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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今生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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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最大的佛窟中供奉著釋迦三尊。此時風吹雪絮,嚴寒的天氣把善男信女都鎖在了家裏的暖炕上,唯有一片片手掌大的雪花還殷勤地向三座佛像懷中撲去。

面前是沈默不語的如來佛,身後是沈默不語的秦疇夜,尤道漓被圈在環繞的雙臂中。

她回想自己剛剛與小世子說的話,並不覺得有什麽過分的地方。可她能感受到貼著她後背的胸膛正壓抑著怒火起起伏伏。

“唉喲……啊!!”

秦疇夜咬了她的耳朵,緊接著遇襲的是面頰與脖子,痛得尤道漓想咬回去。

“知道痛,就要聽話。”秦疇夜兩手分別掐住懷中人的腰與喉嚨,“你現在,去跟佛祖發誓。”

“咳咳咳……”尤道漓護著脖子猛地咳嗽了幾聲,“發什麽誓……”

秦疇夜用唇貼著尤道漓耳邊說:“你發誓,你會陪我一輩子,到、我、死……”

“我、我不……”尤道漓搖頭。

“為什麽不?!”秦疇夜強行扳過懷中人的臉,直視她噙著淚水的眼睛問道,“你不是喜歡我嗎?我說過要和你白頭到老……別把本王的承諾當做玩笑。”

承諾?尤道漓心想,你的承諾又不怎麽值錢。所謂“白頭到老”,不就是把我安排在京郊的宅子裏做望夫石嗎?等我人老色衰被你遺忘時,肯定是想陪你都沒有機會。到時候佛祖還以為我不遵守誓言,於是下了報應在我身上,讓我不得好死,那我豈不是比王寶釧還苦,比竇娥還冤?

“殿下,你已經有能陪你一輩子的人了,不是嗎?”她嘆了口氣,緩緩回道,“還不止一個人,有很多人會陪你,她們會用自己的一生,來陪你的一生……恕我從小生活在山中,不能習慣人世間這樣的不公平。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憑什麽有些人就比其他人金貴,需要那麽多人生命的總和,去滿足他一個人的需求?難道真是前世的孽障,換來了今世的苦行?……我不信佛,我只記得聖賢說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句話難以用來訓誡凡夫,但像殿下這樣的君子,總該能體會其中真意。……我曾經視你為友,願為你赴湯蹈火。我知道你的生死關乎家國福祉,所以我為你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但如果你只是想拿我尋歡取樂,給你妻妾成群的富貴人生錦上添花……我不願意。”

說罷,尤道漓撥開秦疇夜的手,掙紮著跳下了馬。

她低頭讓淚落盡雪地中,沈默了半晌後,才又擡頭對馬鞍上臉若冰霜的秦疇夜說了一句:“我寧願回憶那一段我們只有彼此的日子,哪怕很短暫。”

扭頭走進越下越大的暴雪中,尤道漓覺得自己剛把所有愛恨交纏的欲望都倒了個一幹二凈,此刻只剩下了空空的軀體。她好怕她會受不了這樣的空虛而忍不住回頭。

秦疇夜下馬後快步追上尤道漓,攔在了她面前。

“如果我可以隨心所欲,我當然會娶你為妻!”他捧起尤道漓的臉,盡最大的誠意說道,“我並非貪圖享受,也不需要什麽姬妾……若非情勢所迫,我何嘗不願過神仙眷侶的日子?……可你明白,你知道,我不能這樣一走了之。”

尤道漓聽了這番話,覺得好像也有點道理。

“我知道你不好受,可我別無辦法……”秦疇夜輕吻眼前人的額頭,然後大掌一撫,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心口,說起往事來,“第一次見到你時,你還打扮得像個小子。當時我只覺得你說的歪理可笑,神態動作也很滑稽。後來我發現,但凡我一人獨處時,都會不經意地想起你。我喜歡看你眼睛裏的自作聰明,喜歡聽你講歪理時的自相矛盾……你讓我覺得又新鮮,又熟悉。……是我從未遇到過的新鮮,又像是早就相識的熟悉。我當時覺得,若世上真有緣分一說,想必我的有緣人就是你了。誰知你一心撲在謝瞻白身上,你可知道我有多氣?”

尤道漓兩肩微微顫抖,眼中湧出的淚花都滲進了秦疇夜前襟的布料中。

秦疇夜:“我自出娘胎以來,憂多樂少……兒時父親被誣謀反,若非三叔極力保全,我恐怕早已隨父母魂歸泉下。此後我為避京中議論,獨往山中學道。可即便如此,也還是堵不住有心人的讒口,更難躲避狠厲者的追兵。你可知我輾轉過多少門派,才終於在玉浮山偷得了兩年安寧?你又是否知道,當你不顧一切地想為我引開殺手時,我心中有多麽震動?在那一瞬間,我幾乎忘了多年的忍辱負重是為了什麽,只覺得就算與你同死,也不枉這一生。”

尤道漓聽得暈乎乎的,心中暗流湧動,一時間全然忘了自己的委屈,反倒感嘆起秦疇夜的身世來。

秦疇夜:“無論是為了鞏固趙家的天下,還是報答三叔的恩情,我都無法為自己的婚姻做主。可我對你的心意是真,絕不是把你當做尋歡作樂的工具。答應我,再想一想。……留下來陪我……也許不需要太久,十年,二十年後,等煜兒坐穩了江山,我便隨你歸隱,可好?”

尤道漓這下被問得沒了主意,她摸了摸秦疇夜的背,想暫時安撫他,見他還是滿眼憂傷,只得踮腳吻了他的唇。

“那我便當你是答應了。”秦疇夜這才像個討到糖果的孩子般露出了笑意,和著雪花吻回去。

尤道漓:“我不是答應……我就想先試試,看看我……能不能行。”

秦疇夜面上喜憂參半,說了一句:“好。”

五日後,莊知濠的商隊如約而至,那假文牒上登記的資料竟然是兩女兩男。

“內人說,小世子必然會被尤師妹打扮成女子,故而用了兩女兩男。”莊知濠如此解釋。

尤道漓聽莊知濠說起“內人”二字時,偷偷瞄了一眼漆則陽的神情——畢竟他曾說晏如寄是唯一能化解他孤鸞之命的人——但見他並無異樣,才松了口氣。

北國頗好南方物產,因而邊境上對商隊查得並不太嚴。莊家又受朝廷恩寵,入關時通常也不會多被盤問。也虧得趙煜連日來好好學了一番女子的步態和眼神,諸人南歸時才沒有遇到大麻煩。

待諸人入得京城時,已近春節。閑下來的尤道漓去嚴氏姐妹所在的書局呆了幾天,後來又想要回家過年,便趁秦疇夜來流雪居小坐時,向他辭了行。

“哦?噢,那自是應該的。”秦疇夜答應得很爽快。

尤道漓不知自己是否多心了,她覺得秦疇夜這回聽說她要回家,不只沒有分毫阻攔的意願,甚至還有些慶幸。等秦疇夜離開後,她回房心神不寧地收拾著行李,總感到有哪裏不對。

傍晚,漆則陽登門……

周寂雲早已住進了安□□。

新皇帝趙綸見到獨子生還,大喜過望,不過他也沒忘記叮囑秦疇夜多籠絡周氏。事實證明,秦疇夜對此十分拿手,當晚就把周寂雲籠絡到他房裏去了。

次日早晨,服侍洗漱的丫鬟在獲得主人允許後推門而入。她恭恭敬敬地將臉盆端到床前,周寂雲即從被中伸出兩條玉臂,撈起半濕的面巾,給自己抹了把臉。

周寂雲看上去年紀頗小,大約只有十五六歲。她長得白嫩纖細,面頰天然泛著紅暈,神情動作透著一股古靈精怪的嬌俏,算是最受男子喜歡的類型。

擦洗完的周寂雲剛要起床穿衣,就被秦疇夜一把摟了回去。

周寂雲也不扭捏,幹脆翻身坐在了他腰間偏下的位置,嬌滴滴地說:“王爺還想要,是不是得先答應了妾身昨日所求之事。”

“那就要看你是否能服侍得讓本王滿意了。”躺著的秦疇夜一挺身,惹得周寂雲軟綿綿地驚叫了一聲,她隨即反客為主,款擺腰肢,迎了回去。

周寂雲:“啊……王爺折騰了我一夜,還嫌、不夠?”

秦疇夜:“只要你粘著本王一刻,本王便一刻不想停。”

……

眼前這旁若無人的謔浪之景,把扮成丫鬟的尤道漓看傻了。

她的心情,驚訝大於氣憤,恐懼又多於驚訝。

誰能想到前幾日還在雪地裏與她說著溫柔情話的男子,此刻會這樣盡情享受著與其他女人的魚水之歡?尤道漓見過蠻不講理的人,自以為是的人,貪圖小利的人,怯懦無能的人,但沒有一種人比眼前的秦疇夜更讓她覺得恐怖。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春帳中的男女才釋放完最後的精力。兩人相擁小眠了片刻,等到日上三竿時,才先後下了床。

秦疇夜習慣自己穿衣,周寂雲則讓尤道漓代勞。

尤道漓略一擡眸,周寂雲便發現了這張明艷不可方物的臉,當下心中有些忌憚。

“好個丫鬟,若是眼睛不腫成這樣,當是個小美人。”周寂雲撥起尤道漓的下巴左看右看,問道,“你是新來的?為什麽哭成這樣,不願賣身作奴麽?”

“我……”尤道漓隨口扯謊道,“奴婢……前兩日剛處理完丈夫的喪事,昨天才來府上報道的。”

秦疇夜聽到熟悉的聲音,斜眼看去……

周寂雲驚道:“原來是個小寡婦!你……你有孩子嗎?”

尤道漓:“沒、沒有。”

“逝者已矣,你也別太難過了,你看你正青春年少,又還沒孩子,再嫁亦不難。這樣吧……”周寂雲指了指桌上的首飾盒,慷慨地說道,“除了裏面那支玉釵是王爺贈我的傳家寶,不能給你,剩下的你隨便挑幾件作嫁資,再嫁人去吧。”

如此絕色丫鬟怎能留在自己的夫君身邊?周寂雲的三言兩語,不只打發了尤道漓,還贏了個行善舉之名。

尤道漓挑了一串珠鏈後,一再叩首謝過。她也沒管秦疇夜是否還需要伺候,端著臉盆就退出了門去。其淚水漣漣的模樣,看在周寂雲眼中是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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