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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負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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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無憂沈默地凝視著慕容顏在手背上纏著繃帶,忽然道,“您這一次進宮,應該可以見到她了。”

纏繃帶的手微微一滯,但僅僅只是一瞬,她便繼續神色如常地繼續動作,“不,誰都可以見,唯獨她...不能。”

“為什麽?您這次回來也算是九死一生...若再錯過...此生怕是...”

她終於擡頭,苦澀地盯著他道,“不,回來不難...但,回頭太難。”

“唉,您上次也該偷聽到了罷...她說還會夢見你...”段無憂低嘆道。

長久的沈默,只有夜風在檐下呼嘯而過,吹走了天上黑壓壓的烏雲。

冷冷的月光透過窗格照了進來,青白的光芒靜靜流瀉在那個人身上,光線和陰影層層疊加,涼薄的顏色圍繞著她蔓延開來,她慢慢垂下纏好的手臂,轉眸盯著他,近乎呢喃地道,“那就更不應該再去打破她的夢境了,不是麽?”

段無憂忽然楞住了,因為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是如此的虛無縹緲,好像隨時都會隨風飄散。

良久,他喘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道,“慕容顏啊慕容顏,我真是從沒見過像你這般不惜命的人,你以為我勸你見她,只是為了顧及你們之間的舊情嗎?我是希望顧全您的性命啊...你該知道...你這次進宮...真正的敵人是誰...怕是只有她才能讓您有機會活下去啊...”

“你啊,以後還是少說些話罷,也別再私下見她了,不然誰都保不了你。”慕容顏卻笑了笑,擡腳與他擦肩而過,她用力推開房門,仰頭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嘆道,“走吧...時間...真的不多了...即便是敵人...也怕是最後一面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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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是冷嵐歌的兒子!”

一個令人極其不安的女子聲音從竹林裏傳來。

這聲音對我而言分明是陌生的,可其中所蘊含的陰毒之意卻令我眼皮沒來由的一跳。

“住嘴罷!”

隨即一個有幾分耳熟的少女聲音憤怒的響起,很快有兩個人被踉蹌地推了出來。

我擡眼一看,不禁呆了,喃喃喚道,“阿歸娘...阿真...”

“林慕,這個惡毒的女人才不是阿歸的娘!為了讓她自己的傻兒子上位,恐怕就是他們殺了阿歸!再利用了你...現在她又殺了那麽多人...還害了....”

“你...你怎麽知道的...你又是誰?”我呆呆地望著那名出離憤怒的絕色少女,不禁打斷道。

“她是昕悅。”師父輕聲道。

我一楞,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昕悅是怎麽突然變了幅模樣的,便聽皇上盯著她難以置信般地低呼出來,“你是衛家千金?!”

昕悅卻沒理睬他,她疾步走到師父面前,似有千言萬語想說,但當她走近看清了傷痕累累的師父時,只見她眸中明顯的驚痛起來,竟忍不住當眾抓住師父的衣袖,紅著眼眶問道,“師父...你怎麽又把自己弄成這樣啊...?”

在那一瞬間,我看見皇上忽然攥緊了手中銀槍,而慕容盈也面色一僵,望著師父的眸光也驟然冷了幾分。

“我沒事,你..你們可尋到她了?”師父不落痕跡地掙開了她,目光卻移到最後走出竹林的一位滿臉胡渣的提劍男人身上。

“抱歉...我們到處都找遍了..可都尋不到王上...這女人說除非見到您...否則什麽都不會說的。”那男人低沈地回道。

“是麽...”

師父闊步走到蘇玲瓏面前,她攥緊雙拳,身上驟然散發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冷冽殺氣,就連面目都有些扭曲,給人一種隨時都會劈下一掌取人性命的感覺。

但過了許久,師父都並沒有出手,只是居高臨下一言不發地盯著蘇玲瓏。

倒是蘇玲瓏先忍不住了,仰著臉,勾唇冷笑道,“哎喲,像我們這種螻蟻般的人,也能把您這樣的人物逼到這步境地,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唉,蘇玲瓏...你一定沒看到過罷...”良久,師父終是低低嘆息道。

“您指什麽?”蘇玲瓏臉上仍掛著笑意。

“這個世道啊...”師父眼裏的悲傷一下子像似望不見底,她垂首看了看蘇玲瓏母子,又轉身看了看皇帝和慕容盈,像在喃喃自語般感慨道,“不能再亂了...真的不能再亂了...每亂一次,都要死那麽多人...到處都是火和血...你們都沒親眼看到過真正的戰爭和宮變罷...所以才敢這般有恃無恐...”

“慕容顏...你不會覺得你這時候開始跟我說些曉之大義的話,我便會傻到心甘情願地把王上的下落告訴你罷?”蘇玲瓏失笑。

師父搖了搖頭,沈沈地道,“我知道無論怎麽樣,你都不會說的。”

“不見得,你若殺了冷嵐歌的兒子,我便告訴你王上下落如何?”蘇玲瓏艷紅的唇像似能滴出血汁。

此言一出,皇帝立馬戒備地橫起銀槍望著師父。

這個舉動分明是傷害了師父的心,但師父卻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轉過頭盯著蘇玲瓏苦澀地道,“蘇玲瓏,先前...我給過你機會的,如今...你必須得死了。”

“慕容顏!”蘇玲瓏有些錯愕地望著師父,她本以為她手裏掌控著楚夏緹即便不能讓師父就範,至少也該是不敢輕易動她的,“你敢?!你想要王上沒命嗎?!”

而師父像似置若罔聞般地繼續道,“至於你的兒子...”

她頓了頓,瞥了一眼在蘇玲瓏懷中縮著瑟瑟發抖的阿真,低嘆道,“這個孩子你便請安心罷,我不會殺他...因為他身上畢竟流著我慕容家的血...但是遺憾的是——”

師父話音一拖,慢慢挺直了有些佝僂的脊背,目光則陡然冷卻了下來。

在那一瞬,不僅是蘇玲瓏,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忽然沒來由得感到身上一涼。

望著師父,這是我第一次從她身上感受到那種不怒自威的君王氣勢。

“遺憾的是,我必須要挑掉這孩子的手經腳經,毒啞他的喉嚨。別誤會,我絕不是想故意折磨他,也絲毫沒有想報覆你的意思。而是只有這樣...即便還有人想暗中作祟想利用這個孩子,可他也再沒資格去追逐那個位子了。但是,他依然可以享受皇家的榮華,也可以去追尋自己所愛的人。我會給他留下擁抱和親吻愛人的力氣的。我想這對他的餘生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師父緩緩說完這番殘酷的話,靜靜地低頭望著一時呆若木雞的蘇玲瓏和傻傻的像似聽不懂所言的阿真,從身旁的胡渣男子手中取過長劍,又垂眸對著阿真道,“孩子,你現在可以親一親你的娘親,很快你將沒有媽媽了...”師父揚了揚手,示意來人上前拉開蘇玲瓏母子。

“慕容顏!”蘇玲瓏死死抱住自己的兒子,擡眸惡狠狠地盯著師父道,“是我算錯了一點,果然在你的心中,還是冷嵐歌的分量重的多啊!不過也好在——”

她話音一頓,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忽然狂笑了起來,她越笑越癲,最後仰頭淒厲地大吼。

“哈哈哈哈!王上啊!你看到了沒有?!聽到了沒有?!這個冷血的人真是一點都不在意你的生死啊!您還不出來見見這個負心人嗎?!”

“原來是這樣...原來真是這樣...”

眾人聞聲一驚,只見從竹林深處又搖搖晃晃地走出了一個身影。

待那個人影走近後,我不禁失聲大呼,“泠妹!”

只見師娘手裏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架在一名神色驚慌的盲眼少女的玉頸之上,慢慢走了出來。

“歸哥哥?救我...救救我...”少女聽到我的聲音,渾身顫抖著,將強忍著眼淚的小臉轉向了我們。

我見了心中痛惜不已,忙攥緊了一直未松的短刃,剛要跑上前,卻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我一回頭,是慕容盈。

“危險,別去。”她低聲道。

“可她是你的妹妹!”我憤然甩開了她,極失望地瞪著她,“我沒你這麽冷血!”

慕容盈身子一僵,呆呆地望著我頭也不回的背影。

“林慕,你是個好孩子,但這已是我慕容家的家事了...”直到師父伸臂將我攔下。

她的聲音沙啞得如被火燒過一樣,我側首一看,只見師父直勾勾地望著眼前,但眸中的顏色早已盡失,整個人更像是被萬箭同時穿心一般,失魂落魄地幾乎都快站立不住。

蘇玲瓏終於得意地輕笑道,“好在,還是也備了一手。”

“慕容顏,這下,你該怎麽選呢?”她充滿惡意地盯著師父,威脅道,“但凡我和我兒子少了半根毫毛,那麽不僅是王上,還有冷嵐歌的女兒都要給我們母子陪葬。”

師父沒有講話,只是怔怔地盯著師娘和慕容泠。

“父...父皇?”不知是不是慕容泠聽到了師父的名諱,她一下子激動了起來,“父皇...是你嗎?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嘶...”

她話音未完,便吃痛地呻.吟了出來,原來是師娘在她胳臂上劃了一道,“住口,她不是你父皇。”

“小緹...求你...不要傷害她...”師父終於露出了無比脆弱的一面,眼前的一切,對她而言就好像是蒼穹即將傾塌一般,面對已經失去理智的師娘,她的聲音裏也第一次出現了哀求之意。

“哈哈,慕容顏,還不快放了我們母子?!”蘇玲瓏看到師父如此,快意地喝令道。

可師父攥緊了手中長劍,微微顫抖著,卻遲遲沒有下令。

“慕容顏!你不要逼我!”蘇玲瓏急厲地喊道。

青筋一點一點爬上師父的太陽穴,但她還是握著劍一動不動。

“慕容...”蘇玲瓏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她呆住了,像似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情形。

一柄銀槍居然當著她的面,刺入了她兒子的胸膛。

師父霍然轉眸,死死盯著持槍皇帝。

“亂臣賊子,都該死。”皇帝冷冷拔.槍,目光卻是盯著師父。

“兒啊...兒啊....”蘇玲瓏抱著阿真搐動了幾下就不動的身體,歇斯底裏地哭喊道,“你...你們殺死了我唯一的兒子!我要你們全都償命!!!”

“啰嗦!”皇帝眉心殺焰狂升,又揮出一槍。

“別...”師父忙要阻攔,但還是晚了。

蘇玲瓏吐著血,說出了最後一道命令,“王上...殺了他們...殺光所有燕賊...”

下一瞬,只見師娘竟然高高揚起匕首,毫不留情地就近朝慕容泠身上刺去!

“小緹!”師父忙驚恐轉身,電光火石間如利劍出鞘般撲身上前,“不可以!”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等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只看見幾片殘缺的竹葉從空中打著轉寂寥地飄落。

慕容泠跌倒在地,茫然地跪在地上,揮舞著雙手淩空摸索,“父皇...父皇?”

可她只摸到了竹葉上面幾滴粘稠的赤血。

滴答,滴答。

更多的血順著那柄匕首淌下,是師父的。

因為師父根本沒有出劍,而僅僅只用自己身軀擋住了那柄匕首。

所有的血液像似在同一瞬一齊湧上頭頂,望著眼前殺戮血腥畫面,我的腦中卻一片空白,呆呆地望著師娘面無表情地拔出匕首,望著師父重重跌跪在地,望著昕悅不顧一切地沖上前抱住了師父流血不止的身體。

“啊!”直到慕容泠的尖叫才讓我回過神來。

師娘還在追殺泠妹!

“不!!!”我根本來不及悲痛就含淚嘶吼著舉刃撲了上去。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

我胡亂揮舞著手中的刃,這把本是師父和師娘的定情之刃,為什麽現在竟是這般用途?!

為什麽一切會變成這樣?!

我還記得在梨樹下撫琴的師父和在樹上唱歌的師娘...為什麽這個世道...要把明明這麽幸福的人折磨成這樣?!

望著眼中泛著妖異紫光的師娘,我大吼著全無章法地朝她刺去。

一輪猛烈攻擊後,我手中的短刃卻被師娘一把奪去,那寒光刺痛了我的眼,我絕望地閉上了眸。

死一般的寂靜。

可我卻並沒有感受到死亡帶來的痛苦。

猛然睜眼,世間所有的寒意就在那一剎那全都狠狠逼進我的身體裏。

就像是在最冷的冬夜墜入了冰湖,腦海裏響起了破冰割破我的心脈的聲音,如此淒厲,如此鋒利,整個世界忽然只剩一片寒冷的慘白和血紅。

擋在我身前的淺紅身影,正緊緊抓著那個已穿貫自己身體的手,不讓對方再拔出匕首,她吃力地回眸,盯著我,“你..快走...”

可我像似根本聽不懂她所言,還是呆呆站著沒動。

這恐怕...不過是一場夢魘。

直到師娘還是拔出了匕首,她失力地墜落在我的懷中,當那些溫熱的血漸漸染紅了我的雙掌,我才終於痛苦地明白了過來。

“為什麽?”我問。

“父皇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

她極輕地淡笑,慢慢閉上雙眼。

“皇姐...我要殺了你!”

皇帝的身子晃了晃,下一瞬便如一頭暴走的猛虎般紅著眼眶舉槍朝師娘撲去。

師娘也殺氣騰騰地舉起短刀,如拼盡全力般朝皇帝狠狠刺去。

兩人如兩股註定不可挽回的巨浪般,挾著滔天的怒意,朝著彼此洶湧呼嘯襲來!

刀光劍影,肆意縱生。

就是在那個時候,人們聽見了一聲嘆息——一聲仿佛足以負載所有仇恨痛楚的嘆息。

北風忽然就烈了起來,皇宮裏所有的樹木突然一起搖晃,繁葉和花瓣也一齊隨風飄舞,明明美不勝收,卻寂寥得讓人忍不住想要落淚。

師父站在刀槍之間,一手攥著槍身,一手抓著刀身,長發獵獵,滿身是血,仿若戰神,又仿若修羅。她的雙手猛地一揚,兩人的刀槍都被她奪過來,她先是將右手奪來的銀槍緩緩指向皇帝。

“你...你想做什麽?”皇帝大駭,倒退了一步。

“皇上,就到此為止吧..”師父望他一眼,丟下槍,平靜如夢地道,“...即便你還認為我是阻礙你的荊刺也無妨...很快...我會替你親手拔去的...”

對瞠目結舌的皇帝說完這句話,她便轉過身,盯著依然視她為仇的師娘。

“小緹...對不起...”師父忽然朝她伸出血手,然後不顧一切地緊緊抱住了她,“對不起啊...”

師娘先是掙紮,然後身子猛地劇烈一顫,她便虛軟地和師父纏抱著一起慢慢跌跪了下來。

“阿木...是你嗎?”

這時候,不知為何,師娘的眸子裏終於恢覆了些許清明,但她一開口說話,一行鮮血卻順著她的唇角流淌了下來。

“是我...對不起...我來得太晚了啊...”師父像似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身子裏,但是淚水卻蜿蜒地淌進師娘的青絲中,她沙啞地重覆道,“對不起...對不起...”

師娘艱難地擡起手,虛弱地拍打了一下師父的脊背,“討厭...你怎麽又對我說對不起了...你明明知道的...我最討厭你跟說這三個字的...”

師父痛苦地搖著頭,“是我錯了...原來我無論怎麽做...我都是錯了...我不該去找你的...不該再去漠北的...都是我害了你...”

師娘的眸中慢慢湧出晶瑩的淚光,她又擡起了手,這一次卻是極溫柔地撫摸著師父的背,“你沒有錯...你只是...對所有人都太好了...你希望自己能讓每個人都幸福...可是...在這個世間...怎麽可能人人都過得如你期願呢...更何況...我知道的...其實你才是最怕冷的那個人...”

“你不該跟我走的...不該跟我回來的...”

師娘的淚也慢慢流淌下來,“是啊...我明明...最討厭這個地方了...可誰叫你那個時候...跟我說...跟我說你是我的阿木呢...你明明知道的...我是那麽想她...那個只屬於我一個人的阿木...”

說到這時,她面露痛色,大口大口地咳出大片的血,邊咳邊笑,“慕容顏你這個壞蛋...你可真不該說對我說那樣的謊...”

師父此時痛苦地咬著牙,可除了更加用力地抱著她,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慕容顏...你可以帶我回家嗎...別把我留在這個寒涼的地方...我想家了...我的阿木也在草原上等我罷?”她抓著她的後背,氣若游絲地道。

師父泣不成聲地用力點頭。

“我的阿木...我的阿木...我看見她了...”師娘的眼神開始渙散,可她的神情卻像如釋重負般,慢慢微笑起來,“原來她一直都在等著我...等了那麽久...那麽久...”

不知過了多久,師父終是抱著師娘踉蹌地站了起來,人們得以看見深深插在女子胸口,開始發生異變的短刀。

而這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拋灑了下來。

新的一天開始了。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的,宣文四年春,巳月初三。

就在那天清晨,紫禁城養心殿的火終於滅了,除此之外,對於大部分世人而言,那日本無事。

可對我而言,我會永遠記得那一天——北地起風了,庭樹下雪了,蝴蝶來不及織夢就飛走了,而歸人,來不及告別就又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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