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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強加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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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一名蒙面黑衣人在密林裏沈默地挖著泥土,他要在天亮之前,把頭破血流的南宮訣埋起來。

待深坑挖好, 他便如草芥般將死氣沈沈的南宮訣的屍身一腳踹進坑中,然後隨手就鏟起堆在一旁的泥丘麻木地撒進坑中。

可鏟了沒兩下, 他忽然停住了, 目露一絲異色。

只見南宮訣的手掌竟在微微顫抖著,蓋在上面的塵土正以難以察覺的速度簌簌而落。

原來...他還沒有死。

但僅僅過了一瞬,他便開始更快地鏟起泥土, 毫不留情地拋灑下去。

忽然間,他喉間含糊了一聲, 呆呆地低下頭,只見一把無比鋒利的短刀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都說萬重樓裏的殺頭既沒有舌頭,也沒有心, 原來是真的。”

一個幽涼的女子聲音在他身後緩緩響起。

“他好歹也曾是萬重樓的少主不是麽, 即便你們早已換了新主子, 但也該多少念些舊情罷!”

說話間她猛然拔.出血刃,黑衣人捂著胸口轟然倒地,鮮血極快地滲入塵土,蔓延成詭異的花。

女子將刃上的血隨意抹在自己淺紅的裙衫上,然後跨過黑衣人的屍身, 在深坑邊蹲了下來, 俯下身子, 咬著貝齒用盡全力將南宮訣拖了上來。

她伸手拭去南宮訣面目上的血汙, 再扯下自己的衣衫給他包紮傷口。

細心做完這一切後,她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拿刀尖輕輕割破了他的手指,將血滴入瓶中。

忽然,南宮訣猛地反手握住了她,他艱難地睜開一只眼,嘶啞地道,“你拿我的血...想做什麽?”

她輕而易舉地掙脫開他虛弱的手掌,攥著瓶子慢慢站了起來,輕聲道,“南宮訣,從前你為我做了不少事,可如今我也不欠你什麽了。”她頓了頓,眉眼間隱隱顯露幾分悵惘之色,“或許我們從前都做錯了...但現在應該還來得及...你也離開罷...去找一個真正愛你的人,別再回京了。”

他一言不發地盯著她,忽森森笑了起來,邊笑邊喘地緩緩問道,“公主...你在說什麽胡話?你拿我的血,該不會是想給泠公主解開曼陀花毒罷?”

她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擡腳就要離開。

“公主!你這是怎麽了?!你不恨她了嗎?!不恨你父皇了嗎?!不恨太後了嗎?!”南宮訣掙紮著在地上爬著,奮力伸出手臂,拼命想要抓住那抹淺紅。

她身子一僵,慢慢別過臉,盯著南宮訣變得有些猙獰扭曲的面孔,過了良久,才極輕地喃喃嘆息道,“原來...這就是以前的我。”

“珍重。”她最後落下一句,便不再回頭。

南宮訣盯著她離去的背影,終是聲嘶力竭地啞狂笑了出來,“慕容盈是你太天真了!你看看我如今的下場,你以為你又真能來得及嗎?晚了!早就來不及了!你會後悔的!哈哈哈哈!一定會後悔的!”

但慕容盈沒有再停留,加快了腳步,迅速消失在暗夜之中。

======================場景分割線===========================

在經歷很長時間的黑暗後,慕容顏的眼前終於亮了起來。

但不是天亮,而是她的頭套被取了下來。展現在她眼前的,竟是一處燈火通明的華美庭院,環顧四周皆是假山藤蘿,錯落有致,她被鎖在庭院正中的亭子裏,周遭都是白玉闌幹,竟頗有皇家風範。

但她此刻的樣子卻和此處優雅華貴的景致格格不入,發髻淩亂,半面染血,重重的鐵鏈纏繞在身上,衣衫上盡是斑斑血跡,早已幹結成塊,臉上的那道新疤痕看起來尤為觸目驚心,整個人虛弱得猶如剛經受嚴刑拷打的死刑犯一般。

一抹鮮紅裙擺的蘇玲瓏款款而來,雖然她此時已換上艷麗的華袍,但常年累月的風霜還是讓她早已不覆昔年的風采,面容略顯滄桑臃腫。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名白袍少年,他們在慕容顏面前駐足,蘇玲瓏先是故作吃驚之態,“哎呀,我當是誰呢!這不是當年那位白衣勝雪人如碧玉的七殿下嗎?怎會落得如今這幅喪家之犬的狼狽模樣?”

慕容顏沈沈地擡眼,先是瞟了蘇玲瓏一眼,然後把目光定在她身後看起來有些內向怯生的蒼白少年身上。她抿了抿幹裂的唇,卻一言不發。

阿真一與慕容顏對上眼,心中莫名一慌,先是下意識地抓緊了母親的衣角,但很快醒悟過來對方不過是個動彈不得的階下囚,才壯著膽子問道,“娘...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修羅王本人嗎?我原先還以為會有三頭六臂呢,原來不過如此啊!”

“可不是麽。”蘇玲瓏笑著撫摸了一下阿真頭發,又走近了慕容顏一步,伸出手指十分輕佻地挑起她的下巴,左右端詳,像似故意嘆息道,“唉,我還記得二十年前的七殿下,一襲白衣,攜手絕代佳人,眉宇幹凈清澈,又擁一腔熱血縱橫的少年意氣,不知惹多少煙雨紅顏偷戀癡迷?再聞君馳騁疆場,寒槍在握,馬踏天闕,想必那位漠北公主也是因此折服在你神武無雙的英姿之下?但誰人能料到,像殿下這樣的人中龍鳳竟是女兒身呢?慕容顏啊慕容顏,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既然決定離開,又為甚麽不好好地一走了之呢?為什麽還要回來?如此自討苦吃?”

“蘇玲瓏...”慕容顏終於沙啞地開了口。

蘇玲瓏眉頭一挑,似想看她發作,不想她只是語氣平靜地道,“過去你就曾拿我身份要挾過我,但我未曾報覆,反而助你避世,這些年你們的日子或許過得清苦,但終究是躲了不少禍端,想來也算是待你不薄。如今你雖恩將仇報落進下石,但我還是可以不予你計較。快回頭罷,即便你已經做了那麽多錯事,我卻仍願意讓你和這孩子繼續活下去。但,這些話我只說這一次,看在這孩子確實是四哥遺孤的份上。希望你好自為之。”說完這些,她很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

蘇玲瓏收回了手,有些不可救藥地望著她,不停地搖頭,口中卻對阿真道,“歸兒,你看到了嗎?這就是做過皇帝的人啊,哪怕是個女人,死到臨頭了,仍能如此大言不慚,也是不簡單啊。”

她轉過身,牽著阿真擡步離開,走了兩步,她腳步一頓,又回過頭,故意道,“對了,慕容顏,其實我這次帶歸兒來看你,也是想念在你我好歹算是故交的份上,給你提個醒:很快,你就會變成一個廢人了。”

“衛宸他敢親自對我動手麽?”慕容顏沒有睜開雙眼,只是淡淡問道。

“誰動手又重要嗎?”蘇玲瓏有些失笑,“重要的是你真的要完蛋了慕容顏!至於你的那兩位心上人,恐怕也要永遠離你而去了!沒人能救你,你也救不了任何人了!”

慕容顏面露出幾分痛色,但她卻一下子變得出奇的安靜,什麽話都沒有說。

“當然..如果...”蘇玲瓏盯著她,頓了頓,忽然勾唇笑道,“如果你此時甘願向吾兒跪地俯首稱臣,我或許還能有辦法救你一命。如何?”

阿真聽聞此言,眼睛一下子冒了光,像孩童一樣搖著蘇玲瓏的手臂興奮地問道,“娘...你真的能讓修羅王聽話地對我俯首稱臣嗎?最後一朵紫花兒也被娘用掉了...真的還有人願意聽咱們的話嗎?”

“放心,就算沒有紫花,以後也沒人再敢小瞧咱們了。”蘇玲瓏寵溺地摸著阿真的頭,然後淩厲地斜眼瞪著慕容顏,喝道,“慕容顏,你可願對吾兒稱臣?你可要仔細想好了,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慕容顏望著蘇玲瓏和阿真,目露一絲憐憫,低聲道,“原來如此...原來這孩子真是個癡兒...他的心智...”

“住口!”蘇玲瓏尖叫地打斷了她,指著她恨恨地道,“慕容顏!地獄無門,你偏要闖!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就等著生不如死罷!”說完,她就拽著一臉不情願的阿真匆匆離開。

不多時,一名年輕的粉衣宮娥帶著六名蒙面黑衣人走進亭子,每個黑衣人的手中都舉著一個托盤,托盤上各有一把匕首。

“你的手,足,眼,鼻,耳,舌,他們每人將割取一樣,盛在托盤上帶出去。”小宮娥面無表情地說道。

“呵,這是衛宸的主意還是蘇玲瓏的?”慕容顏冷笑。

沒人回答。

“是,你們都沒有舌頭罷...”慕容顏長長嘆息道,“是我疏忽了,當初怎會沒想到你們同在冀州城又豈能是個巧合?還有萬重樓的殺手...南宮家雕敝許久,萬重樓的殺手又只認錢,我怎會沒想到唯有代代避開禍亂,看似遠離朝堂卻富可敵國的衛國公才是萬重樓真正的主人呢...”

其中一人拿起匕首,沈默地走上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像似在示意自己是負責挖眼珠子的。

慕容顏望了此人一眼,眸光一暗,忽仰天啞笑起來,“哈哈哈...衛宸!你就那麽怕和我見面嗎?!讓我猜猜,你現在一定是像賊一樣躲在某處罷!連蘇玲瓏都敢當面辱我,你卻不敢嗎?!”

“還是先割舌頭罷。”假山後面,一個沈悶的中年男子聲音傳了出來。

負責挖眼珠子的黑衣人又默然退至一旁,另一人聽從命令拿起匕首,走到慕容顏身前。

“衛宸...你應該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罷...可惜你千算萬算...恐怕還是落算了一步...”

“還不快動手。”假山後面的衛宸皺著眉催促道,但下一瞬,他的脖子上被架了一把冰涼的匕首。

當黑衣人剛剛粗暴地掐開慕容顏的唇齒時,忽然聽到衛宸顫悠悠地一聲,“先住手...”

黑衣人忙松開手,茫然轉過身,只見又一名黑衣人推著衛宸慢慢從假山後面走了出來。

卻正是剛才那名要挖慕容顏眼珠子的黑衣人。

其餘黑衣人面面相覷,像似全然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麽,衛宸一時難以轉身,也不知身後到底何人脅迫著自己。

慕容顏轉過頭,直直盯視著那名黑衣人,眸中露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覆雜情感,只聽她無比沈重地道,“謝謝你願意為我做到這一步。也真的...對不起...對不起需要你這樣對自己的...”她閉上了眼睛,面目顯得有些難言的蒼涼,不忍再繼續說下去。

衛宸突然感到頭皮一麻,然後耳旁傳來的聲音好像要將他身上所有的溫度都抽走,“爹..請您放了她罷...也請你放過你自己罷...就算你殺了她...太後也是不可能愛上你的。”

“昕悅...你...你...”他身子晃了晃,奮力穩住心神才勉強站住,“你是在為一個外人...想要殺了自己的爹嗎?”

“我只是不想看到爹再繼續錯下去了...”衛昕悅摘下面罩,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看清了她清絕明亮的雙瞳,只聽她哽咽道,“您已經傷害了那麽多人了...就此停手罷...”

衛宸沒有回頭,只是死死盯著慕容顏,眸中漸漸布滿血絲,忽聽他如瘋了般長笑不歇,良久,才咬牙切齒地道,“好你個慕容顏!沒想到你連我女兒都不放過!好...好!那我們就拼個玉石俱焚!”他高聲喝道,“誰殺了慕容顏,立賞黃金萬兩!”

“爹!”衛昕悅沒料到自己父親已變得如此喪心病狂。

“昕悅,你若真想殺爹,那就殺了便是!死在你手上,爹也不怨你!但爹就算死,也要慕容顏陪葬!”衛宸癲狂卻又斬釘截鐵地道。

那名離慕容顏最近準備割她舌頭的黑衣人率先手起刀落,發動攻擊。

慕容顏此時也恢覆了少許力氣,趁著他舉刀的關頭,擡腳重重一踹,將他一腳踢出亭外。

剩下五名黑衣人對視了一眼,便在第一時間做出了決定。萬兩黃金的誘惑實在太大了,又見那衛家大小姐顯然也沒法對自己爹下狠手,於是他們全部抽出匕首,紛紛朝慕容顏撲去。

而慕容顏被鏈條鎖在亭柱上,本就只能勉強擡腿,如今腹背受敵,眼看再難逃出生天。

衛昕悅咬了咬牙,終是絕然地大喊,“都住手!”

她把刀一下子抵在自己的胸前,上前對著自己的父親的眼睛,“她要是死了,我不獨活!”

說話間,她便把刀尖決然地按了下去,鮮血瞬間滲透了衣裳。

“不要!”衛宸終於惶恐了起來,放聲大吼,“快住手!”

離慕容顏近在咫尺的黑衣人登時一時不敢動。

慕容顏也臉色慘白地盯著衛昕悅,薄唇微顫,“昕悅,快放下刀...聽著,我絕對不值得你為我這麽做!”

可衛昕悅卻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只是一瞬不瞬凝望著衛宸。

衛宸終是渾身癱軟了下來,跌跪在地,他搖頭苦笑,從袖袍中掏出一枚鑰匙,“拿去罷,是爹輸了...”

“謝謝爹...”衛昕悅終是放下了刀,從衛宸手中取過鑰匙,趕至慕容顏身旁,艱難地打開了鎖鏈。

“快走罷。”她虛弱地將還沾著自己的血的匕首塞到慕容顏手中,伸手推她,“師母和太後...都在宮中...你要快點去...”她話還沒說完,竟張口吐了一大口鮮血,身子搖搖欲墜。

慕容顏忙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又趕緊為她點住了止血的穴道,顫聲道,“昕悅,你先別說話...”

衛昕悅笑著搖了搖頭,“我沒事的...”她頓了頓,盯著慕容顏半臉的血,鼻頭一酸,“倒是師父你...真的對不起...我爹他只是...只是太愛一個人了...但他卻不明白...強加之愛,難道不是傷害嗎...?”她還是忍不住擡起手,用衣袖輕輕拭去慕容顏臉上的血跡。

慕容顏卻下意識地別過臉,目光剛好移到了衛宸身上,只見他清淚縱橫臉色頹敗,像似傷心到了極處。

“強加之愛...難道不是傷害嗎...?”他喃喃重覆這句話,臉上慢慢線路出一種好像恍然大悟又痛徹心扉的表情,“原來是傷害嗎...原來我做的這一切...到頭來...還是傷害了我所愛的人嗎...”

忽然間,一個人影跳下了亭子,猝不及防地將匕首深深刺入了毫無防備的衛宸的胸膛。

“爹!!!”衛昕悅撕心裂肺地大喊,眼前一黑,幾欲暈倒。

“你們,誰也出不去了。”

小宮娥抽出匕首,面無表情地說著,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詭笑著點在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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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馳的馬車,一名白衣少年從車窗外縮回了腦袋。

“娘,起煙了,洛梅還在裏面。”他哭喪著臉說道。

那抹刺眼艷紅笑著摸著兒子的臉,“是娘不好,不過很快,娘會賠給你三千個洛梅的。”

“她們不吃紫花兒,也會像洛梅那般聽話嗎?”少年還是很擔心。

“會。曼陀妖花固然是厲害,但一株花只能控制一個人,而且要以血來養,實在麻煩。”女子擡起素手,望著指尖的傷口,感慨道,“還是做皇帝好,只要你能做了皇帝,哪怕你什麽都不做也會有萬民敬仰。”

“好吧。”少年又稍微雀躍了起來,拍起手也哼起了小調,“我要做皇帝啦!我要做皇帝啦!修羅王死了,打娘的壞叔叔也死了!全死了!哈哈哈!全死了!”

女子輕輕撫摸著自己被衛宸掌摑過的面頰,像似自言自語般道,“是啊,都死了,咱們才能安心啊。衛宸其人,平日裏看著韜光養晦藏十說一,可但凡只要扯到冷嵐歌就會立馬方寸大亂。說到底,他最終還是會站在冷嵐歌和皇帝那小子一邊的。”

她慢慢勾起屬於勝利者的笑容,“不可不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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