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是桃花。

他看著那些黑白照片，冰冷的屍體躺在桃花圖案中，他殺人之時，尚且不覺得可怕，可，當他平靜下來，看著這一幕，竟然只覺得眼眶發黑，不寒而栗。

究竟，為什麽是桃花？

半晌，他喃喃道：“我記得，她喜歡桃花。”

這個“她”指的是劉星雲。

可是劉星雲什麽時候喜歡過桃花，葉乘廷沈默的看著他，他認識劉星雲許久了，卻從來沒有聽說過，劉星雲喜歡桃花。

他只知道一個人喜歡桃花，那就是他的母親。

可是李順呢，他喜歡桃花，也只是因為她而已。

他記得，那一天，他問她，為很麽要嫁給葉乘秋，她說，她喜歡的是督軍府的那一樹桃花。

可是，李順看著那一樹幾乎要枯萎的桃樹，卻說不出話來。

如果，她想要很多桃花，他可以為她種許多，可是她偏偏，只喜歡那一樹桃花。

其實，李順的心裏是厭惡桃花的，可那一天，劉星雲來找他，暗示他殺了蘇西西，他糾結了許久，最後卻在夢中，夢到了桃花。

女人躺在桃花花瓣上，沒有了聲息，那一刻，他竟然不討厭桃花了，甚至，醒來後，還為這一夢境興奮。

是啊，他恍然大悟，夢境是在告訴他，要怎樣殺人，那些桃花，不就是承載屍體最好的東西嘛。

只可惜，現在不是桃花開放的季節，於是他花了許多的時間，學著畫桃花，他沒有握過筆，學的很慢，但是，他只學畫桃花。

學成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殺了蘇西西，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這沒什麽好奇怪的，他本來就是殺人不眨眼的人。

葉乘廷平靜的俊臉，在他眼中形成一片陰霾，他恍然大悟，這個，就是劉星雲日思夜想的人吧。

“她有沒有跟你說過，她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桃花的？”

葉乘廷的口氣如同尋常說話一般，平淡的很，可江心瞳卻聽出了幾分嚴厲，她抿著唇，同樣等著李順的回答。

李順嘆了一口氣，沙啞的嗓音回答：”她說在督軍府那一片桃花樹下，有一個人，曾經給了她一顆糖，後來，她的日子過得很苦的時候，就會想起那顆糖。“

李順腦海中回想起劉星雲清冷嫻靜的面容，她說：“那是她從小到大，品嘗過的最美味的東西，也許，那個人不知道，那樣一顆糖，於她而言，卻成了漫漫痛苦生活裏的一點甜。”

李順以前只知道，他的生活裏只有搶劫與殺人，沒有糖，卻沒有想到，那樣出身高貴的大小姐，竟然也會為了一顆糖而奮力的堅持著。

他不知道，那一顆糖，於她而言意味著什麽，但是他想，就應該是她之於他一樣，是得不到卻也一直想守護的東西。

葉乘廷心口一動，神色間有些覆雜。

“怎麽了？”江心瞳忙問。

葉乘廷微涼的目光掃過她身上，低沈嗓音裏帶著些不知名的情緒：“那顆糖，是我給的。”

少年時，他時常一個人孤獨的坐在桃花樹下， 看著桃花一朵一朵，就會想起他的母親，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個小女孩在樹下哭，他給了他一顆糖。

至於為什麽給她那顆糖，因為，他在她的眼裏，看到了比自己更為濃厚的孤寂與幽冷，那個時候，他甚至還想，這世上，終於不是他一個人這樣孤單了。

卻不想，他的一次無意，在她眼中，卻被當成了困苦之中的一點甜蜜。

之於她，葉乘廷還能說什麽，愛其不幸怒其不爭，還是同情與可惜。

終歸，少年時共同陪伴的兩個孤單的人，早已經分道揚鑣了。

他是警察，而她，是殺手。

聽到他的話，李順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早就看出，劉星雲待葉乘廷是不同的，因為，那些年。他作為她的影子，跟在她的身後，曾經不止一次的看到她站在他的後方失神的望著他，哪怕僅僅只是一個背影，也足夠令她失神。

他嫉妒嗎，沒有，他早就知道，他配不上她，哪怕沒有那顆糖，他這一輩子也就只配活在見不得光的世界裏看著她。

如今，便是連最後的守護也沒有了。

李順的回憶結束，他眼神冰冷，突然站起身來，平靜無波的臉頰抖了抖，目光卻從江心瞳的身上轉移到方才走進來的葉乘廷身上。

他還想在為她做最後一件事，在他死之前。

“葉探長，其實，你的母親，不是病死的。”

李順看著葉乘廷的神色一點一點變的冰冷，諷刺的搖頭，提到劉星雲時，他神色雖有悲戚，卻尚還平靜，可提到他的母親，他眸子裏的寒意，幾乎能凍死人。

果然，他是不在乎她的，不知道劉星雲什麽時候才能看清呢。

亦或者，她是看清了，卻選擇性的無視。

因為，他是她生命中的一點甜，如果她放棄了，豈不是連最後一點甜都沒了，豈不是要向以前的他一樣，行屍走肉一般的活著。

他不願意看到那樣的她。

她狠也好，毒也罷，只要她還有一點念想。

“這句話，是誰告訴你的。”葉乘廷冷冷的問出聲。

他的神色慢慢恢覆了冰冷，看起來平靜，只是，透過兩只水光漣漣的眸子，他看不懂縈繞在裏頭的濃濃覆雜神色。

“是劉星雲？”他再問，這一次，語氣卻明顯的篤定。

李順點頭，把目光從他陰沈的臉上轉移到晨霧彌漫的窗外，勾起唇，蒼涼一笑。

她最後交代他的任務，他完成了。

現在，該換他來聲討了：“葉探長，想知道你母親是怎麽死的嗎，我不會告訴你的，我清空山那麽多兄弟的命，都葬送在你的手上，我殺不了你，但至少，看著你這樣痛苦，我求之不得。” 他眸底的蒼涼褪去，最後，以一個土匪的身份，向葉乘廷宣戰。

葉乘廷沈默看了他兩秒，脫口而出問道：“你說你是清空山的土匪？可是，我並沒有清掃過清空山，我們去往那裏的時候，只見到一片廢墟。“

葉乘廷眸底閃過一抹訝異，李順站起身，就差要掀起桌板了，最後一個清空山的土匪都快要死在他手上了，他還藏著掖著做什麽，承認一下會死啊。

“葉乘廷，你......？”話掉了喉嚨口，他卻只是張著嘴，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是啊，那些人都是穿著便服，他們說他們是警察，卻一言不發的就動手，他見過葉乘廷橫掃土匪，雖然手段利落，卻也不是那樣兇殘啊。

難道，當年清掃清空山的那些人，真的不是警察。

李順詭異的看著葉乘廷突然想起來，他在劉公館的時候，只覺得劉副官的隨從與當年清掃清空山的警察長得特別像。

他之前還以為是巧合，現在想來，他的仇人成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蕩，他卻將他當成了同伴。

一口鮮血從喉嚨口沖了出來，李順臉色蒼白，如果當年的事不是警察所做，那他，他這些年究竟做了什麽。

他在為仇人做事，他還有什麽顏面面對那些兄弟啊。

“不，不可能的。”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李順粗粒的指節緊緊扣住桌面，他的手指移開，江心瞳清楚的看到，上面留下了十個小坑。

想了想，便也明白了發生了什麽事了。

李順一口血吐在桌面上，他伸手指著葉乘廷，葉乘廷陰沈著臉，大手撐在桌面上：”劉星雲還告訴你什麽了？“

可是，李順卻是什麽話都說不出口，鮮血自他口中流出，他一陣痙攣，倒在審訊室的椅子上，渾身抽搐，七孔流血，轉瞬間，已經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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