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末跟公司請了假，一直陪著葉念在醫院，跑前跑後的辦手續，交費。之後倆人便一直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等手術結束。葉念不想說話，蘇末便不願意打破沈默，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在醫院等待一個人是從生到死的過程，因為那一年等她知道消息的時候，她的唯一的家，唯一的幾個家人，早已經火化入土，而她甚至沒有機會看他們最後一眼，那是上天對她最狠的懲罰吧，她曾經有了一個家，而因為她的自私和一念之差，她沒有資格再擁有那個家。

手術室門終於打開的時候，蘇末聽到葉念長出口氣的聲音，倆人起身迎上去，大夫摘下口罩，敘述情況，手術很順利，但是依然在昏迷，並不能太過樂觀，要看病人自己的術後反應。

葉念給母親包了單人病房，安置好一切。終於對蘇末說，“你知道我剛才一直在想什麽嗎？”

蘇末搖頭。

葉念冷笑道，“我在想，葬禮要不要通知他。”

蘇末嘆氣，“你為什麽不讓他來醫院見她最後一面，圓了她這半生的遺憾。”

“最後一面？”葉念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依然靠呼吸機維持的母親，“你看看病床上躺著的這個女人，如果我不對你說，你能認出來這是我媽嗎？她現在的樣子，讓我覺得她每多活一秒都是痛苦，讓他來看她現在的這個模樣，然後更加厭惡，覺得自己當初離開我們是十分正確的選擇嗎？我偏不給他這個機會。”

蘇末伸出手抱著了葉念輕聲道，“不要再說了。”

葉念壓抑的情緒終於找到突洩口，她趴在蘇末肩頭低聲抽泣起來。

葉念一直陪在醫院，在第9天半夜，蘇末接到了葉念的電話，“她去了。”

葉念只說了這一句話。蘇末拿著電話卻不知道說什麽好。葉念恨透了她的母親，從蘇末能回想起的記憶裏，葉念一直是恨她的母親的，恨她把她生下來，恨她因為一個男人的拋棄就變成這樣。恨她沒有給她一個正常的家，從葉念父親消失之後，她就一直這樣精神恍惚，時而清醒，時而正常，現在想來年幼的葉念承受了多少不應該在她那個年紀承受的痛苦，而那個最應該保護她的母親，卻還需要她來照顧。葉念的外公外婆早在她母親執意決定跟她父親結婚的那一天起便斷絕關系，蘇末突然覺得心隱隱的疼起來。

葉念母親火化那天，蘇末因為公司有些事，去的晚了，她到的時候，有一些跟葉念母親年齡相仿的舊友，蘇末並不認識，便只是點頭打個招呼，而葉念身邊陪著個氣質儒雅的男人，蘇末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旁邊一個男人及時伸出手扶住了她，蘇末擡頭，卻立時待住，她已經很多年沒見過葉念的父親，但是他竟然與照片上一樣，分毫未變，這麽多年了，時間仿佛從未在他臉上留下點什麽印跡，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當年曾經令多少個少女為他神魂顛倒。蘇末忙不疊聲的道謝，走到葉念旁邊，已經是雙頰微燙。葉念對她介紹，“蘇末，這位是路遠山，我的朋友。那次見過的，你還記得吧？”

蘇末點頭，“陸先生您好。”

葉念不準備為母親舉辦什麽追悼會，也不認為來追悼會痛哭兩聲便是真的懷念她母親，取了骨灰便直奔墓地。天竟然下起了如絲的小雨，已經是深秋，雨中的墓地便更顯得格外的淒涼。直到墓磚被推進去的那一刻，葉念突然再也控制不住這麽多天來的偽裝，她趴到墓碑上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令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來悼念的親屬都一一離去，最後連陸遠山也離開了，墓地只剩下葉念和蘇末還有那個貌似潘安的父親站在身後不耐煩的看著他們。

雨逐漸大起來，葉念的父親終於忍不住開口，“念兒，回去吧。”

葉念頭也沒擡，冷笑道，“你著急就走吧，沒人攔著你，我給你打電話只是告訴你一聲，她死了，你也可以放心了。你來不來都無所謂，反正她都死了，什麽也看不見了。你也不用再假惺惺了。”

“你這是什麽話？”葉父不解。“我跟你母親已經離婚了，我當時走也並有任何對不起她的地方，我還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了你們。”

葉念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所有財產，不就是一個破房子嗎？你今天竟然理所當然的說，你沒任何對不起她的地方，你這麽多年來對她不聞不問，你知道她過的是什麽日子嗎？你既然覺得理所當然，那你今天為什麽要來，反正你問心無愧，你趕緊給我滾。我一分鐘都不想再多看見你一眼。”

“你看看你現在的這個樣子，你不想看我，你以為我就想看你嗎？要不是看在你媽的面子上，你以為我會來？”

“看在我媽的面子上，她都死了，需要你看面子，你早幹什麽去了？我現在怎麽了？我不是繼承你的光榮傳統了嗎？你當初要不是為了錢能跟一個比你大20歲的富婆去香港，現在混成葉總了，了不起嗎？你看不上我，我需要你……”

葉長城看自己女兒在人前如此不給他面子，氣急敗壞揚手給了她一耳光，“你給我住嘴。”

蘇末吃了一驚，想過去阻攔已經來不及，葉念同樣擡手一巴掌還給了葉長城，“你他媽沒資格打我。”

葉長城捂著自己半邊火辣辣的臉，用手指點著葉念恨聲道，“好，好，你好的很。”說完頭也不回的踏上了下山的路。

蘇末他們回到家已經是晚上。看著葉念躺在沙發上昏昏睡去，蘇末看著手機上的短信，悄然下樓。路遠山將車停在小區外等著她。雨依舊沒停，淅淅瀝瀝的，小區墻外的粉色薔薇本來已經謝的差不多了，被雨沖刷了一天，便越發殘敗的沒有模樣。他站在路邊的銀杏樹下，雨絲從樹葉的縫隙間落下來，掛在他的頭發上，一顆顆的，晶瑩的仿佛一粒粒水晶珠子。蘇末冷冷的看著他沖她伸出雙手，卻沒有給與他期望的回應，只是把手裏的優盤遞給他，“東西都在裏面。”

他笑道，“你怎麽了？”

“你答應過我離她遠一點兒的，今天為什麽要去？”

路遠山稍一楞神，卻又笑了，“我跟葉總在附近辦事，葉總正好沒開車，所以我順便送他們一趟。”頓了下又說，“我知道你肯定會來，也是想看看你。”

蘇末驚訝的看著他，眼神是覆雜的五味陳雜，仿佛她竟然是第一天才認識他一樣，語氣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你到底是想看我，還是想拿東西。”

“現在我們之間已經要這樣猜疑了？”陸遠山臉上的表情仿佛十分不敢相信這樣的話說從蘇末嘴裏說出來。

“我不知道你要他們的這些東西做什麽，我也不管你跟他們之間有什麽商業利益沖突，我只知道，你不能再這樣接近葉念，除非你愛她，不然就讓她死心。”

“我並沒有對她露出認識你的任何破綻，而且我真的很想見你。我今天晚上的飛機，沒有太多時間停留……”路遠山有些猶豫似的，終於沒再繼續說下去。

蘇末已經沒有心情去想，她滿腦子都是葉念對她提起他時的喜悅模樣，“你愛她嗎？”

路遠山看著蘇末，吃力的回答，“你怎麽會問我這個問題？”

“你愛她嗎？”

“不愛。以前不愛，以後也不會。”

蘇末壓制著心中的怒火，聲音近乎嘶啞，“既然你明確的說了不愛，那你為什麽還要一次次出現在她身邊給她希望，你說起來簡單的仿佛那對你根本就不是什麽事，可你知道對她意味著什麽嗎？你不愛她，為什麽要招惹她，為什麽要一次次的出現在她身邊，給她希望，她為了你，學做點心，學做南方菜，學煲湯，學她一切不想做的東西，她把你當成了她的希望，可你既然不愛她，為什麽不離她遠一點，幹脆就讓她絕望不好嗎。你知道你這一句不愛，對她意味著什麽嗎？你知道你會毀了她嗎？”

路遠山任憑蘇末仿佛個暴怒的小獸，沖他又叫又喊，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直到她憤怒的拳頭砸向他，他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秀發上低聲道，“蘇末，你認為她愛我，可你看她離的開以前的那種生活嗎？她已經這樣了，即使沒有我，也不會再有什麽改變，我一個月只有幾天會來這個城市辦點兒公事，並沒有天天跟她在一起，我從來沒有主動招惹過她，她不用我毀，她已經把自己毀了，我不可能喜歡這樣的女人，可是susan，我愛你。你難道不知道嗎？……”。

蘇末用力掙開了他的懷抱，“以前我是知道的，可是現在我想我真的不知道了，不要再對我說這些，我不想聽，也不需要聽，我只要你知道，如果不愛她，就離她遠一點。而我，跟你，早在我回國的那一天就已經徹底結束，那一天我跟你回酒店，是我心情不好，以後再也不會發生。再也不會。”

陸遠山看著蘇末的身影迅速消失，嘆了口氣，終於還是轉身離開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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