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賽場出來，興奮的人們依然在高聲歌唱，今夜註定是個不平凡的夜晚。已經是深夜，體育場外的這一條街卻車如流水馬如龍，倆人隨著高歌的人群，幾乎邁不動步。顧城發覺自己原來並不是那麽著急要離開，想說些什麽打開話題，看著一旁專註走路的蘇末，卻又覺得自己說什麽都是多餘，或許是自己想多了，那個女人顯然並沒有其他意思。她已經將發簪取下，長發散落在肩，看不見她臉上是什麽表情，顧城想，或許她也不著急離開吧，或許可以一起喝個咖啡，他已經戒了咖啡，但是可以要一杯其他的飲料。他甚至忍不住想伸手去拂開那擋住她那張眉目如畫的面龐的發絲，想看看她臉上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期待，最後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沖動。

倆人隨著人流走到停車場，來到顧城的車前，顧城覺得心裏思緒萬千，張張嘴想說句什麽，蘇末卻先笑著道了再見，每次都是感覺她在主動，卻在最後關頭失望，這樣反覆幾次，顧城第一次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打開車門坐進車裏，卻久久未發動汽車，從後視鏡看著蘇末的身影遠去，突然在想，為什麽不送她回家呢，他可以主動提的，上次她醉酒，他也可以送她回家的，他為什麽一定要違背內心的想法呢。他正走神，卻聽到蘇末的聲音，以為是幻覺，搖下車窗，卻發現她又跑了回來，顧城俯在車窗上疑惑的看著她，蘇末笑了，“剛才是我輸了。”突然低下頭，如蜻蜓點水一樣在顧城臉上輕啄一下，“願賭服輸。”她笑著說完，不待顧城說話，已經轉身離去。顧城摸著自己剛才被柔軟觸碰過的臉頰，擡頭只從後車鏡裏看見她走遠的身影，有那麽一剎那，他有種下車去追她的沖動。

顧城突然有些害怕遇見蘇末，他甚至不明白這種害怕是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的蔓延，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她。周六的那輕輕一吻，讓他失常了很多天，經常正在做著某件事，就忘記了接下來要做什麽。他沒有理清楚她吻他的意圖，或許在國外，對於年輕人來說，接吻很常見，更何況是吻臉，那只是一種禮儀，她在國外留學，自然是學會了這樣的禮儀，可是他心中似乎有隱隱的期望，期望她待他始終是跟別人不一樣的吧，盡管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麽要這樣想。

可是到公司真的遇見她以後，他卻發現似乎是自己想多了。因為他看見她的時候，她正在自己的座位前裝訂文件，當時周南風並不在辦公室，而她只是禮貌的對他道了一聲，“顧總好。”然後便只顧忙自己的事，將他撂到了一邊。顧城心中的失望便愈加強烈，原來真的，並沒有什麽的，是他想多了，他突然覺得自己還真是好笑，不過是女人們的逢場作戲，他怎麽還能入了戲。他突然就有些莫名的厭惡，甚至不想看見那張會讓自己心神不寧的臉，可公司就那麽大的地方，不管是開會，還是要找周南風說事，他都不可避免的會看見她 ，而她平靜如常，仿佛他們從未在公司外有過任何交集。例會上，他忍不住裝作無意的將目光投向她，而她卻仿佛什麽都沒感覺到，只是低著頭做記錄，偶爾蹙眉，不知道是聽到了發言者的話，還是陷入自己的沈思。顧城第一次在例會上走神，回過頭看見坐在自己身邊的周南風一臉古怪的盯著自己，顧城霎那間竟有些驚慌。

蘇末從茶水間回來的時候，周南風正在文件櫃前翻東西，聽見她回來，沖她說，“去張姐那裏準備東西，一會跟我出去參加一個會議。”

周南風說的會議在隔壁Y市的一家度假村酒店舉行，酒店的位置很偏，前後幾乎看不著什麽像樣的建築，為什麽要跑這麽遠，估計是跟甲方的工地在這裏有關，無非是一些關於質量要求的事情，周南風是肯定坐不住的，會議剛開始，他就找個借口把蘇末扔下自己走了。蘇末只好盡力將能聽懂的一一記下來，不管有用沒用，總好過趴下睡覺。

會議完畢，酒店裏給準備了自助午餐。早起便在公司忙碌了一上午，又開車這麽久跑這裏來，這會兒蘇末真覺得有些餓了，她挑了些東西找了個角落的餐桌坐下，想快點吃完好回去。來酒店開會的顯然不只他們，隔壁的一長排餐桌，臨襟坐著一個個正裝的男男女女，似乎激情澎湃，吃個飯都要領導模樣的人說幾句鼓勵人心的話才開動，顯然是保險公司之類的，又進來一堆仿佛剛在後面大廳參加完招標之類活動的，還在熱烈討論剛才土地的買賣情況，蘇末透過人群看到他走在大家的中心，旁邊還有人遞過來東西給他過目，他的目光仿佛越過蘇末，落在了蘇末身後的某個地方一樣。蘇末終於放下了餐盤，出了酒店，坐到車上，熟悉的氣味將她包圍，她才像安定下來，疲倦的趴在方向盤上，仿佛睡著了。直到聽到車門被打開，那薄荷煙草味在狹小的空間彌散開來，她輕微的抖動了一下身體，他伸過胳膊，將她攬入了懷裏，下巴抵在她的秀發上，輕聲道，“我一直想問你，你過的好嗎？”

蘇末覺得無力抗拒那個懷抱，緩緩將頭埋入他的胸膛，“不好。一點兒也不好。”

……

蘇末從他懷裏掙脫，赤著腳跳下床，從地上撿起他的襯衫裹在在身上，襯衫上有他的氣味，閉上眼睛就感覺依然被他抱在懷裏一樣。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她仿佛個貓兒一樣輕巧的走到窗戶前，不發出一點聲音，擡手將厚重的窗簾拉開，清晨的陽光便一下子傾洩而入，整個房間都散發出金黃色的光芒。

她轉身回來跪在床側，歪著臉看他，他整個人在金色的晨光裏，蒙上了一層細細的紗，他的下巴有小小的胡須冒了出來，她看著他抖動的眼皮，知道他早已經醒來，伸手去摩挲他的下巴，刺刺的，癢癢的。他忍不住伸出手將她又拉回床上，倒在他的懷裏，他笑著低下頭吻她，“壞東西，總喜歡穿我的衣服。”

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讓人不想離開的懷抱,，想起昨夜的那一番纏綿，依然不禁面紅耳赤。

他語聲溫柔，“酒店的廣式早點很不錯，我記得在美國的時候，你老是想學，總也學不會。你要是現在還喜歡做飯，我讓酒店大廚教你，這個酒店的部門經理跟我有一些交情。”

蘇末努力平定了自己的情緒，才緩緩開口，“以後我們不要再這樣了。這是最後一次。”

陸遠山一怔，松開了她。蘇末坐在地毯上，定定的看著他，她總是喜歡這樣看著他，從他把她帶回家開始，她愛走神，愛發呆，她從來不說，他也從來不問，他知道她有心事，這個世界上的人，哪一個沒有自己的秘密。直到她在浴缸裏自殺，他忍無可忍，真的怒了，“難道跟我在一起都不能讓你打消自殺的念頭嗎？”

她擡起頭面對他的註視，“你願意留下我？”

他笑著揉了揉她的頭，聲音溫柔的讓人沈迷，“不然為什麽帶你回家。”

她看了他許久，緩聲對他說，“我是susan。”

陸遠山靠在床頭，點燃了香煙，看著煙霧在空氣中彌散開來，因為走神，煙灰從指頭上掉了下來，落在床單上，散落成一片小小的灰色的圖案。他終於開口問，“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做？”

蘇末仿佛做錯事一樣低下頭輕聲說，“你說過的，我不想說的事，你絕不會勉強我。”

“你是不是怕看見我，就會控制不住想跟我在一起，是不是？”路遠山永遠有著敏銳的感覺，洞悉人心最深處的秘密。

蘇末並不接話。

“為什麽一定要做違背自己內心的事？”

“你不會懂？”蘇末將頭埋進了雙腿的膝蓋上，她以為她回國來便會與他再無相見的一日，卻總想不到，世界這麽大，卻又這麽小，兜兜轉轉，她總是逃不開。

路遠山在床頭的煙灰缸裏摁滅了煙頭，下床走到蘇末旁邊坐了下來，輕輕攬住她的肩，溫柔的說，“不管發生什麽事，總有解決的辦法，你這樣躲著我什麽時候是個頭？”

蘇末苦笑，她從來沒想過什麽時候是個頭，或許她想象中的分別就是一輩子，再不相見。蘇末仰起臉看著陸遠山那在陽光裏格外好看的眉眼，幽幽的道，“我這個人這輩子已經就這樣了，我也不配擁有什麽像童話故事裏有著美好結局的幸福生活，那些東西想一想就覺得很奢望。跟你在一起的那兩年時光是我最舍不得的時光，也是我最美好的回憶。可是我真的不能再跟你在一起，我身邊的人都不會有善終，我是個不詳的人，你值得更好的人，你也值得更好的幸福。那些都是我給不了你的。”

陸遠山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定，終於開口，“你那時候突然決定離開，我不是不想留你，是你沒有給我留你的機會，現在終於遇到了你，很難說這不是天意。雖然我從來不會強迫你做什麽，可是我還是想賭一把。你會回來的吧？”

蘇末擡起頭看他，他看著她的表情那麽認真，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味，蘇末心中苦笑，她又有什麽資格能回到他身邊，她決定的事，便不會再輕易更改，“你什麽時候回美國？”

路遠山笑了，“你讓我去美國等你？目前估計不行，我有好多事要做，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但是我一定會回去，家裏的鑰匙你沒扔吧，如果你想回去的時候，我還沒處理完這裏的事，你就先回家等我。”

蘇末看著他深情註視自己的雙眸，只覺得自己再說任何話都是錯誤，並且不可饒恕，在他面前她一向不擅長偽裝，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而路遠山就是她的軟肋。他在她身邊，她所有的偽裝便會潰不成軍。她必須離開他。她只能回答，“或許吧？”

陸遠山笑了，“我知道，我愛的人絕對不可能會真的離開我。”他語氣裏有著前所未有的堅決。

蘇末只是低頭不語。陸遠山的吻，緩緩落在她的耳畔，額頭，鼻尖，他語聲溫柔，“susan，你不知道，我想你都想瘋了，我一看見廚房，就想起你做飯的樣子，想起那些有你的歲月，你走以後，我再也沒動過廚房，你會改變主意的，是吧？我等你，嗯？……”

蘇末趴在他的肩頭，緩聲低喃，“有時候選擇了一條路，便不能回頭了，我又怎麽能輕易改變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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