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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尖。

“住手!”一個冷清焦急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你這是在做什麽?”

她手中一松,小沙彌跌跪了下來,重重喘息著,“施主...您身上戾氣太重...這樣不利於化解您的姻...”

“閉嘴!”慕容顏冷冷打斷道。

她闊步走上前,一把拽住冷嵐歌的胳膊,“走了。”

她一刻都不願待在這個地方。

冷嵐歌忍著痛,一言不吭地被她拽到了馬車上。

看到她蹙眉吃痛的模樣,慕容顏才收回了手,帶著說不出的煩愁沈聲道,“對不起。”

冷嵐歌自己揉了揉手臂,搖了搖頭。

兩人互相避開了眼神,再沒有說話。

馬車行至一半,慕容顏忽然敲窗喊道,“停車!”

馬車驟停,趕車的侍衛跳下馬,隔著窗戶低聲詢問,“皇上?”

慕容顏看了冷嵐歌一眼,發令道,“先送她回宮,不得有任何差池。”

“諾。”

“你..你要去哪?”冷嵐歌問道。

慕容顏掀起帷幕,沒有解釋,頭也沒回地落下一句,“我去去就回。”

43.第七年(中)

她換了幅模樣, 混跡在侍衛之中,和許多人一樣, 默默望著‘自己’的遺體隨舟遠去。

‘遺體’周圍灑滿了易枯的鮮花和易燃的幹草。

“送她走罷。”一襲盛裝的皇太後冷嵐歌淡淡發令, 眸中不見悲喜。

一排侍衛應諾出列, 她也在其中之一。

他們舉起了手中燃起火的弓箭,嗖嗖數聲, 離弦而去, 那扁小舟很快燃了起來。

火光如龍迅速圍成一圈,人們漸漸看不清火光中的先皇。

大臣們的眼神開始恍惚迷離, 翎帝的死實在太突然,可又太平靜。

誰能想到,這位兵戈鐵刃中度過一生的君王離去的時候居然沒有掀起一點腥風血雨,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在火光中遠去了,化為灰燼了。

而烈火燃盡時, 便是新的大燕。

人們忍不住將目光移到了那名美若天仙的皇太後身上。

此時此刻, 人們都不禁在心中感慨,這名看似在水一方的柔軟女子, 居然也是有如此手段的。

她也偷偷側目, 望了一眼盯著火光怔怔出神的冷嵐歌,又把視線移到站在她身旁的那抹明黃身影上。司彥,她的侄子,不過才十來歲的孩子, 沒想到臉上竟會流露出那種覆仇後快意又扭曲的神情。

唉, 這孩子是如此的恨自己。

她在心中隱隱嘆息, 可這就是皇家。權力之下,何情可托?

更何況的確是她親手殺了他的父親,他恨她也是天經地義的。

她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將皇位還給他的。但這一天,的確比她心中預計地提早了幾年。

她不知是對是錯,但在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就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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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跳下了馬車,頭也不回地拐進一旁的小巷子裏。

她面無表情地走著,走得越深,空氣中彌散著的酒香和胭香便越濃。

有妖嬈的女子朝她伸臂拋娟,有清秀的小倌熱情地招呼,她全都視而不見,徑直走到一處陰暗的角落中。

那裏躺靠著一名衣衫襤褸滿身酒氣的流浪漢,一動不動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她掀袍坐在他身旁,也沒去瞧他,從袖中掏出那根寫著她此生姻緣宿命的簽子,沈聲問道,“這是你幹的?”

那流浪漢半睜開一只眼,瞟了下簽文的內容,啞聲笑了出來,“寫得挺準,但還真不是我。”

她低頭不語,她知道這個人是不會再說謊了。

段無憂,曾經名滿天下的無憂公子,因為一場又一場的謊言,左右了局勢,左右了天下,左右了她,幾乎左右了所有人。

可他終究沒有騙過他最愛的人——她的九弟,慕容煉。

當九弟的血灑在他臉上的那刻起,她知道,這個人再也不可能說謊了,也沒有必要說謊。

九弟的遺願是讓她永遠不要治段無憂的罪,她不能不答允的,便賜給他免死金牌。

死罪可免,可活罪,是他自己給自己的。

這些年,他一直在懲罰自己,她都知道。

看著曾經風度翩翩的儒雅先生變成如今這副潦倒落魄的酸臭叫花子模樣,她也已無話可說,雖然她也知道,即便改頭換面了,這個男人依舊不容小覷。

“聽說陛下今日是跟那位娘娘一起去的連雲寺?”段無憂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懶洋洋的問道。

“你消息依舊很靈通。”她冷冷瞥了他一眼。

“不過剛巧有兩個小鬼在連雲寺附近要飯的時候,無意中瞧見了聖上的車駕罷了。”他伸手撓著頭發裏的虱子,極漫不經心地道,“對了,也碰巧看到了,在聖上和娘娘進去之後,又來了另一輛車駕。”他頓了頓,別過臉,望著她,“如果那兩小鬼形容沒錯,看樣子該是那位娘娘身旁的宮女,說是看見她塞了點銀子給一名小沙彌,不過不清楚囑咐了什麽事。”

她婆娑著手裏的簽,許久都沒有作聲。

“看來,那位娘娘是比陛下更早下了決心啊。”段無憂道。

她還是沒有說話。

“嘖嘖,襄王已暮天邊路,巫峽迢迢舊楚宮。看來那位娘娘這是要放陛下去找公主...不,王上啊。”段無憂極大逆不道地笑道,“我該道聲恭喜嗎?還是陛下實則根本舍不得走?”

她臉色變了數變,還是一句不吭。

“對了,其實有件別的事,也不知當講不當講。”段無憂望著她,難得地語氣正經了些。

“說罷。”

“或許陛下也有聽聞,您多年未曾納妃封後,膝下除了長樂公主又別無所出...再加上您的這張臉...”他目光無禮地上下掃視了她一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欲言又止,“其實陛下不是懂樓蘭的易容術嗎?完全可以再修飾地更像...一些啊。至於孩子嘛...相信只要陛下一句話,大家都會相信長安公主是您和那位...”

“我很累。”她黯然打斷道,“一直偽裝,一直說謊,真的很累。”

段無憂望著她緊鎖的眉頭,嘆了口氣,還是繼續道,“還有秦.王.府。秦王殿下近年來可是雲集了不少被您削貶的景帝舊臣,他們都對您極其不滿。段某鬥膽問一句,若秦王欲反,陛下是殺還是不殺?”

她忽然低低笑了一聲,擡手遮住了眼睛,“段無憂,你還是如此能說會道,不怕我先殺了你嗎?”

“如今段某這條賤命,怕是送給陛下,陛下都嫌臟罷?”段無憂從袖中摸出一枚臟兮兮的白色棋子,笑得有些張狂,“況且段某說的可是大實話,如今陛下坐在那個位子,應該鮮少能聽見有人跟您說實話了罷?”

“是阿...所以我真舍不得殺你...”她撣了撣袍子,站了起來,淡淡地笑了笑,“你可要活得比我久啊。”

段無憂瞇著眼望著她,只覺得陽光突然太過猛烈,眼前這人的容顏像似要在強光下消散了一般。

她思忖了片刻,從懷中掏出一物,丟在他懷中,“替我我保管罷,希望我永遠都不必回來問你拿。”

段無憂低頭一看,登時心中一驚,再擡眸時,已不見她的人影。

“看來終是做好決斷了啊。”

段無憂喃喃自言自語著,將掌心的一方玄鐵制的令牌牢牢攥了起來。

呵,再見了,慕容顏。

哦,不...若是如您所願,應該是不要再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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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將至,長河之上,一輪渾圓的血色落日慢慢沈下,一列趕著牛馬的商旅載著貨箱朝燕門關的方向行去。

“今晚再湊合一下,明晚,最遲明晚咱們一定能抵達燕門,到時候就可以抱著美人吃香喝辣了!”領頭的胡商莫盧打了個休息的手勢,騎在馬上回首高聲吆喝道。

隊伍裏都是年輕的小夥,聽到這話登時傳來了幾聲肆無忌憚的大笑和口哨聲。

衛昕悅臉上一紅,忙摸了摸自己唇上貼的小胡子,然後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彎下腰,極快地伸手在地上抹了一把,再將自己的臉塗得更臟了一些。

隊伍陸續停了下來,人們開始呼喚同伴搭起帳篷,燒柴打水,一時間喧騰的叫嚷聲此起彼伏。

這是一支來自五湖四海,往來燕京和漠北的商隊。自從翎帝繼位後,漠北和燕國兩國太平,貿易不斷。中原的絲綢和茶葉花種傳到了草原,草原的馬奶酒和天然珠石也傳到了中原。

而燕門關,則成了最繁盛的中間地帶。

莫盧鋪好臟兮兮的毛氈毯,拿出風幹的牛肉,朝不遠處一名正在劈柴的黑衣人客氣地喊道,“阿木兄弟!別忙活了!快來休息休息吃點東西!”

那清瘦的黑衣人微微擡眸,半張臉都裹在圍巾裏,她朝莫盧沈默地搖了搖頭,繼續埋頭劈柴。

莫盧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好自己坐下,啃著幹巴巴地牛肉。

阿木不是他們商隊的人,是他們中途遇到幫他們打退馬賊的恩人。

沒人知道她到底要去哪,這人很少開口說話,只說過到了燕門就各自分道揚鑣。

衛昕悅一邊心不在焉地將牛車拉至一旁,一邊借著牛身擋住自己,偷偷打量著阿木。

她知道,這個阿木就是燕翎帝。

她雙眸通紅,布滿血絲,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休息好了。

從翎帝大殮起,她就沒有睡過一次好覺。

她不信...那個人就這樣死去...更不相信...那個人會像傳言一般死在姑姑手中。

於是,她利用她的三腳貓功夫,偷偷潛伏在靈堂梁上。

她又冷又困又難受,直等到快從梁上掉下來,才看到冷嵐歌和肩上扛著一人的薛義走了進來。

隱隱聽見薛義問姑姑什麽‘後不後悔’之類的話。

她瞧見姑姑搖了搖頭,然後薛義就把肩上扛著的易容過的人和棺柩裏的人互換了一下。

她死死捂著自己的嘴巴,也不敢輕舉妄動,然後她就一直小心翼翼地跟蹤著那個人。

許是那個人的心緒紛雜,所以一直沒註意到她。

看她進入商隊了之後,她便也喬裝打扮,買了一頭牛和幾壺上好的茶葉混進了隊伍。

如今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期間她也有想過要不要和她相認,然後問她為什麽要期滿天下人、連皇帝都不要做了...

可是...她又更想知道...一個不惜假死連皇帝都不要做的人到底是要去哪?去幹什麽?

就這樣,她便一直默默在隊伍裏跟著她,沒有相認。

而自從出了燕京以後,她註意到她的目光變得越來越迷惘了,有時望著遠方發呆,有時又望著燕京的方向發呆。

看來這個人的心裏...真的藏著很多事...

衛昕悅望著她,偷偷嘆了口氣,極小聲地自言自語道,“一直憋著很辛苦罷...幹嘛不找個人說出來呢...”

話音剛落,忽然一個聲音在她背後響起,“樂兄弟,你在看什麽?”

她嚇了一大跳,忙轉過身,一看是那個對誰都很熱情的領隊莫盧,忙粗著嗓子支支吾吾地道,“沒什麽...我是看牛身上有虱子...我在抓...”

“還管牛做什麽,你看看你自己的小花臉,你是摔進泥巴裏過了?”莫盧沒有惡意地笑道,指了指不遠處的長河,“那邊有條河,我是看你實在臟得夠嗆,快去洗洗罷。不然你這個樣子進了燕門關,人家只會當你是鄉巴佬,哪有姑娘會...”

“我一會就去!”她臉皮發燙,忙高聲打斷道,低著頭牽著牛迅速離開了。

莫盧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唉,這也是個怪人。

夜深人靜的時候,衛昕悅才敢偷偷爬起來,踮手踮腳地走過呼嚕聲震天的帳篷,來到了河邊。

她左右望了一下,確認沒有人,才敢彎下腰,從懷中取出一塊布沾了水擦了擦自己的脖子,登時露出了白皙勝雪的肌膚。

要說不難受,是假的。

她沒想過自己居然會為了另一個人,完全不顧自己世家小姐的身份,竟會混在這麽多男人之中,風餐露宿灰頭土臉的。

從小到大,她從沒吃過這樣的苦。

為的是什麽呢?

就算..就算那個人不做皇帝了,離開燕京了..又如何呢..

她的心裏...已經不可能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既然都明白,那自己做了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她揚起頭,望著天上的明月,忽然有點想哭,只好伸手朝臉上潑了兩把水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是什麽時候跟來的?”

背後忽然傳來冷冷一聲,她心中大驚,剛想站起來卻腳下一滑,然後她一頭摔進河中。

糟了!她不會水!

河中暗流洶湧,青絲一下子在水中散漫開來,假胡子也被水流沖走了。

冰涼的河水嗆進她的五臟六腑,窒息感接踵而來,她惶恐又無力地撲騰,卻感到身子不斷下沈。

‘撲通’一聲,一個黑色的人影紮了進來。

最先入眼的,是那人臉上那道又長又深的疤。

她忽然忘記了爭紮,恍惚中竟鬼使神差地朝那個人的臉龐伸出了手。

一定...很疼罷?

混沌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在她觸摸到那個人臉頰的那一瞬,她看見她的眸子深處蒙了一層自己看不懂的霧光,好像是愛,又好像不是愛,好像是歡喜,好像又是悲哀...好像是一種比愛恨悲歡更加覆雜的感情。

然後她腰上一緊,被她用力拽進懷中,灼燙的唇便猝不及防地貼了上來。

時間仿佛停住了,她瞪大了眸,疑心所有的一切都是錯覺。

可眼前幾欲瘋狂的眼神和唇齒間近乎撕心裂肺的糾纏都叫人避無可避。

是真的。

但,她不是在吻她。

說不出的難過忽然鋪天蓋地的卷來,她開始拼命伸手推抵著她,終於令她眸中恢覆了些許清明。

“嘩——”的一聲,那個人終於帶著她出了水面。

她一上岸,就再也忍受不了,好像所有的酸楚委屈全都隨著淚水迸發了出來,她啜泣地盯著她吼道,“我不是她!我不是她!”

河邊的動靜惹得整個商隊的人都在睡夢中驚醒。

人們舉著火把跑過去一看,全都怔住了。

只見一名即便穿著男裝也難掩絕色的少女正跌跪在地上哭得很傷心,而那個阿木臉上掛著誰也形容不出的表情。

火光下,她臉上的那道疤像紅色的小蛇一般猙獰扭曲。

44.第七年(下)

殘月斜照, 朔風呼嘯。

慕容顏安靜地躺在鋪滿幹草的貨箱之上, 呆呆地望著墨藍色的天空。

她在想什麽呢?

不,

她什麽都沒在想,什麽都不願再想。

她甚至不敢輕易閉上眼睛,因為只要一閉上眼睛,黑暗中便會不斷地浮現出那一夜的情景。

忘之不能,揮之不去。

女子伸出白皙纖細的手一寸一寸撫過她的眉眼, 帶著溫軟的氣息貼近她的耳旁輕輕呢喃著。

“呆子,過了今夜, 我就再也不會為你流淚了...我會把你還給她...但至少在今夜...”

話未說完, 女子的淚還是砸落在她的臉頰上, “至少在今夜...請你再最後再一次那個只屬於我的呆子, 好不好?”

她的掌心的溫度好像很涼又好像很燙, 順著她的眉眼慢慢下滑, 柔情無限地劃過她的臉龐, 那張依舊清俊無暇的臉龐。

好不好?

女子紅蕊般的柔唇蠱惑著她, 像一個極美麗的夢,近在咫尺, 慢慢落在她的薄唇之上...

你說好不好?

慕容顏猛地坐起身來,眸仁有些渙散, 胸口起伏,像似難以呼吸般地劇烈喘息著。

她好像忽然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許久, 她才緩緩擡起手, 小心翼翼地碰觸了下自己的臉龐上那道還在隱隱生疼的傷疤。

指尖上的陌生觸感忽然在一瞬間變得細柔又尖銳, 從手指不受控制地流瀉而出,紮進了她的心脈之中,漸漸變得纏綿悱惻又根深蒂固,令她再也無法抽身,也不能觸碰,一碰便是窒息般地撕心裂肺,疼痛萬分。

勉強穩定下紛亂心緒,慕容顏決定去河邊洗把臉稍作冷靜,卻意外撞見了一個行跡鬼祟的瘦小身影,蹲在河邊怯生生地東張西望。

在看見此人洗去臉上的汙漬之後,她臉上露出更加錯愕的表情,甚至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應有兩年未見了,她本不會對這個衛家的小姑娘有太多印象。

可是...她的眉眼竟如此像她了...

所以,慕容顏稍作一番辨識,還是認了出來。

她萬分不解衛昕悅一個小姑娘家怎麽會出現在這支都是大老粗的商隊中,當下想都沒想,就沈著臉匆匆走上前問道,“你是什麽時候混進來的?”

沒想到她話音剛落,這小姑娘就嚇得一個沒站穩一頭栽進冰冷的長河之中。

她知道燕門附近的河中往往暗流湍急,若是墜河,極為危險,便忙奔上前一頭紮了進去。

果然,那個瘦小的身影已被暗流卷出了一段距離。

她咬著牙關,奮力朝她游去,眼看就可以抓到她的胳膊,可那女孩卻先擡起了手,竟是伸向她的臉龐。

慕容顏有些茫然地擡眸,有些不明白這女孩想做什麽。

但不過須臾一瞥之間,她登時心中轟然猛怔,耳邊嗡嗡作響,眼前忽然酸澀模糊了起來...青絲如緞如墨難道不是她嗎?眉眼脈脈含情難道不是她嗎?掌心溫軟憐惜難道不是她嗎?

茫茫天地間,她的眼前,好像只剩下她一人,在笑中含淚地問她:

好不好?

你說,好不好?

強烈的淚意襲來,她用力摟住了她的纖腰,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低下頭,便狠狠地噙住了那張近在咫尺的柔唇。

好。

怎麽會不好?

你說怎麽樣,都好。

抱緊你也好,離開你也罷。

只要是你說的,都好。

大錯特錯也好,一錯再錯也罷。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唇齒纏綿間,她終於又回到了那一夜。

沈淪。夜長夢多。

情不自禁。奈何奈何。

身體不受控制地變得溫熱變得滾燙變得沸騰,手指貪婪地穿過她的青絲,劃過她潔白如雪的肌膚,慢慢落在了一片洇潤的薔薇上。薔薇迷離綻放,濃郁美麗得幾乎讓天地間的所有鮮艷都黯然失色。

淩亂的喘息,壓抑的呻.吟,她一邊深深地擁住了她,一邊俯身輕輕吻去她眼角滲出的淚珠。

那些淚是炙熱的,也在一瞬間燙蝕了她的心。

她終於擁有了她。

而此時,巨大的快樂和痛苦同時折磨著她。

她吻去她的淚,可自己的淚卻又忍不住淌了下來,默默流進了女子長長的柔發之中。

是阿,她們都已清楚,恐怕彼此能擁有的,只有今夜,沒有將來。

今夜,就是她們這一生最親密的時刻,卻也是最遙遠的時刻。

因為今夜的刻骨銘心已然註定了明日的相忘江湖。

但是她們唯一能抓住的也只有今夜了,所以只要今夜彼此刻骨銘心就好。

至於其他,好像都不重要了。

頸項纏綿,抵足相愛,此時此刻,只要做這些就夠了。

就讓那些帶著刺痛的細微幸福如曇花一般從心臟裏蔓延生長,從經脈骨髓纏繞全身,在她碰觸她的嬌軀上,意亂情迷地恣意盛開綻放。正如女子此刻痙攣地弓著身子抓著身.下的錦被,抓出了盛開的花朵,千重花瓣,於一片壓抑迷亂的聲息中重重綻放。

二十餘年如一夢...是啊...她的一生就像是一場夢。

但此時仿似夢裏有夢,誰又還能做到不貪不念?

她忘情地擁著她,整個人都淹沒在她身上的美好幽香之中。

這般情欲,誰又還想要醒來?誰又還能掙脫?

哪怕到最後,女子狠下心來在她臉上一邊劃著血痕一邊說著要忘記她的時候,她也只是一瞬不瞬地註視著她。

忘之不能,揮之不去。

她知道,至少自己此生怕是都忘不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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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呆地望著跌跪在地上哭得瑟瑟發抖的少女。

有冰涼的水珠從她的眉骨滑過眼角,又滑過臉上的疤和下巴,從高處重重墜地。

半空中,晶瑩剔透的水珠裏閃過一些支離破碎的迷亂畫面。

稍縱即逝,落地成花。

在那一瞬,她才猛然醒悟過來自己方才犯下了多麽無恥的錯誤。

剛才在水中...她怎麽會…把這個衛家的一個小丫頭當成了她...甚至還不知廉恥地親了她...

此時此刻,她多想狠狠地扇自己一個耳光...

但她擡眼望了一圈持著火把用疑懼目光打量著自己的商人們,暗暗咬了咬牙,心裏卻做了另一個決定。

她面色冷酷地擡手抹去臉上的水珠,大步走上前,不由分說地將好不容易忍住眼淚的衛昕悅一把扛在了肩頭。

“你...你要做甚麽?!”衛昕悅心驚肉跳地問道,剛忍住的眼淚又要落下來了。

“阿木兄弟你這是...”領隊的莫盧想伸手阻攔,下一刻卻被這個阿木冷冷斜過來的眼神震懾地把後面話全都咽回肚中。

莫盧是個生意人,常年走南闖北,三教九流都打過交道,也不是沒見過狠角色,可眼前這個人...他竟形容不出究竟有多可怕...就感覺方才的一個眼神...自己便莫名後頸一涼...

她帶著衛昕悅走到一處馬車旁,將上面的貨物都拉了下來,然後隨手抽出一截繩子反綁住她的手,有些粗魯地將她推到馬車上,便掄起馬鞭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揚長而去。

典型的一副兇神惡煞的歹人模樣,唬得整個商隊沒有一人敢上前攔她。

她連夜趕車,心中急躁,天不過剛蒙蒙亮時,便到了燕門關下。

一路又駛到了一處叫如意樓的客棧門前,她才勒馬停下,一掀車帳探頭望去,只見那衛家的小姑娘蜷縮在角落裏正又驚又惶地望著她,明亮亮的眸子裏閃著難過的淚花。

她在心中嘆了口氣,還是硬著心腸上前扛起她,闊步走進這家客棧。

掌櫃的看到慕容顏這典型搶擄民女的架勢嚇了一大跳,剛掬起臉上僵硬的笑容打算應對時,便聞她突然開口低吟了句,“燕雀歸來兮...”

掌櫃的立馬收起笑容正色起來,朝她點了點頭,親自引路道,“貴客請這邊來。”

他帶著她們到了二樓一處極隱秘的雅間,然後躬身道,“不知貴客從何而來,要在此地停留多久?可是主上有什麽吩咐?”

她先將衛昕悅小心地放在床榻上,然後走到掌櫃的身邊低聲道了數語,又從懷中掏出一枚玄鐵制的令牌給他看了看,上面刻著一只展翅的燕雀。

那掌櫃的見此令牌,臉色立變,就要跪下,慕容顏一把撐住了他,淡淡道,“禮數都不必了。讓這丫頭先好好休息一下,然後要盡快,知道嗎?”

“是。”那掌櫃的忙彎腰應道。

慕容顏揮了揮手,示意他先退去。

掌櫃的立馬知趣地疾步退了出去,將門扉緊閉。

慕容顏這才走回床頭,彎下腰一邊不帶表情地解開捆了住衛昕悅的繩索,一邊語氣又冷又硬地說道,“我會叫人平安護送你回去。但我對你有一個要求,就是這幾天的事對任何人都不能講,尤其是見過我的事。你最好全部忘記,否則...”她頓了頓,打算講出一個能威懾住這丫頭的說辭。

“否則如何?誅我九族嗎?”

不想,這衛家的小丫頭非但沒有害怕退縮,反而有些不甘地昂起頭,“我偏不走!”

衛昕悅咬著唇,死死盯著慕容顏,極力克制著不想讓淚珠滾落。

她不相信這個人竟然如此鐵石心腸。

“為什麽?你跟著我到底想做什麽?”慕容顏沈下了聲音,微微瞇起了眸子,“如果你是因為剛才那個吻...那不過是個意外,你最好也趕緊忘掉。”

聽到這句話,忍了許久的眼淚還是從衛昕悅的臉上滾滾而下,她低下了頭,淚水灑在了被褥上。

雖然她也明白那不過是個意外...可是話親口從這人嘴裏說出來,到底還是很傷心的。

慕容顏看著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覺得自己更加混蛋了。

她想出言安慰,可她又該以什麽立場安慰一個被自己傷害的女孩子?

想了想,還是有些頹疲地嘆道,“趕快走罷。忘記了就會沒事的。”

說完,她便轉過身,打算離開。

“憑什麽...?”

身後傳來小獸般的嗚咽聲,令慕容顏腳步一頓,她緩緩轉過身,對上了那張不知從何時起漸漸擺脫少女稚氣慢慢變得同樣清絕美麗的容顏。

“憑什麽你的一句話,就要趕我走?憑什麽非要按你的意願把一切都抹掉忘掉?”

她擡起淚水縱橫臉頰,不知從何生出的勇氣,含淚大聲泣道,“什麽叫忘記了就會沒事了?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事情人們是很無能為力的...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記住而已啊!你知不知道...這一路我到底吃了多少苦...要有多努力多不容易才能稍微靠近你那麽一點點...可憑什麽你的一句話就要讓我把這一切都忘掉?!”

慕容顏徹底呆住了,說是震驚也不為過。

她全然不知道,這個衛家的小女孩.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自己...有了那種心思的

她煞白著臉,張了張口,過了許久,才艱難地吐出一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渾話?你又知不知道你比我的女兒、長樂公主還小?”

衛昕悅伸手抹了抹眼淚,咬著牙,別過臉道,“我喜歡你...這是我的事...與年齡無關...與地位無關...也與你無關...”

慕容顏楞了半晌,到底是搖著頭笑了出來,然後越笑越烈,甚至笑出了淚光,“不值得...不值得的...小丫頭...你還年輕...將來還會遇見很多人...總會遇見一個對的人...也總會忘了我這個大錯特錯的人...”

“昕悅從不覺得...皇上是大錯特錯的人...”衛昕悅盯著慕容顏這副模樣,忽然莫名心疼了起來,她好像感覺到這個人的心裏頭有些說不出的隱痛,雖然形容不出,但她知道就是存在著,“這兩年...我聽了許多關於皇上的故事...我知道您並不像世人口中所說的那麽簡單...我知道很多事情您是有自己的苦衷的...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假死讓出帝位嗎?”慕容顏忽然打斷道。

衛昕悅沈默了良久,還是搖了搖頭。

任何人怕是都不能明白一個正值春秋的君主為何會用這種欺瞞世人的方式放棄皇位。

慕容顏苦笑道,“是,你當然不知道,你怎麽可能會知道?我不清楚你到底聽了什麽關於我的故事,但其實,你對我就是一無所知。你心中所傾慕的那個燕翎帝也根本不是真正的我,只是我做給世人看的一個假象罷了。”她頓了頓,像似下了某種決心,“而我假死退位,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這個皇位本來就不該屬於我。我不配。”

“為什麽...?”衛昕悅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因為,我是個女人。”慕容顏盯著她,一瞬不瞬地道。

衛昕悅目露最深的迷茫,像似聽不懂她口中之言。

“我知道這有點難以置信,但這是真的。”

她勾唇自嘲般笑了笑,“都這個時候了,我已不是皇帝,也沒任何必要和你開玩笑或是故意消遣你。希望你聽過就罷,同任何人都不要講,最好也快點忘記。”她頓了頓,“因為我也會忘記,這些年,我每日每時每刻都會努力忘記自己的真實身份...”

“這不可能...可是...可是...我姑姑還對我說過...她愛你...如果你是女人...那她怎麽會...”衛昕悅開始語無倫次,話音猛地戛然而止,忽然回想起冷嵐歌曾十分擔憂地對自己說過的話...

“這不是後宮爭寵的手段,若你不是宸哥哥的女兒,我也不會對你說這些話。”

“絕對不要對她動心。絕對不要。”

終於豁然明了了...原來姑姑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再擡眸時,發現慕容顏的雙眸通紅,雙唇緊抿,像似在竭力抑制著某種情緒。

有那麽一瞬間,衛昕悅有種感覺——

如果自己再多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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