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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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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平煜就在外頭,傅蘭芽怎麽也無法像平日那樣心無旁騖地沐浴,每撩一次水,都覺得那聲音炸雷一般驚心動魄,想著若傳到平煜耳裏,何等尷尬窘迫,動作幅度因而小得不能再小,整個沐浴過程,前所未有的匆忙和草率。

平煜自是萬般煎熬,手中提著筆,半晌未落到紙上,撩水聲雖小,卻聲聲入耳,一時間只覺得身上燥熱無比。

等凈房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卻發覺身上不知何時已出了一身汗,某處變化卻半點沒有消停的意思,聽凈房門又開啟的意思,心中一驚,不得不狼狽地將筆扔到桌上,起身走到窗前,佯作無事,負手而立。

傅蘭芽好不容易從浴桶出來,用帕子拭凈了身上水漬,系上衣裳,低下頭,再三確認沒有哪處不妥,這才從凈房出來。

出來時,難免有幾分尷尬,極力作出雲淡風輕的模樣,不緊不慢往床旁走。

哪知剛走兩步,才發現平煜根本未在桌旁,而是立在了窗前,而且從背影來看,顯見得已在那立了有一會了。

傅蘭芽看著平煜專註地憑窗遠眺的背影,不由有些納悶。

晚上進屋後,她曾仔細留意周遭的景象,知道窗戶後面是一座光禿禿的小院,半點花草也無,別說此時漆黑一片,便是白日,也毫無景致可言,也不知平煜究竟在津津有味地看什麽。

而且剛才他不是還一本正經地要畫陣型圖麽?

從他拿過來的陣型圖的數量來看,少說也要畫到半夜,所以他一進屋便直奔主題,片刻不停地在桌旁作畫,怎麽她不過進凈房沐浴的功夫,平煜便有心情憑欄遠眺了。

思忖間,走到桌旁,暗暗朝桌上看去,就見桌上攤著畫到一半的陣型圖,仔細一辯,卻是平戎萬全陣和玄襄陣,她越發詫異,記得剛才她起身去沐浴時,平煜就已畫到了一半,怎麽一盞茶功夫功夫過去,依然半點進度也無。

她以為自己記錯,正要好生再看一番,平煜卻忽然走到她身後,將那疊紙箋一把從她眼前抽開。

不等她轉身,就聽他冷冷道:“你若無事,早些歇息,莫擾我畫陣。”

聽聲音,比往常沙啞低沈,她一怔,正要擡眼看他,平煜卻已經側過身,避免跟她目光相碰,重新在桌前坐下,提筆畫了起來。

傅蘭芽不得不往床邊走,走時不忘偷偷瞄一眼平煜的側臉,見他面容嚴肅,膚色卻有些發紅,鬢發上亮晶晶的,竟有些汗意。

她心頭掠過一絲疑惑,再要細看,忽然聽到門外樓梯傳來咚咚咚上樓的聲音,緊接著,李瑉的聲音在鄰房門口響起,“平大人,大夫請來了。”

平煜猛的起身,將桌上紙筆推至一旁,看傅蘭芽一眼,示意傅她將東西藏好,隨後便快步往窗邊走。

傅蘭芽不敢遲疑,忙將紙筆小心收攏在一起,藏到立櫃中,隨後屏息立在桌旁,細聽門外的動靜。

片刻之後,便聽隔壁房門打開,李瑉道:“平大人,大夫已經請來了,可還要給林嬤嬤醫治?”

平煜不冷不熱道:“既來了,何妨領進房看看。”

傅蘭芽聽得仔細,心裏說不出的詫異,沒想到平煜竟同意李瑉去請大夫來給林嬤嬤看病。

就聽腳步聲朝這處房門走來,須臾,響起敲門聲,“傅小姐。”

傅蘭芽回過神,忙過去開門,就見門外站著李瑉和許赫,另還有一位面色發白的中年男子,那人手上拎著個藥箱,滿臉無奈之色,看得出是臨時被李瑉等人拘來。

她忙請李瑉等人進來,又再三向李瑉和許赫致謝。

李瑉在房中立了一會,見大夫已開始走到床旁號脈,便對傅蘭芽勉強一笑道:“傅小姐,容我出去片刻,我還得有話得去回平大人。”

看傅蘭芽的目光隱約透著憐憫之色。

傅蘭芽原在一旁看大夫給林嬤嬤號脈,聽李瑉如此說,含笑回頭看向他,打算再道聲謝。

誰知李瑉眼見傅蘭芽轉頭,生怕她察覺出什麽不妥似的,倉皇轉了身,匆匆往門外走去,獨留下許赫在房中看守。

到了隔壁,李瑉推門而入,不防見平煜正立在床旁換衣裳。

李瑉一眼便瞥見平煜換下來的褻衣後背濕了一大塊,顯見得是汗浸所致,不免納悶,也不知平大哥剛才做什麽去了,竟出了這麽多汗。

不及多想,心知平煜正等著他回話,忙走到近前,想要開口,胸口又悶住,停了好一會,這才不忿道:“平大哥,剛才在竹城找到咱們的人,打聽才知,自從傅大人倒臺,京城裏那些浪蕩子便沒少編排關於傅小姐的渾話,尤其是近些時日聽說傅大人的案子已快定案,傅小姐也即將被押入京城,那些話愈發傳得不像話,簡直不堪入耳,也不知陸子謙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來了湖南。”

平煜系衣裳的動作停住,須臾,冷冰冰道:“都編派些什麽?”

李瑉滿腔憤懣,一時未註意到平煜口吻的變化,不齒道:“不外說些什麽傅小姐是艷絕天下的美人,不忍心她流落風塵,只等她一入罪,便要贖回來做外室或是姬妾,尤其是齊國公世子、襄陽侯老四那幾個出了名的紈絝,為了搶奪傅小姐,早已豪賭了好幾回,聽說私底下還險些打起來。另還有好些難聽的話,屬下不想辱沒了傅小姐,不忍覆述。”

平煜臉色一寸寸陰了下來,靜立了好一會,牙關動了動,擡眼看著李瑉,面無表情道:“這些話莫傳到罪眷耳裏。”

“那是自然。”李瑉雖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仍慎重點頭,“傅小姐那般剛強,若是聽見這些話,就算面上不露,心裏不知有多難受呢。”

平煜沈默一晌,又問:“陸家近日可有異樣?陸子謙是為了這些風言風語來的雲南?”

李瑉皺眉道:“陸家的事我還未打聽明白,只知道陸公子似乎早在一月前就已從京城出來,一路往雲南方向走,也不知是不是奔著傅小姐而來。”

說罷,見平煜臉色如欲雪的陰天,說不出的難看,眸子裏更是湧動著意味不明的波瀾,忍不住道:“平大哥,這一路上,傅小姐處處周全自己,從不怨天尤人,當真可敬可佩,若到了京城,被罰入教坊司,淪落到這些紈絝手裏,真是可憐。”

他心中不平,一時未忍住,聲音不免有些激昂。

恰在此時,李攸領著那兩名跟蹤王世釗的暗衛,上樓來找平煜,將最後那幾句話聽在耳裏。

他立時想起那晚鄧文瑩所說的話,心念一轉,怕李瑉越說越忘形,忙警告似的咳了一聲,敲門道:“開門。”

李瑉嚇得噤聲,看一眼平煜,匆忙走到門旁開門。

進來後,李攸先似笑非笑看向平煜,果不出所料,平煜這家夥的臉色當真難看,他也不戳破,只領了那兩名暗衛進屋,回身客氣道:“煩請二位將剛才所見告知平大人。”

二人走到屋中,站得筆直,對平煜一拱手道:“稟告大人,屬下跟隨王同知出了驛站,一路進了山,見王同知在草叢中找了一晌,擒到一條蛇,四顧無人,王同知便一口咬住那蛇的脖頸,將蛇血吸凈,之後又如法炮制,一口氣吸凈七八條蛇的蛇血,這才下了山,到了路旁,又呼哨著招來一只信鴿,將消息放上後,放那信鴿走了。”

平煜和李攸臉上閃過詫色,記得王世釗第一回 眾目睽睽之下發病時,不過吸了一條毒蛇的鮮血,便已然覆原,怎麽過了一段時日,竟需用到七八條方肯罷休。

正自驚疑不定,一名暗衛從懷中掏出一個細細紙卷,呈給平煜道:“屬下等依照平大人的吩咐,將東西從信鴿腳上取下,打開看過後,另謄了一份,仍將王同知那份原樣放回信鴿身上。”

平煜接過,道:“辛苦了。”

等二人退下,平煜打開那細紙卷,見上面畫著一張圖,正是白日南星派用來對付眾人的陣法圖,另有一行字,寫著:平煜暫未跟南星派勾結,路上亦未見到疑似右護法之人。

平煜看完,蹙眉不語,李攸卻摸了摸下巴道:“跟咱們想得差不離,東廠果然在四處找尋右護法和那位逃走的左護法。只是,這勾結之說從何而來?莫非南星派有可收攏的可能?”

平煜早已坐下,沈吟片刻,忽問李攸道:“現任南星派的掌門人年紀多大,你可知道他的詳細生平?”

李攸搖頭道:“知道得頗泛泛,只知道南星派起源於竹城,歷屆南星派掌門人都從教徒中選出,最擅算術及奇門五行之術,且行事頗為恣意,在江湖中的名聲算得上褒貶不一,二十年前,南星派曾換過掌門,自那之後,此派便甚少在江湖中露面了,我又不總浸淫在江湖中,知道得就更少了。”

平煜伸指在桌上敲了敲,擡眼看著一旁的李瑉道:“明日到了竹城,你和許赫去縣衙走一趟,將縣志中所有關於南星派的部分及近二十年竹城失蹤人口摘錄下來,記得錄細些,莫遺漏了什麽關鍵之處,我看看可有什麽蛛絲馬跡。”

李瑉應了。

李攸狐疑道:“你是覺得南星派的掌門身上有東西可挖?”

“不知道。”平煜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沈吟著看著桌面,道,“不過,既然王令怕南星派掌門跟我勾結,查查這掌門的底細總沒錯。”

李攸沈默片刻,回頭見李瑉面色頗疲憊,便溫聲道:“你先回去歇息,我還有話跟你平大哥說。”

李瑉應了一聲,撓撓頭,出來將門關好,路過傅蘭芽的房門時,聽裏面悄無聲息,想來那大夫已給林嬤嬤診視完,讓許赫給領走了,便放了心,自下了樓,回房休息。

李攸聽外頭腳步聲漸寂,轉過頭,臉含謔意看著平煜道:“我剛才在樓下遇到那大夫了,怎麽,折騰我三弟他們去一趟竹城,就為了去請大夫?你可別告訴我,這大夫是你給自己請的。”

平煜沈著臉飲茶。

“不承認……”李攸見他刀槍不入的模樣,忽然起了試探他的心思,故作輕浮道,“剛才我可都聽到我三弟的話了,傅小姐那樣的大美人,誰不喜歡?你雖然性情古怪,到底是男人,這一路上瓜田李下的,就算真看上了傅小姐,也不算丟人,等回京城之後,你替傅小姐贖了身,納來做妾,想來以你指揮使的身份,整個京城都沒人敢跟你搶。”

話未說完,平煜面色便是一變,斥道:“你胡說什麽?”

李攸目光如同明鏡一般看向平煜,嘿嘿一笑道:“可算讓我試出來了,我不過提句納妾的話,你就跟我急眼,唯恐委屈了傅小姐,還說對傅小姐不上心?”

又壞笑著碰了碰他的胳膊,道:“不過,真要明媒正娶,怕是不容易啊,不說眼下傅小姐的罪眷身份,就說你家這些年在傅冰手底下吃了那麽大的虧,家裏這一關,豈是輕易能過的?”

平煜聽得心中躁郁,橫他一眼道:“咱們眼下有多少要緊的事要做,盡扯些有的沒的作甚。要拿給兵部張茂的那封信可送出去了?”

李攸心知肚明一笑:“我辦事靠不靠譜,你比誰都清楚,少給我顧左右而言他。別怪我沒提醒你,剛才李瑉那傻小子說得沒錯,滿京城誰不知道傅冰的女兒是難得一見的絕色?一旦到了京城,那幫紈絝絕對不會消停,到時候平地生波,最後傷及的還是傅小姐,你還是——”

未及說完,見平煜臉色越發沈了下來,不等他發作,忙起身,腳不沾地往門外走,邊走邊笑道:“我不說了,你就自己跟自己較勁吧,我回屋睡覺去了。”

李攸走後,屋中又恢覆寂靜,平煜出了回神,等聽到隔壁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收回目光,起身,快步走到窗口,翻窗而出,到了鄰房。

原以為傅蘭芽已歇下,誰知屋內竟還亮著燈,入內,就見傅蘭芽端坐於桌前,正整理著那一疊畫了陣法的紙箋。

聽到身後動靜,傅蘭芽忙回頭一看,見是平煜,放下紙箋,含笑迎上前來。

平煜居高臨下看向她,觸及她盈盈的目光,心尖仿佛被什麽撓動了一下,忙生硬地移開視線,往桌旁走。

傅蘭芽擡眼看著他,見他面色比之前稍見緩,心下微松,笑道:“未經平大人準許,我不敢替平大人代筆,但我剛才將那疊陣法圖略做了一番整理,共變化了二十種陣法,就放在桌上,一會平大人畫陣法圖時,多少能少費些功夫。”

平煜拿過來的陣法足有十種,彼此搭配,至少能變幻出三十餘種陣法,等他將這些陣法圖如數畫完,少說也需兩個時辰。

她說這話時,臉上含著淺淺笑意,心裏實則有些忐忑,唯恐平煜別扭勁上來,非但不肯讓她幫忙,還會就著這機會嘲諷她一頓。

所幸,平煜靜靜看了她一會,只嗯了一聲,便走到桌旁坐下,執了筆,重新作起圖來。

她暗籲了口氣,她已經知道那大夫是在平煜的授意下請來的,心中說不出的感激,但以她對平煜的了解,當面致謝說不定只會惹來一頓閑氣,遠不如旁的法子來得實在。

見平煜畫得專註,她也在對面坐下,默默托腮看他一會,少頃,又將剩餘尚未整理的陣法一一對應好,小心翼翼放在他面前。

平煜執筆的動作微頓,他何嘗不知道她已猜到大夫的來歷,正在變相用這種方式向他表達謝意。

他一時沒忍住,擱下筆,擡眼看向她,見她俏生生坐在對面,想起剛才李瑉所說的京城紈絝那些輕賤她的話,心中刺得厲害,忽生出一種將她摟到懷中的沖動。

靜了好一會,他垂眸看向筆下紙箋,一邊繼續低頭作畫,一邊雲淡風輕道:“這陣法我小時常畫,畫起來還算快。明日一早還需趕路,你若無事,便早些歇下。”

傅蘭芽頭一回見平煜用如此家常的語氣跟自己說話,細辨之下,竟還有些溫柔小意在其中,忍不住狐疑地看向他。

未幾,想起他素來陰晴不定,既有陰的時候,難保也有晴的時候,沒準眼下便是他放晴之時,且說話的功夫,平煜已然畫好了一張陣法圖,顯然心中早已對南星派的陣法有了研究,遂不再堅持,起身道:“那我便睡去了。”說著,笑了笑,轉身上床睡覺。

因林嬤嬤睡在裏頭,她便只好在外側合衣躺下。

輾轉了一會,忍不住隔著簾幔往床前看,正好見平煜擱下筆,拿了她剛才整理兩張的紙箋在手中對比,光線朦朧了他平日飛揚的五官,神情竟說不出的柔和。

她心裏微微一動,還要仔細辨認他的神色,他卻又提筆畫起陣法來。

隔著簾幔,他臉上的神情如同籠了一層霧,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她只好收回目光,轉而看向帳頂。

可一轉念,想起白日陣中時他身上衣裳披在自己身上的情形,腮邊莫名一熱,思緒隨之變得有些浮躁,忙翻過身,眼睛盯住林嬤嬤沈睡的側臉,想起大夫到底給請來了,不免有些感慨,平煜要是不亂發脾氣,似乎也不是那麽不通人情。

她心事重重,本以為自己很難入睡,可耳旁聽到平煜作畫時觸動紙張發出的沙沙聲,竟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實,等到一覺醒來,已然天光大亮。

轉頭一看,林嬤嬤早不在身旁,她心中一驚,忙掀簾下地,就見林嬤嬤從凈房出來。

見傅蘭芽醒來,林嬤嬤忙快步走到床旁,含笑道:“嬤嬤正要喚你,自己倒醒了。”

傅蘭芽見她面色已恢覆如常,說話時也不再像昨日那般氣弱,既驚又喜,也不知是不是秦當家的藥丸和那大夫施針雙管齊下的緣故,林嬤嬤好得竟這般利索。

主仆二人在房中用過早膳,心知出了驛站,便會直奔岳州,收拾了行李,下了樓。

剛到院中,傅蘭芽一眼便見平煜立在院子裏,身旁圍了好些人。

秦當家站在平煜對面,臉上含著笑意,正爽朗地跟平煜說話。

平煜聽得還算專註,大部分時候不作聲,偶爾回以一笑,每當此時,那位秦當家眸中便微微一亮。

傅蘭芽看在眼裏,心頭忽掠過一陣疑慮,等走過秦當家身旁時,目光滑過他跟女子差不多寬窄的腰身,忽然福至心靈,冒出個念頭,再三看他一眼,等隱約確認心中疑惑,腳步都停了下來,暗忖,這位秦當家竟是女扮男裝不成?

秦勇這時也已看見了傅蘭芽,見她打量自己,含笑沖她點了點頭,隨後又朝平煜拱了拱手,引著秦門中人往驛站大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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