。梁蕭舉棒拆了兩招,足下又是一震,船身再傾。梁蕭動念奇快,借此傾斜之勢,足下一轉,到得賀陀羅身側,揮棒刺他“五樞”穴。這招合以天時地利,賀陀羅躲閃不及,長吸一口氣,“五樞”穴忽地陷落三寸。梁蕭這一棒本已刺到他肌膚,忽覺棒下一虛,錯愕間,賀陀羅擲出般若鋒,向他面門掃來。

梁蕭不及轉念,雙腿釘地,上身疾仰,只覺“般若鋒”掠面而過,刮得面皮生痛。他避過這招,心道賀陀羅兵刃脫手,正該趁虛而人,身形未穩,桿棒挽出一個平花,刺向賀陀羅胸口。誰料賀陀羅反手一招,那“般若鋒”竟又飛回到手中。梁蕭收棒不及,“般若鋒”寒光數閃,喀喀兩聲,桿棒斷作三截。

賀陀羅這一放一收極是出奇,正是“大自在天之舞”的殺著,以此破敵,從未有失,當下左掌再吐,正中梁蕭右胸,梁蕭悶聲慘哼,翻出丈餘,立足未穩,身側一股勁風全無征兆,忽然襲來。這一掌來得迅猛突兀,梁蕭即便全神防備,也不易避開,何況此時他才遭重創,全無抗拒之能。一剎那,只覺腰脅劇痛,身不由主拋起兩丈,直向海中落去。下墜之際,他恍惚看見,雲殊立身船頭,一手握拳,神色說不出的陰鷙。梁蕭只覺心中一陣狂怒,一道殷紅血箭奪口而出,只聽嘩的一聲,海水冰涼,四面湧來,硬生生將他拉扯下去。

雲殊瞧著梁蕭落海,心頭突突直跳。方才梁蕭退後之際,竟將腰脅送到他面前,他頭腦一熱,忍不住揮掌暗算。眼瞧這生平大敵遭此滅頂之災,心中既是興奮無比,又覺爽然若失,不由仰首望天,心道:“蒼天有眼,娘親姊姊,眾位同門,方老前輩,大宋千萬將士,這惡賊終於死啦……終於死啦……”想著不覺長笑出聲。只笑了半聲,便聽尖聲慘呼,一道綠影自旁掠過,直向著海中撲去。雲殊見是柳鶯鶯,忙伸手將她拽住。

柳鶯鶯昏亂中,給他扣住肩膊,欲要掙紮,又覺渾身虛脫,提不起半分氣力,雙膝一軟,伏在舷上,慘呼道:“梁蕭……”卻見海水碧沈沈一片,哪還有半個人影,頓覺陣陣暈眩,兩耳嗡嗡作響。瞧著海面傻了片刻,忽聽花生的呼聲若斷若續,悠悠傳來:“別嚇俺……啊喲,曉霜要死啦……要死啦……”又聽賀陀羅高聲笑道:“雲大人與灑家當真默契,哈哈,用你們漢人的話……叫什麽來著,對,‘天作之合’,哈哈,這掌使得當真妙極,梁蕭這廝定然不活啦……”

柳鶯鶯聽到這裏,耳中只有一個聲音反覆激蕩:“不活啦……不活啦……不活啦……”一時間,心中千萬根鋼針刺紮也似,痛苦難忍,驀地玉掌圈轉,回擊雲殊胸口。雲殊避過她的掌勢,正色道:“柳姑娘!梁蕭大奸巨惡,天下人人得而誅之……”柳鶯鶯縱身躍上,雙掌亂揮,尖聲叫道:“你胡說,他拼了性命,就為救你懷中孩子。他是壞人,天下還有好人嗎?”雲殊聞言心神微震,躲開她的七掌八腿,回想起梁蕭種種舉動,也不覺迷惑起來。

賀陀羅冷眼旁觀,心中卻是樂不可支,暗忖梁蕭中掌落海,必無幸理,那頭巨鯨也再未撞擊船底,想是船大且沈,不易翻轉,鯨魚體形雖巨,卻是無知蠢物,一受挫折,便即放棄。如此便去了兩個麻煩,倘若柳鶯鶯再和雲殊來個鷸蚌相爭,真是上上大吉。但見雲殊神色迷惑,只恐他被說動,便道:“是啊,說起來,梁蕭確是個難得的好人,可惜可惜,‘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啊。”他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這麽顛而倒之一回說,雲殊胸中怒火陡升:“你這胡兒就是天大的禍害,你說的好人,會是什麽好貨色?”他新遭亡國之慘,心性大變,尋思道,“梁蕭那廝大奸大惡,殺了他萬無錯理,若不是他攻破襄陽,我大宋會有今日麽?”剎那間,滿心疑惑盡都拋至九霄雲外,忽地一掌將柳鶯鶯震退三步,喝道:“殺了便殺了,我雲殊做事,從不後悔!”一時按腰仰首,神氣凜然。

柳鶯鶯瞪著他,雙目冰冷,眉間騰起一股濃濃的戾氣。雲殊瞧得心驚,凝神防範。兩人正當對峙,忽聽花生哀哀哭道:“曉霜活不了啦……活不了啦!”柳鶯鶯側目望去,只見花曉霜牙關緊咬,面色慘白,眉間透出青黑之氣,她這般情形,柳鶯鶯也見過幾次,心知她必是看見梁蕭墮海,傷心過度,以致痼疾發作,性命危殆。柳鶯鶯原本萬念俱灰,想與雲殊以死相拼,但瞧得曉霜這般模樣,心頭沒來由一軟:“小色鬼固然可惡,卻始終待她很好。我若見死不救,小色鬼地下有知,必會怨我……”一時生出同病相憐之意,但這念頭只是一閃,心腸覆轉剛硬:“不成,我若救了她,豈非自個兒犯賤麽?”轉念又想:“我隨小色鬼死了,做對短命鴛鴦也就罷了。若她也去了陰曹地府,豈不又會纏夾不清;倘若這樣,與其讓她送命,不如讓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活著受罪才好……”霎時間,她心裏種種念頭激烈交戰,過了數息工夫,終於長嘆了口氣,道:“花生,你左掌按她‘天泉穴’,右掌按‘陽池穴’,慢慢度入內勁,不可急躁!”花生早已束手無策,聽得這話,如獲聖旨,立馬施為,他內力渾厚,真氣所至,花曉霜眉宇頓時舒展開來。賀陀羅一心要讓兩方自相殘殺,當下也不阻攔,饒有興致,負手旁觀。

柳鶯鶯見花曉霜面色轉紅,點了點頭,又道:“雙手換過,左掌按‘陽池’穴,右掌按‘天泉’穴。”這本是平素花曉霜病時梁蕭所用的法子,柳鶯鶯是有心之人,不比花生渾渾噩噩,見過一次,便已記住。花生依法辦理,“大金剛神力”至大至剛,恰能壓制陰毒,片刻功夫,花曉霜“喏”的一聲,睜開雙眼,一顧四周,淚水便奪眶而出,顫聲道:“柳姊姊,他……他在哪裏……”換作平日,她嘴裏再甜,柳鶯鶯也未必心軟,但此時二人同失至愛,同樣淒徨,柳鶯鶯乍聽這聲叫喚,不由雙目酸熱,身子哆嗦兩下,忽將曉霜一把摟入懷裏,放開嗓子,痛哭起來。

花曉霜呆呆任她摟著,恨不能也如她一般痛哭,但此時此地,身子偏似遭劫後的房屋,空空如也,一滴淚水也流之不出,種種舊事從心上掠過:少年相逢,同座教算,遭逢強敵,舍身相護,嶗山再遇,並肩行醫……梁蕭一舉一動,一哭一笑竟是那般清晰,便如方才發生……忽覺一陣倦意湧上來,她真想合眼一睡,覺來時梁蕭已立在面前,為她拭去淚漬。可惜就是這等荒誕念頭也難如願,她分明感覺得到,柳鶯鶯十個指甲深深陷入肉裏,痛楚陣陣刺入腦海,不住提醒著她:“梁蕭死啦,梁蕭已經死啦……”這念頭如此轉了數轉,花曉霜忽覺心口一涼,兩眼發黑,又昏過去。

柳鶯鶯覺出曉霜身子變冷,忙放開她,促聲道:“快度內力!”花生應聲度過真氣。俄頃,花曉霜身子稍暖,落淚道:“姊姊,你別救我啦,我不要活了。”柳鶯鶯面色一沈,起手給了她一個耳光,厲聲道:“胡說什麽,沒心肝的小東西,你不想給梁蕭報仇嗎?”花曉霜挨了耳光,左臉頓時腫了起來,一楞神,含淚道:“我武功不好,打不過人。”柳鶯鶯道:“你不是連韓凝紫都打過了麽?”花曉霜低頭道:“那是蕭哥哥他幫我……他不在了……我……我什麽都不會做的……”嗓子一啞,淚水又落下來。

柳鶯鶯望著她哀痛虛弱的神氣,只覺一道熱血直沖入腦,按捺心中傷痛,雙臂環緊曉霜,耳語道:“沒有梁蕭,還有我,咱們齊心協力,什麽都不怕。”花曉霜身子一顫,瞥了雲殊一眼,搖頭道:“我……我不成的……”柳鶯鶯道:“你只須好好活著,報仇的事,由我來做。”花曉霜仿徨無計,只好點了點頭。

賀陀羅見柳鶯鶯遲遲不動,甚感不耐:“娘兒們羅裏羅嗦,成不了大事。”鼻間哼了一聲,道:“阿灘,你去轉舵,哈裏斯,你去升帆。”二人應命。雲殊喝道:“且慢,你要作甚?”賀陀羅笑道:“自是掉船向北了。”雲殊面色倏沈,賀陀羅瞥他一眼,笑道:“常言道:‘孤掌難鳴’,雲大人自忖武功比灑家如何?”雲殊一怔,忖道:“僅他一人,我已不是對手,況且他有兩個幫手,我卻要顧著聖上……”想到此處,不禁慘然。

賀陀羅哈哈大笑,斜眼望著柳鶯鶯三人,心中盤算:“這女大夫是‘惡華佗’的弟子,那醫家寶典《青杏卷》定要著落在她身上,灑家駐顏長生,還用得著。這綠衣女郎姿容秀冶,實為老夫生平僅見,若是廢去武功,收為姬妾,當是人生一大樂事!哈哈,至於這小和尚嘛,身懷‘大金剛神力’,和九如和尚必有幹系,那老禿驢屢屢壞我好事,正要跟他算賬,若能生擒小和尚,遇上老和尚,可是一件法寶……”他越想越喜,摸著光溜溜的下巴,臉上不由露出笑意。

花生不住度入內力,但覺曉霜體內陰毒漸退,心頭大喜,正要一鼓作氣,將其降服,忽聽柳鶯鶯低聲道:“花生,那個白發老頭不懷好意,就要動手啦。你千萬聽我招呼,否則糟糕之極。”花生點點頭,忽又憨憨問道:“梁蕭掉進海裏,還能爬上來嗎?”柳鶯鶯慘笑道:“你能爬上來麽?”花生環眼圓瞪,搖頭道:“我掉下去,就完蛋啦。”說到這裏,忽地打了個機靈,慌道:“那,梁蕭也完蛋了?”柳鶯鶯心中淒苦,也不及揣摩他的渾話,眼眶一紅,微微點頭,花生只覺一股熱氣直沖眼鼻,眼淚頓時湧了出來。

柳鶯鶯強捺悲傷,輕嘆道:“小和尚,別要哭,莫讓那些惡人笑話。”花生也頗聽話,撇嘴拭淚道,“梁蕭對俺……對俺很好的。”柳鶯鶯點點頭,輕嘆口氣,卻聽花曉霜道:“花生,九陰毒脈頑固得緊,你再用內力,也沒用得。蕭哥哥教我逼毒之法,或許……或許有效,可惜我還沒練,他……他……”說到此處,淚水又忍不住流下來。

柳鶯鶯見狀,又想痛哭,但眼下危機四伏,萬不可一味傷感,誤了大事。當即咬牙含淚,覷眼看去,只見哈裏斯正升起風帆,心頭大動,對花生低聲說道:“我吹口哨,你與曉霜便往桅桿下沖。”花生點頭。

柳鶯鶯吸一口氣,忽地躍起,揮掌便向賀陀羅拍去。賀陀羅正在監看雲殊,聽到風聲,微露冷笑,心道:“灑家沒來動你,你卻先來捋我虎須?”倏地提起七成功力,欲要殺雞儆猴,一舉制住柳鶯鶯,威懾雲殊,誰知尚未出手,柳鶯鶯忽又收掌後躍,落在丈外。

賀陀羅一怔,心道:“這女人來來去去,弄個什麽玄虛。”卻聽柳鶯鶯冷道:“雲殊,誰要你討好?你就會暗算傷人麽?哼,天下無恥之徒,算你第一!”雲殊被她說得莫名其妙。賀陀羅心中卻咯噔一下:“是了,姓雲的想揀灑家的便宜,又來個背後偷襲?哼,女人和尚不足為懼,這姓雲的武功既高,人又精明,方是灑家的大敵,若不將他制住,決難安枕。至於其他人麽,嘿嘿,這四周大海茫茫,上天無路,入水不能,留待灑家一個個收拾!”盤算已定,轉頭大笑道:“雲大人想故伎重施麽?灑家可不是梁蕭啊!”雲殊明知柳鶯鶯故意挑撥,但也不屑辯駁,冷冷一笑,並不回答。賀陀羅更無懷疑,雙拳齊出。雲殊錯步擰腰,以“驚影疊形拳”抵擋。霎息間,只看兩道人影兔起鶻落,難解難分。

柳鶯鶯計謀得逞,心中竊喜,轉身打了個呼哨。花生背起曉霜一跳而起,向著桅桿奔去。賀陀羅瞥見,恍然大悟,虛晃一拳,卻待要追;雲殊也猜到柳鶯鶯心思,有心助她成功,喝道:“勝負未分,便想走麽?”易守為攻,將賀陀羅死死纏住。

此時哈裏斯升起風帆,正欲返轉前艙,忽見柳鶯鶯三人奔來,心頭一驚。柳鶯鶯足下不停,使招“天寒地凍”,雙掌上下一合,寒氣森森,向哈裏斯迎面湧去。哈裏斯倒退兩步,急以“龍腸拳”拆解。拳掌未交,花生已然搶到桅桿之下。柳鶯鶯虛晃一招,向後跳出,嬌喝道:“再上一步,我便讓小和尚擊斷桅桿。”

哈裏斯大驚止步,卻聽柳鶯鶯喝道:“花生,放下風帆。”花生伸手抓住纜繩,啪啪啪三聲脆響,手臂粗細的纜繩盡被扯斷,風帆都落下來。哈裏斯看得橫眉豎眼,偏又不敢亂動,忽見賀陀羅擺脫雲殊,趕將過來,急道:“父……呃……宗師!不好啦。”賀陀羅最厭兒子呼己“父親”,以免叫喚老了,故而哈裏斯都以“宗師”相稱。

柳鶯鶯冷笑道:“花生,打斷一根桅桿。”花生聞言,也不作勢運氣,順手一拳,左方副桅轟然折斷。

賀陀羅兩眼噴火,止步笑道:“姑娘何必恁地生分?姓雲的是你敵人,也是灑家的對頭,依照漢人的說法,咱們可算是友非敵,敵愾同仇。只要你們不動桅桿,我賀陀羅對天發誓,絕不尋你麻煩!”他花言巧語,一心騙開三人,保存桅桿,暗地裏卻咬牙切齒。要知賀陀羅為人奸詐無信,於他而言,對天發誓還不及放一個臭屁,說過便算,從不當真。

不料柳鶯鶯一揮手,道:“誰跟你是友非敵。滾遠些,踏入三丈之內,我便毀掉桅桿,跳海自盡,左右梁蕭死了,我活著也沒什麽意思!”眉眼一紅,傍著桅桿坐了下來。其時舟行海上,四面都是海水,倘若失了桅帆,無風可借,唯有困死。賀陀羅一時間面色鐵青,無法可想,卻聽哈裏斯低聲道:“宗師,怎麽辦?”賀陀羅白眉一擰,冷笑道:“好,灑家瞧他們能挨多久!走,去儲艙看住淡水糧食。”與哈裏斯揚長去了。

柳鶯鶯聽得這話,心裏咯噔一響:“糟了,我百密一疏,卻忘了‘民以食為天’。沒了淡水糧食,如何挨得下去……”轉念又想:“大不了魚死網破,大家都不活了……”一陣心灰意冷,回眼向花曉霜看去,只見她盤膝而坐,正依梁蕭所傳心法,運功驅毒。花生則目視大海,神色茫然。柳鶯鶯輕嘆口氣,心道:“他們都不著急麽?人傻自有人傻的好處,總能少許多煩惱……”此時平靜下來,又想起梁蕭,心中悲不可抑,背著二人,以臉促膝,低低啜泣起來。

這般僵持了半夜,北風更烈,呼呼作響。賀陀羅拆下三塊甲板,當作船槳,與哈裏斯、阿灘奮力向南劃動。但船體龐大,巨鯨尚且不能掀翻,何況逆風而行,三個人擺弄到東方發白,卻是白費氣力。眼看大船離陸地愈來愈遠,賀陀羅大是後悔。早先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船上水手一一抓斃,丟入海中,到這時候,卻又不禁心想:“早知如此,就該留下幾個,人多勢眾,或能濟事……”三人無可奈何,返回前艙,忽又發現羅盤被人砸爛。要知大海微茫,難辨南北,白日也就罷了,夜裏沒有羅盤,決難航行。賀陀羅氣急敗壞,風度盡失,想要破口怒罵,但柳鶯鶯與雲殊都有可疑,不知罵誰才好,出言相詢更是不便,若弄得人盡皆知,豈不大長敵人志氣。氣悶半晌,決意占住儲倉,斷了對頭水糧,再作計較。

如此又過一日,賀陀羅幾度偷襲,均被柳鶯鶯發現,無法得手。雲殊與趙昺住在後艙,趙昺厭惡雲殊,成日哭鬧。雲殊勸解不得,只好狠起心腸,不加理睬。他存心令賀陀羅大海迷航,夜裏覷機震毀羅盤,並偷入儲倉,取了數日水糧,伺機逃生。賀陀羅一來全心對付柳鶯鶯三人,無暇他顧,二來害怕逼迫太甚,雲殊來個玉石俱焚,與趙昺同歸於盡,是以也不與他為難,間或還送去少許清水幹糧,花言巧語,誘使雲殊變節。雲殊清水照喝,幹糧照吃,但對投降之言,絕不理會。

這一日一夜,柳鶯鶯三人粒米未進,饑腸轆轆,口中焦渴。未到午時,花生饑火沖上來,忍不住嚷道:“不好啦,俺要死啦。”柳鶯鶯道:“好端端的,你說什麽屁話?”花生哭喪著臉道:“俺要餓死啦!”柳鶯鶯道:“男子漢大丈夫,就會說這樣沒出息的話麽?”花生道:“俺是和尚,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柳鶯鶯恨聲道:“你不是和尚,你是禿驢,再嚷一聲,我便把你當驢宰了吃,你怕不怕?”花生不驚反喜,吞了口唾沫道:“說的是,把白毛驢兒殺了,倒能吃幾頓好的。”花曉霜驚道:“那怎麽成,快雪那麽好!”花生道:“那把狗兒殺了也成,挨一頓算一頓。”曉霜落淚道:“白癡兒是蕭哥哥從小養大的……”花生覷了胭脂馬一眼,未及說話,柳鶯鶯早已喝道:“你敢打胭脂的主意,我叫你好看。”花生不由發起狠來,叫道:“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們都有道理!”說著一拳捶下,將船板打了個洞,柳鶯鶯焦躁起來,罵道:“你再嚷嚷,我丟你下海淹死。”花生氣道:“淹死卻也好些,萬萬不要餓死,俺師父說:‘寧做飽鬼,不為饑漢’,肚裏空空的,死得忒難受啦。”此時賀陀羅遠遠聽到,心中暗喜,立馬叫阿灘取來幹肉美酒,當著三人大吃大嚼,連連稱好。花生看得口水長流,賀陀羅舉起一塊肉脯,晃來晃去,笑道:“小和尚想吃麽,要吃就過來!”

花生大吞了口唾沫,禁不住站起身來,邁步便要上前。柳鶯鶯一驚,叫道:“花生,不許過去。”

花生聞聲止步,望了望賀陀羅,又望著花曉霜,問道:“曉霜,你跟俺過去好麽?”花曉霜搖頭道:“我留在這裏陪柳姊姊,花生,你真餓得狠了,就過去好了!累你跟著受苦,我也萬分地過意不去。”花生聽得這話,彎眉一蹙,露出躊躇之色,徘徊數步,忽然一拍屁股,又轉回來,悶聲說道:“罷了,你不過去,俺也不去啦。”柳鶯鶯松了口氣,戳了他一指頭,罵道:“小餓鬼,算你還有良心。”想到方才的驚險,眉眼早已紅了。賀陀羅誘惑不得,連罵三聲“賊禿”,恨恨去了。柳鶯鶯忖道:“這次好險,小和尚挨得過一次,未必挨得過二次。”忽聽唧唧喳喳,鳥聲喧囂,擡頭望去,卻是一群海鳥,在船上盤旋。柳鶯鶯心念一轉,面露喜色,取出“遁天爪”,飛擲而出,嗖的一聲,白羽紛飛,竟將一只鷗鳥淩空抓了下來。

柳鶯鶯接住鳥兒,取出匕首,割斷鳥頸,喝了口血,遞給曉霜,叱道:“把嘴張開。”花曉霜露出驚怖之色,急往後縮,柳鶯鶯粉面一沈,撲上前,捏開她口,將鳥血強行灌入,花曉霜只覺口中腥鹹,胸中翻騰不已,轉身便吐。柳鶯鶯本就煩躁已極,見狀怒道:“作死麽。”抓住花曉霜,舉手便要毆打,忽見她滿臉淚水,楚楚可憐,終於放手嘆道:“傻丫頭,你不吃不喝,怎麽與惡人鬥,怎麽給梁蕭報仇?”花曉霜滿臉是淚,蜷作一團,顫聲道:“我不想報仇,我……我只想跳進海裏,一了百了……”柳鶯鶯見她哭得可憐,胸中一酸,撫著她秀發,慘笑道:“梁蕭從舍不得你受委屈,若你當真死了,他九泉之下也不會歡喜的。”花曉霜身子一顫,撲入她懷中,放聲哭道:“姊姊,其實曉霜明白,蕭哥哥喜歡的是姊姊,可……可我就是離不開他,我什麽都可不要,什麽都不在乎,但一想到與他分開,我便難受得很,離開爹爹媽媽,我沒這麽難受,師父去世的時候,也沒這麽難受……我心裏好苦,比死還苦,姊姊……這樣活著,真的好辛苦……”柳鶯鶯感同身受,心如刀割,忍淚嘆道:“傻丫頭,別說傻話。”

花曉霜泣道:“我說的都是心裏話。蕭哥哥最重情義,別人對他好一天,他便會對那人好一輩子;他不肯讓你難受,也不肯讓我委屈,只好自己暗地裏受罪……”柳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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