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街道，一團烈火在天空中灼燒著地面。

喊打喊殺聲，吵吵鬧鬧，見慣了這種貧富差距而被欺負的掌櫃，對門外那個乞丐的遭遇，似乎不同情，他擡頭看了一眼這天空，一朵朵烏雲蓋住了天上的光。

“丫丫的，這鬼天氣，又要下雨了。”掌櫃只是擔心自己院子裏晾曬的幾兩人參，時刻關註著天空，在烏雲來之前，他必須把那用簸箕晾曬的人參收回屋裏，這才是重要事，那門外被毆打得不成人樣的乞丐？

“關我毛事？”掌櫃深谙世道，這種事情，又不是第一次見了，初見的時候，還比較同情，後來漸漸的，也就麻木了。這個世界，那麽多人，一天死那麽幾個，也就見怪不怪了。

“瘸子！你特麽快去收人參，這天，多半是要下雨水了，快點去！你這個臭瘸子，我跟你說，要是損失了貴重的人參，你再斷一條腿也賠不起！”

行人路過乞丐被打的街道，只是看了幾眼，意識到天氣的悶熱，便是又加快了幾步。

這時候，不知道誰大喊了一句。

“落雨嘍~快回家收衣裳啊！”

誰知，這一聲吶喊，真的引來了晴天霹靂，嚇得行人連忙再次加快了腳步。

雷聲之後，便是滴滴答答的雨點。一開始還是小小的，宛若牛毛細雨，但是漸漸便是變出了碩大的雨粒，顆顆掉地都能打出一陣水花。

人們趕集而來，因為大雨轟散而去。來來去去，濺起泥土水漬，喧鬧的街道，沒過多久，便是冷清得像是沒有人居住一樣。

只剩下雨滴在敲打著屋檐，河面，半泥半石板的路面，彈奏出一曲不用琴弦的曲子。

淒涼，而且沒有人情味。

雨水匯聚成溪流，窸窸窣窣地沖刷地上的泥垢，血跡，僅剩的溫度，然後流向了黃色的河流之中，止不住的奔流，卻不知道要流向何處。

嘀。

嘀。

嘀。

那個滿身是血的乞丐，在雨水的沖刷下，竟然保留住了一絲人氣兒。不服輸的心臟，並沒有因為人們的拳打腳踢而停止跳動，反而，在這場大雨裏，蹦得越來越清晰。

雨水的冰冷流進了葉不凡的衣裳，本來就沒有穿褲子，雨水肆無忌憚地流進了他的身體各處，帶走了溫暖，帶走了希望和活下去的信心。

葉不凡趴在了碧綠的石板上，有一半，卻是浸在了凹下去的泥潭中。

臉朝下，混亂毛躁的發絲，原本亂得一塌糊塗，此時在雨水中，竟然順滑了許多，只是遮著葉不凡那淤血的臉龐，不用過一夜，這臉，已經浮腫起來了大半。

公子哥並沒有食言，他雖然沒有打死葉不凡這個臭乞丐，但是此時，已是差不多了。

葉不凡氣息奄奄，心臟卻是拼命地跳動。

聆聽著雨水打在地面的聲音，葉不凡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死。

不知道是命運的嘲諷，還是世道的最後善意，他試著睜開了那雙血流不止的眼睛，因為被打到了眼睛，他此時只能忍著痛，微微睜開一絲縫。

“呵，居然沒死。”

葉不凡心裏竟然有一種慶幸，嘴角微微上揚，表現出生存下來的幸福感。

無論人如何墮落，如何自欺，其實沒有一個人願意死亡。更加不願意這樣子死在淒涼的街角，被大雨沖刷屍體，此生此世，一無是處。

如果葉不凡就這樣死去，估計連一條流浪狗，都不如吧？

不過，作為一個乞丐，自己還拿什麽去和一條狗比呢，不過是和另外一種悲慘在互相比較罷了。

自嘲的葉不凡嘗試著撐起自己滿是傷痕血跡的身子，但是剛撐起了不到一半，身子上各處的疼痛，便是清晰地傳到他的大腦反射神經處。

痛！

到處都痛！

最致命的，葉不凡感到自己的左腳已經沒有知覺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踢斷了，還是趴在地上太久，冰冷得沒有知覺了。

“啊！”

葉不凡發出了醒來的第一聲慘叫。他的手肘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再加上這次的碰瓷碰到了鐵板，他的手臂甚至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撐起他疲憊疼痛的身子了。

他再次重重地摔下，臉和地面再次緊密接觸，臟水飛濺。

“呵。”

在那水面的鏡像中，葉不凡看到了自己受傷得一紅一紫的臉龐。

作為一個乞丐，真是活得夠悲催的了。從小，便沒有了父母的關愛的他，小時候總是羨慕其他人的父母，即使有很多也是打罵得多，可是，那總是親如血液的父母啊。終歸還是會給予他們關愛的。

三歲的時候，他便是患上了重疾，如果沒有祖母日夜看護，還有那不知道從哪裏尋來的道士靈藥，他早就死在了那個寒冷的冬天了。

不過，現在回想一下，如果真的死在那個漫天雪花的冬天，也是一種幸福吧，至少，不用多遭罪那麽多年。

苦苦尋求，卻最後收獲了這樣的結果。

“也許是因為命吧，因為我並不是那種大富大貴之人，所以那些幸福和溫暖，本就不該存在於我的世界。”

“祖母啊，你不是說，人世間，總歸會有善人的嗎？”

“我特麽等待了那麽久，一個都沒有遇到啊！”

“一個，都沒有啊。”

乞丐身子裏的葉不凡，想到那已經重病躺在床褥中的老人，更是感到心裏最柔軟的那個地方漸漸潤出了悲傷。

水的鏡面中，映出了乞丐默默流出的淚水。

這行眼淚，很好地和天空中落下的雨水分開了。它是真誠的，是真實的。

於此同時，正在現實世界裏的葉不凡，也是感同身受，淚流滿面。要想，他可只是一個靈溪村的七歲孩童啊，能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乞丐的種種遭遇，他的心，多麽的難受啊。

幻珠世界裏，大雨滂沱，葉不凡的身上遭受這千百滴雨水的侵襲。

這個乞丐再也忍受不住內心中的悲傷，蜷縮著身子，握緊了拳頭，在掙紮，在顫抖，在毫不掩飾地哭泣。

天地之間，只是一個勁地落下雨水，掩蓋了他的嘶吼，放這個可憐的人兒自由。

電閃雷鳴，行人早就沒有了蹤影。

“為什麽！為什麽這個世界就那麽悲慘！”

“為什麽那麽多人擁有了那麽多的好東西？想要什麽就可以擁有什麽，為什麽我沒有！我什麽都沒有！”

“為什麽人們都那麽自私！而我連自私的權力都沒有！”

“這片天地！還有哪裏能容得下我！”

“還有麽，還有麽，還有誰會在乎我？”

......

幻珠世界裏，是乞丐，或者是葉不凡，在這場突然而至的大雨中，嚎啕大哭，身上的傷，卻是一再抽痛。他已經全然不管，他覺得這世界除了冰冷，還是冰冷，這個世界的人，每一個都是嫉妒，迂腐，欺善怕惡，囂張跋扈，無情無義，貪得無厭，見死不救的化身。

人，都是臟的，其實一場大雨，都洗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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