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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心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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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瀲駐足,看向昭慶殿精巧華麗的一隅,那是魏熙的寢殿,此時,有悠悠琴聲自殿裏傳來。

他終是經不住小丫頭撒嬌,魏熙不過說了幾次,他便同意了,手把手的教她,看著小丫頭的手指慢慢變得修長,慢慢磨出繭子,慢慢脫了稚氣。

魏熙是個聰敏丫頭,到了如今,琴技已經勝於尋常樂師,也不樂意他手把手的教她彈了。

魏瀲聽得出魏熙彈的是《太古引》。

今古悠悠,世上底那浮漚,英雄需是早回頭。

魏瀲疲倦的瞌上眼眸,生如浮漚,只能隨波逐流,是進是退,早就定好了,不是親兄妹又如何,世人不看裏子,只看面子,能擺脫這身份也容易,皇帝是樂見其成的,但只有死路一條。

死,不論真死假死,他都必將不能再伴著魏熙。

魏瀲握拳,眼中滿是痛苦,他舉步上前,卻見一道小小的身影在宮人的簇擁下出來。

是魏澤。

每次看見這個孩子,他都莫名覺得安穩,魏澤的存在告訴他,一切都不一樣了,而如今見了魏澤,他心中滿是荒唐好笑,原來他只是,撥亂反正罷了。

魏澤端肅著神情,如小大人一般走到他面前:“六哥。”

魏瀲斂去雜思,點頭:“阿澤去上課?”

魏澤點頭,問道:“六哥在這裏做什麽?”

魏瀲不語。

又聽魏澤道:“阿姐身子無礙,六哥就不必擔心了,畢竟男女七歲不同席,不合規矩。”

魏澤說罷,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宣示主權一般:“況且你們又不是同胞兄妹。”

魏瀲沒有理故作老成的小孩子,居高臨下的拍了拍他的頭:“去上課吧。”

說罷,轉身離去,魏澤看著魏瀲的背影,很是莫名其妙。

————

謝皎月和皇帝又吵了一架後是真的冷了下來。

謝皎月不再整日垂淚,但整個人都是懨懨的,皇帝那裏就是另一番境況了,聽聞已經召一個名喚藕妝的舞姬兩三次了,雖只是賞舞,但謝皎月得知後,便越發緘默了。

魏熙見不得自家阿娘這幅樣子,可謝皎月心如磐石,性子是定的穩穩的,任旁人怎麽說都轉不過來,魏熙也曾傳信給謝玨,卻只得了謝玨一句隨她,覆又洋洋灑灑百餘字,引古喻今,文采斐然,話裏話外卻不過一個意思,人各有命,他讓魏熙少摻和,恪守己身,及時行樂。

魏熙看了信後,糾結了一番恪守己身和及時行樂到底能不能用在一起後,便理所當然的無視了。

那是自己的阿娘,不論是因著血脈,還是因著今後,她都不能無視。

景福臺的菊花開的正好,魏熙折了一枝懶懶在手中把玩,她看著面前翩翩起舞的女子,便是用最挑剔的標準看待,也不得不承認,藕妝的舞姿絕妙,不是謝皎月那個閑暇時解悶練出來的能比的。

待藕妝跳完後,發髻微亂,面頰上帶著微紅,便是魏熙這個小丫頭看了都覺得悅目。

魏熙抿了抿唇,對她招手笑道:“快過來坐。”

藕妝點頭,矮身坐在魏熙對面。

魏熙托腮看著她:“你長的真好看,舞姿又妙,是從外邊樂坊裏選進來的嗎?”

藕妝搖頭,微微一笑,頰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不是,我是家貧來宮裏當宮婢的,是九歲裏讓賀大家看上,才要去了樂坊。”

魏熙點頭:“我說呢,原來你是賀四娘的弟子。”

“既然如此,我更要拜你為師了,賀四娘年紀大了,怕是沒力氣教我。”魏熙說著,眼中有些深意:“阿耶最喜歡舞樂之類了,我學了跳給他看,說不定阿耶一高興,能多準我出去玩幾遭呢。”

“陛下那麽疼公主,公主想出去不是一句話的事嗎?”藕妝說著蹙了蹙鼻尖:“這跳舞呀,我自打一開始就是被逼著學的,又累又疼,能當公主的先生自然是長面子的好事,可我就怕公主學了,反倒惱了我。”

“你不喜歡跳舞?”

藕妝點頭:“要不是為了過的舒坦些,誰稀罕學呀。”

魏熙沒擺架子,看著就是一個活潑好玩的小丫頭,不過幾句話間,藕妝便沒了拘束,她抱怨道:“最氣人的是,為了身姿輕盈,連飯都有定量,更別說什麽點心了。”

這樣看著,這女子倒是個沒心機的,有才又嬌憨,恰好正對了她那好阿耶的胃口,但要對付起來倒也容易。

魏熙展顏,將一碟單籠金乳酥往她那裏推了推:“那沒點心了就來尋我,我這兒點心多著呢。”

藕妝點頭,拿了點心吃起來,方吃了一口,眼中卻有了些淚意:“這糕點讓我想起幼時吃過的乳酥,就在坊門口,小小一塊,卻貴得很,我阿耶隔上小半個月才會買上一回。”

魏熙不在意藕妝少時過的如何,卻對宮外的點心有些興趣,她好奇道:“是哪家的,我也想嘗嘗。”

“就在義寧坊。”她說著,也來了興致:“其實他家最好吃的是畢羅,什麽時令用什麽做餡,咬一口甜滋滋的,也比乳酥便宜,吃一個就能飽。”

“你一說我想起來了,可是一戶楊姓人家開的?門前好似還有一顆柳樹,我出宮時表兄帶我去過。”

“對對對,就是那家,原來公主去過呀。”藕妝說著又問道:“那公主有沒有嘗過他家對面的湯餅,也好吃的很。”

一時間,一個在宮裏待了將近十年的人,和一個出宮次數少得可憐的人,對長安城裏的吃食討論的歡快。

等到藕妝吃了金乳酥,又消滅了一個貴妃紅,一個見風消後,魏熙將手中菊花上最後一片花瓣扯下,任由它落在裙擺上,笑道:“其實論起吃食,我阿耶也頗為講究,要真說起來,天底下再也沒有一個比我阿耶更快意風流的人了。”

藕妝唇邊沾了糕餅渣子,自己卻毫無所覺,她道:“陛下那般人物,若是年輕個二十歲,怕是潘安再世都比不了。”

魏熙眉梢一挑:“若是不年輕便比不了了?”

藕妝忙搖頭,眼裏有些不易察覺的羞意:“比得了,怎麽比不了,陛下那般才華橫溢又曠達風趣的人,便是十個潘安都比不了。”

才華橫溢,曠達風趣,這兩個詞似鋼針一般往魏熙腦子裏鉆。

她卻不知,皇帝還是個這樣的人,看來和這舞姬相處的很是快活。

魏熙眸色一恨,方想讓人將這個妄議君主的人拖下去杖斃,心念一轉,卻又勉力忍住了。

她微微一笑:“這是自然。”

魏熙笑罷,便不再言語,過了片刻,只聽藕妝道:“方才只顧著和公主說話了,眼下才想起還要排宮宴上的舞,藕妝就先告退了。”

魏熙一肚子邪火沒地方出,眼下恍若沒聽見般,笑道:“你叫藕妝,蓮藕的藕嗎?”

魏熙問話,藕妝自然走不了,她答道:“是。”

魏熙眉頭一蹙:“又是藕又是妝的,一邊是禪意,一邊是媚態,怎麽取了這麽一個四不像的名字。”

藕妝也跟著蹙眉:“可不是,我這名字是賀大家隨口取的,那藕就是吃的,哪裏和妝扯得上。”

魏熙似來了興致:“不如我賜你一名好不好?”

“什麽名?”

魏熙看她一眼,笑道:“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你長的清麗,叫芙……”

魏熙說罷,想起了詩的最後兩句,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餘下的話魏熙再也說不出來,同心而離局,憂傷以終老,那若是離心呢?她這究竟是在諷刺誰呢。

魏熙看著眼前這個風頭正勁的女子,再也裝不下去了:“你下去吧,藕妝挺好的。”

藕妝莫名其妙,卻只能矮身告退。

藕妝走後不久,一道不染世俗般的清瘦身影便緩步到了魏熙面前,隔著三四步,靜靜看著她。

魏熙看向魏瀲,再也忍不住氣,擡手就將手中光禿禿的花枝砸向魏瀲:“都將近十天了,我傷都快好了,若是我不說,你是不是就不來看我了!”

魏瀲捏住菊枝,看著面前氣呼呼的小丫頭,先前的糾結驀地散了,再不留下一絲痕跡。

是不是兄妹又如何,要不要在一處又如何,左右這丫頭還小,想那麽多作甚,他現在要做的是看著她,陪著她,在她心裏紮根。

至於旁的,以後再說,還有好些年,足夠他安排。

他上前,將小丫頭抱在懷中,溫溫軟軟一團,盈了滿懷,生平第一次,除了腳踏實地的安穩,再無其他。

作者有話要說: 太古引是道家古琴曲,也叫慨古引,挺喜歡曲詞的,有不同的版本,差別不大,文中是我練過的,另一個在這,是在度娘上黏過來的——

今古攸攸,世事底那浮漚,群雄死盡不回頭。夕陽西下,江水底那東流。山岳底那荒邱,山岳底那荒邱。愁消去,是酒醉了底那方休。想不盡,楚火底那秦灰。望不見,望不見,吳越底那樓臺。世遠人何在,明月照去又照來,故鄉風景空自底那花開。日月如梭,行雲流水若何。嗟!美人啊!東風芳草底那怨愁多,六朝舊事是空過。漢家蕭鼓,魏北底那山河。天荒地老,總是底那消磨,消磨消磨,更消磨。慨當年,龍爭虎鬥,半生事業,有何多。

2.《古詩十九首》之一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好吧……真是難得這麽正經一回,主要是一整天都暈乎乎的,浪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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