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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我怎麽都找不到慕容泠失明的病因。

只好換著方子給她熏療眼睛,但都沒什麽效果。

有時我問她感覺怎麽樣的時候,她會說好多了。

其實我是知道的,她還是看不見,只是想安慰我。

我日夜顛倒地翻閱醫書,卻從沒有找到類似她這樣的病例。

一個人怎麽會忽然之間,毫無預兆地就失明了?

我悶悶地想著,沮喪地將書蓋在臉上。

有個在太醫院做粗活的小內侍悄悄走到我身邊,極小聲地道,“歸殿下,關於泠公主的眼疾,有件事不知當將不當講。”

他叫梁九,在家排行第九。據說是因為家裏太窮,實在養不起這個小兒子,所以從小就被送進宮裏凈了身。

年紀同我相仿,但長得還十分青澀稚嫩,跟個小女孩一樣。

我第一天踏進太醫院的時候,正撞見兩名太醫硬掐開他的口,要給他灌藥。

他無助地掙紮,其中一名太醫還想拿針紮他。

我忙上前制止,你們要做什麽?

那兩名太醫當時還不認識我,但通過我的衣飾估計也看出了我是宮中的貴人,這才不情不願地松開了他。這兩人含糊其辭地解釋說只是想在這奴才身上試一種新藥。

我瞪著這兩個人,說,“當年神農還要親嘗百草,你們算什麽東西?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懂不懂?這麽想試藥,就自己喝啊。”

他們一開始不肯,竟還理直氣壯地搬出自己是天子的禦醫,就算是聖上也會給幾分薄面。區區一個奴才罷了,性命本就不足一提。反問我何必咄咄逼人,小題大做。

我這人吧,有時候真的挺容易沖動的。

一沖動,就什麽都顧不得了。

我上去就一人一腳,一邊踹一邊怒斥。

奴才!奴才怎麽了?!

奴才就不是人了?!!

你們以為自己就不是奴才了?!

狗眼看人低的混賬東西!

其中一名太醫十分震驚地問我究竟是誰,居然膽敢毆打皇家禦醫,他定要稟告聖上,治我死罪!

我聽了,自然踹他踹得更重了。心道,皇帝要想殺我還用的著你來說?

我惡狠狠地道,你別管我是誰,總之至少這三個月內,太醫院的一切都歸我管!包括你們的性命!就算你們跑去告訴皇帝告訴太後,也是這個結果!

他倆聽了這句話,互相對看了一眼,想是終於猜到了我是誰。

我和聖上的三月之約,早在宮中無人不曉。

他們只好苦著臉,口中哀呼著瑞親王饒命,臣等這就把藥喝了。

從那以後,我初進太醫府怒踹兩禦醫的劣跡也不脛而走,皇宮內外傳的是沸沸揚揚。

更有甚者,還傳出我實則身懷絕世武藝,動動手指就能把人打趴下。

天地良心,那天我踹到最後氣喘籲籲,腿都酸了。

我放下醫書,望著從那以後就始終抱著景仰的目光瞧我的梁九,道,“說罷。”

他偷偷道,“殿下。。其實宮裏都在傳,長安公主會失明是因為詛咒。。”

我好奇,“什麽詛咒?”

梁九左右瞄了一眼四下無人,才壓低了聲音,極輕道,“是長樂公主下的詛咒。”

我眼皮一跳,忙追問,“仔細說說,是怎麽回事?”

他道,“那是在泠公主七歲生辰之宴上發生的事了。那天未央殿上本是言笑晏晏,忽見翎帝陛下憤然離席,竟當眾打了長樂公主一巴掌。當時長樂公主就惡狠狠地當著所有人面說:我就是如我母妃一般歹毒,有朝一日定會弄瞎她的眼睛!”他頓了頓,低聲道,“長樂公主口中的她,指的便是泠公主了。”

我一驚,連連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先皇為何要打她?她為什麽要這麽說?”

他道,“聽說只因翎帝先抱了抱泠公主,問她想要什麽生辰禮物,也沒人聽清泠公主到底說了句什麽,便見長樂公主沖上前怒斥道:你看什麽看!這是我父皇!然後竟舉起案上的酒樽就灑了泠公主一臉。”他嘴中嘖嘖兩聲,“哎,其實就是小女孩吃醋了唄。。。”說到這時,他意識到自己話說的僭越了,忙戛然而止,惶恐地瞧著我,”殿下。。小人。。小人。。”

我別了別嘴,道,“別小人來小人去了,你還怕我會怪罪你嗎?但說無妨!”

“是,瑞王殿下自然宅心仁厚。”他見我這般說,才敢把後面的話講下去,“其實啊,翎帝和太後雖然什麽都沒說,但宮裏人大多都覺得。。泠公主必定就是他們兩人的孩子。甚至。。當初未央之變的導火索怕也是因為太後她懷上了泠公主,所以翎帝才不得不。。。”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津,到底不敢把‘謀反’二字說出來。

“嗯,繼續說。”

我聽的心裏莫名不是個滋味,我見過翎帝的畫像,總覺得。。畫中那個憂郁落寞的身影不太像是那種為色而反的奸惡之徒。

”所以在小公主出世之後,翎帝確實要待她更好些,親自賜名為‘泠’,封長安公主。明眼人都能看出,冷太後和小公主在翎帝心中不可比擬的地位。想那長樂公主早年喪母,身邊親人也僅有翎帝一人,結果還失去父皇的寵愛,心裏難免會有所傷心失落,這才忍不住惡語相向罷。”

說完這番話,他嘆了口氣,繼續道,“不過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長樂公主說的只是孩子氣話。但如今泠公主已經失明快兩年,藥石無效,連病因都找不到。。。也難免會想。。這不是長樂公主的詛咒還能是什麽呢?”

我不語。我是素來不信什麽怪力亂神之說。

說是詛咒害人,純屬莫須有。

心中想起那抹淺紅,她的確性子涼薄的很。

但我不認為她是個歹毒之人。

更何況,在慕容泠失明前後,她也沒有同她見過面。

“對了,說到長樂公主。。。”

我叫住了轉身要去搗藥的梁九,飛快地提筆寫了個方子:當歸、芍藥、川芎、人參、玄胡、牡丹皮、甘草、艾葉、莪術。

我遞給他,“按照這個方子把藥煎好,給長樂公主送去,以後每天都要送。”

梁九看了,眸光泛起訝異之色,非常驚詫我怎麽會為她開出這個方子。

這是給女子治宮寒的調理方子。

半晌,他才結結巴巴地道,“若。。若公主問起是這是什麽藥。。小人要如實稟告嗎?”

我擡眼,“就說我不會害她的。”

她身上實在太冷了,那座冷宮也太冷了。

我只是希望能讓她暖一點。

哪怕只是一點。

僅此而已。

但傍晚的時候,梁九苦著臉回來了,“殿下。。長樂公主只講了一句話,就把藥當著奴才的面打翻了。。”

“她說了什麽?”

“公主說。。她憑什麽還要相信一個已經失信於她的人?”

我咬了咬牙。

“繼續送!”

23.南柯夢

太後的病,已經繾綣了三四日。

初時只說是憂勞過度,偶感風寒。

不想吃了兩劑藥躺了一整日後,竟漸漸發起熱來。

她整日躺在床上,時夢時醒,朦朧間不辨晝夜。

我每天都會去探望她一會,望著這張仿佛玉碾就雪堆成的清絕容顏呆呆發怔。

不知是太醫開的藥方真的沒有效用呢,還是太後自己打心底地不願清醒過來呢。

文蓮說皇上一直沒有來過。

我除了嘆息,也別無他法。

這世上,誰又能勉強聖上呢。

這一日,太後終於醒來。她披衣坐起,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就是,“彥兒在嗎?”

文蓮只能苦澀地搖頭,“只有歸殿下在。”

她慢慢轉眸望著我,眼神迷蒙,似很久才恍恍惚惚認出我是誰,也不說話,只是吃力地朝我招手。

我走到她榻前,帶著點鼻音喚她,“太後娘娘。”

她拍了拍床榻,示意我坐下。

我下意識地偷瞄了一眼文蓮,見她沒有阻攔我的意思,便坐下了。

有宮女送了清淡的粥來,本要遞給文蓮,我自然地伸手道,“給我罷。”

宮女微微遲疑了下,還是將碗遞給了我。

我小心翼翼地微微吹涼了粥,但她只喝了一口,就朝我搖了搖頭,“先放一下罷。”

“娘娘這可不行。。您要是不多吃點,身子怎麽能恢覆?”我急道。

“等下罷。”她勉力朝我笑了笑,“歸兒,你陪本宮說說話罷。”

文蓮上前從我手中取走了粥碗,朝我們行了個禮,便帶著身後的宮女退了出去。

殿門闔閉,整座殿宇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顯得更加空曠清寂。

“歸兒。”她輕輕喚我,臉上露出了一種既憐愛又落寞的神情,伸手撫上我的臉龐,“我方才做了一個夢。”

“娘娘夢見了什麽?”

“我夢見。。”她的眼神漸漸迷離,“我夢見了自己做了一個夢。。”

春生夏榮,秋衰冬臨,四時嬗更,世事無常。

她夢見自己坐在布滿陽光的庭院中,懷中抱著一眉眼漂亮的小嬰孩。她憐愛地望著他,跟他小聲地說話,“司彥。。不,思顏,你應叫思顏,知道嗎?”嬰孩揮舞著小手,口齒不清地跟著她咿咿呀呀的。“思念至今的思,顏。。顏。。”她頓了頓,低頭親了親嬰孩的小臉頰,“不如不遇傾城顏的顏。”嬰孩咯咯笑著,像似很滿意這個名字。她覆而抱緊了他,喃喃喚著,“思顏,思顏。有你在,母妃就不孤單了。”即使故人不歸,在那一刻,她的心中,也是平靜安和的。

我等了良久,卻不見她再開口細說她的夢,只是怔怔瞧著我,便喚道,“娘娘?太後娘娘?”

她聽到太後兩字時,忽然手上顫抖了一下,眸中漸漸清明,也氤氳上了一層水汽。

黃粱一夢,南柯覺醒,孤單就是孤單,孤單同安和無關。

哪怕她再自欺欺人,這個茫茫世間,所有人都離開了她,如今也只剩下她獨身一人了。

她慢慢收回手,道,“歸兒。。你去幫我把他請來罷。。就說。。就說我難受的很。。”

我一時未解,“恩?娘娘讓我請誰?”

她又半晌沒有言語,我卻恍然所悟,忙起身欲行,“我這就幫您去請皇。。”

“太醫。”她忽打斷道。

我腳步一頓。

“你叫文蓮再請太醫幫本宮看看罷。”她低低道,說完便又合上了眸子。

我開始懊悔自己的愚笨,真不該多嘴問那一句,有些脆弱的孤勇竟連一句話的重量都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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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太後的臥病,燕宮的新年過的頗為慘淡。

我幾次跑去想求見皇上,也都被他拒之門外。

他只讓一名內侍給我傳了一句話:望好自為之。

好一個‘好自為之’!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令我瞬間身心皆寒。

以前聽街頭說書小佬兒常道,皇家手足,不及陌路。

如今,我倒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份寒涼。

在宮中的一切,似乎都晦澀不清,毫無進展。

泠妹的眼疾,太後的心病,皇上的冷漠,屢被某人打翻的湯藥,還有那兩只存心要我失信於人的鳥蛋。

不知不覺,竟到了上元。

一直陰沈沈的天空終於恢覆了晴朗高遠,碧藍如洗。

這日一早,我照例先前往慕容泠住的昭蘭殿。

一進殿,就看見她笑得很開心,正叫人把她的厚狐裘找了出來。

我問她怎麽了?

她道,“今日是上元佳節,也只有在這一日,即使是宮中的女眷也可以自由出宮。只需在亥時之前回宮即可。”

她有些興奮地道,“歸哥哥,你不知道,燕京的花燈可漂亮了。。從前啊。。。”

她的聲音戛然又止,像似猛然意識到自己如今看不見了。但很快,她還是勉強揚一起笑容,“街上也十分熱鬧,行歌滿路,笙簫作徹,我還是想去感受一番的。”

我點了點頭,自然道,“我陪你一起去。”

薛梓楠今日穿著一襲曲線畢露的黑色勁袍,照例跟隨泠妹左右。

這幾日她對我和顏悅色多了,可能終於可以確信我對慕容泠沒有歹意了罷。

那天她無意中聽到我說楊忠是我兄弟,從那以後,還經常跑來跟我搭話。

有時還會送我些她自己做的點心,讓我也順手帶給她的那位楊義兄。

但我不忍告訴她,自從楊忠被降職之後,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實在無法順手,只好撐著肚皮把那些手藝平平的的點心一個人全部吃完。

我們三個走到朱雀門的時候,剛好遇到了一身便裝的楊忠。

他今天看起來精神奕奕的,一點都不像剛被降職的人。

“楊大哥!”薛梓楠一眼就看到了他,朝他揮著手叫了出來。

陽光照在她略帶英氣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小女兒家的紅暈。

他朝她笑笑,向我和慕容泠作揖道,“楊忠見過瑞王殿下,見過公主殿下。”

“怎麽都不叫我?”薛梓楠嘟著唇不滿地說道。

“一個小丫頭有什麽好叫的。”楊忠輕嗤了一聲,卻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她的發,“楠妹,記得保護好泠公主。”

薛梓楠紅著臉龐,吐了吐舌頭,“這是自然,用不著你說。話說楊大哥你站在這幹嗎?”

我默默看在眼裏,心中暗暗吃驚,想不到這舞刀弄槍的悍婦也有如此嬌羞的一面。

“我是在等。。”他頓了頓,擡眼望向我們身後,倏地結巴了,“盈。。盈公主。”

我下意識地順著他的目光一轉頭,正好撞上那道淺紅。

她還是穿的那樣少,裙袂飄揚,整個人也好像隨時都會乘風歸去。

她似乎故意無視了我和慕容泠,徑直走到楊忠身前問道,“等了很久嗎?”

“沒。。沒。。我也剛到。。”楊忠有些受寵若驚。

我看在眼裏,不禁心道,楊忠這個朽木,怎麽會一見到她就這麽緊張,連舌頭都捋不直。當然我更詫異的還是,他是怎麽能成功約到她的?

“那就走罷。”她淡淡道。

“好。。好。。”

“等等。。”慕容泠忽脆生生地喚道,“今日恰逢上元佳節,不知盈姐姐可願和我們一同出宮呢?”

我看見她皺了皺眉心,便也道,“是啊,咱們一起罷。也算過節嘛,人多也熱鬧些。”

她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漫不經心地別過臉道,“隨便罷。”

我微微一驚,也不知她生的哪門子的氣。

我們五個走在皇城禦街上,還是十分顯眼的。

尤其是那兩位公主的姿容,更是頻頻惹人矚目。

不得不說,慕容一族的容貌真的都生的很漂亮,男若玉樹,女如蘭芝。

這樣想來,阿歸的確看起來太普通了,也不能全怪我一開始沒有信他說的話。

我繞到楊忠身旁,悄悄問道,“這怎麽回事?你用了什麽法子把她約出來的?”

難道慕容盈真的對楊忠刮目相看芳心暗許了?

他低聲道,“我就是壯著膽子直接問她上元那天要不要隨我出宮,她說跟誰不是跟呢,只要能出去就行。”

我聽了後,有些啼笑皆非,微微回頭,瞟了一眼故意落在最後的慕容盈。

只見她的目光落在皇城禦街兩側,正專心看著各色商賈大聲吆喝叫賣。

我承認燕京的新奇玩意的確比冀州要多些,但從市井街道看來,也不過大同小異,沒什麽太特別的。

或許對深宮之中的公主而言,一切都是新鮮的罷。

我拿了一串糖葫蘆遞給慕容泠,“泠妹,吃吧,甜的,帶點酸。”

“謝謝歸哥哥。”她很歡欣。拿在手中,也舍不得吃,“你真好。”

“公主,你千萬別覺得瑞王殿下有多好,這可都是楊大哥給的銀兩。”

這個薛梓楠真是隨時都不忘拆我臺。

大家樂呵呵地笑成了一團,除了慕容盈。

她忽然止住了腳步,面無表情地朝一處小攤上走去。

我比楊忠先一步反應了過來,走向了她。

那攤子上擺著各式鳥籠。

我當然明白她是什麽意思,我走到她身旁,硬著頭皮道,“我不是故意食言的。我盡力了。。但是那兩只蛋偏偏。。”

偏偏不遂我心意啊。

“店家,我要那個。”她仿佛沒聽見我在講話,伸手指著一個金絲楠木制的鳥籠。

“姑娘可真是好眼光,這可是本店鎮店之寶。”店家胖乎乎的臉上擠滿了褶皺嗎,麻利地將那鳥籠遞給了她,“白銀五十兩。”

“我夫君會付的。”她接過鳥籠轉身就走,留我傻傻地站在那。

店家伸手到我面前,重覆了一遍,“客官,白銀五十兩。”

啊?我身上連剛才給慕容泠買糖葫蘆的五文錢都沒有,哪裏來的白銀五十兩?!

“你看我像她夫君嗎?”我一本正經地板起臉問店家。

“不像。”

我微微松了口氣。

“因為我知道,你就是她夫君。”店家的手又朝我伸近幾分,“白銀五十兩。”

我簡直要吐血。

這時候楊忠走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問,“殿下,沒事罷?”

當然有事!

我沈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白銀,五十兩。”然後飛似地跑開了。

她離開了熙攘的人群,兀自走到了另一條人跡相對稀少的窄巷裏去了。

我大步跑上去,追上了她。

“餵!我身上沒帶銀兩!你想讓我出醜啊?”我喘息著說道。

“大燕瑞王,何等了不起的人物。區區白銀五十兩,就被難倒了?”她輕笑,目露不屑,“那還怎麽診治天下奇難雜癥?還深宮內廷一個長安太平?”

我楞了楞,霍然明白了她真正介意的是什麽。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緊緊的,“她病了,小小年紀就看不見了,我想治好她有錯嗎?”

“在這深宮裏,有病的可不止她一個。”她被迫停下腳步,冷笑了一聲,道,“你每個人都要救嗎?”

“總要盡力而為罷。”我咬了咬牙,回道。

“天真。”她用力甩開我的手,朝前走去。

我再次上前,伸手攔住她的去路,“她也姓慕容,是你的妹妹!這一點你改變不了!你究竟為什麽不肯對她好一些?”

“我為什麽要對她好?”她忽目光如刃,聲寒如冰,“反正你們已經都站在她那邊了,差我一個又如何?她瞎了又如何?如此豈不是更能得到所有人的疼愛和憐惜?”

“你。。你怎麽會這麽想?”我驚憤地有些發抖,“泠妹妹對你可是。。”

“阿歸,我僅有這不足一日的自由,你非要在我面前談論這些令人不開懷的事嗎?”她嘆息著打斷道,“離開我,讓我一個人靜靜可以嗎?”

我張了張口,終是欲言又止,頹然垂下雙臂,耷拉著腦袋跟在她的身後。

我很想離開她,但不知為何,就是做不到。

只能忍氣吞聲地跟在她身後。

她當我是空氣,沒再回頭。

我不知道她要去哪,也沒敢多問。

每次在她面前,我總覺得自己就變得不像自己。

但具體也說不出到底是什麽感覺,就是覺得自己變得怪怪的。

很討厭。。但卻控制不了的一種感覺。

24.風塵地

我們一前一後走在深深窄窄的巷子裏,陽光照不進,前路望不見,寒風卻嗖嗖地吹了進來。

我望著前面那個單薄的背影,別了別嘴,心裏罵咧了一句:楊忠這個朽木,怎麽又忘了女孩子穿這麽少會生病啊,真是粗心。

我解開狐裘披風,冷風一刮,登時後背生涼。

咬了咬牙,還是毅然趕上她,大義凜然地將披風披到她的身上。

“真是的,這大冷天的,你就不能多穿點啊。”我別過臉,故作輕松地輕斥道。

但我心裏明白,僅是剛才那個簡單的動作,已經耗盡了我全部的心力。

她腳步一頓,回眸瞥了我一眼。

“我不冷。”

片刻後,她丟了這麽一句,繼續轉過頭朝前走。

不過還好,她嘴上雖然這麽說,但到底沒丟掉我給的披風。

口是心非的家夥。

怎麽可能不冷。

我跟在她的身後,唇邊不自覺地揚起了一絲微笑。

忽然覺得,如果兩個人就這樣,一直安安靜靜地走下去,也未嘗不好。

照不進陽光也無妨,望不見前路也無妨。

也許我能給她的溫暖只有一點點,能為她擋去的寒風也只有一點點。

但是我多麽希望,這一點點的給予能讓她的心也有一點點不一樣。

我多麽希望她能明白,在這世上也是有人,有那麽一點點地為她著想。

是的,其實也就一點點而已。

我畢竟是醫者嘛,所謂醫者父母心。這對我而言,只是一點點舉手之勞罷了。

走出曲折的巷子,竟直通一處秦樓楚館的後門。

她忽頓足,轉眸問我,“聽說,你以前在冀州就是專門給青樓女子看病的?”

我楞了楞,還是點了點頭,心想這定是楊忠那根朽木多嘴告訴她的。

“那你應該很熟裏面的門路咯?”她挑了挑眉,眸光蕩漾,“可有相好?”

“咳。。你別誤會,我只管看病而已,其他的風月之事我不懂。”我不知自己為何要向她解釋得這般清楚。

“待了三年你都不懂啊?”她勾唇笑了笑,隨意落下一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我聽到這話險些咬到自己舌頭,下意識地拍了拍纏得非常平整的胸前。

“咳。。你這話問的荒唐!我自然是。。是如假包換的男子!”我臉色漲紅,只好大聲扯開話題,“咱們來這裏做甚麽?”

“你說,自古青樓出癡情女,可為什麽偏偏遇上的全是薄幸郎?”她轉過身,輕輕閉眸,聽著隱隱約約從前庭傳來絲竹鼓角與歌女相和的聲音。

“這個。。也不盡然罷。。”

我撓了撓鼻梁,不過雖然嘴上這麽說,但之前在冀州的確還沒聽說有風塵女子托付良人的。

唉,為何老天不肯給這些可憐女子一個好歸宿呢?

“我相信,凡事總有例外。”但我真的不喜歡把事情想得太悲觀。

“例外?真的會有嗎?”她慢慢睜開眼,卻斂下眉睫。

半晌,我見她肩頭輕抖了下,才輕輕開口,半含嘲諷半蘊悲哀,“怎麽可能會有呢。”

“走罷,咱們也體會一遭。”她終是邁步上前推開了門。

“啊?體會什麽?癡情女?”我不解,忙疾步跟了上去。

“薄幸郎。”她回眸一笑。

我徹底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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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帶著我,熟門熟路地走了進去,拐了幾處花廊,踏上木階,掀開一處厚重的門簾。

真是奇怪,她一個一年只能出宮一次的公主,怎麽會對這裏這麽熟悉?

老鴇一瞧見她,忙快步迎來,朝她急急地頷首,“慕姑娘。”

她見到慕容盈這個女子逛青樓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反倒是看到我有點驚訝。

“老規矩罷。”

慕容盈也不用老鴇引路,提著裙擺一步一步走上一條長長的階梯,真像個常來此地的熟客。

“是。“老鴇畢恭畢敬地應了,隨後望向我,問道,”也不知這位公子是。。?“

她腳步一頓,斜眼瞄了我一眼,才輕描淡寫地道,“自己人。”

老鴇笑著點了點頭,“那老奴待會可需要多叫位姑娘?”

她又漫不經心地瞄了我一眼,見我沒開口拒絕,便繼續拾階而上。

“隨意罷。” 她沒有轉頭,淡淡道。

我迷茫地跟著她走進拐進一處極隱秘的雅間。

裏面有一道偌大的白色屏風,屏風上繡有百鳥朝鳳。

屏風前擺了兩張幹凈的幾案,上面已擺好了暖酒和一些小菜蜜餞。

而矮案旁的蒲團上還整齊地擺放著一套白色的衣袍。

她彎腰拾起那套衣袍,便徑直走到屏風後面,我也傻乎乎地跟了上去。

她眉心一蹙,嘴角卻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怎麽,阿歸,你是要看自己的姐姐更衣嗎?”

我臉一紅,忙又退了出去。

真是的,什麽話都不說一聲,誰知道你想脫衣服啊。。

我心中暗暗想著,但聽到屏風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眼睛卻不自覺地朝屏風望去。

一望之下,我忙別開臉。

她應該不知道。。這扇屏風是通透可見的罷。。

今天陽光很好,透過窗格照在她身上,映在屏風上,每一處線條都被勾勒的無比清晰。

我的心忽然突突跳得飛快,我有些口幹舌燥,心中茫然掙紮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又像做賊般悄悄望去。

輕解羅裳,裙衫至地。我的眼神慢慢定在她薄如蝶翼的鎖骨上,沒有再往下了。

她真的很單薄。。比想象中更單薄。

我的心不知為何,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柔軟,還有幾分莫名的痛惜。

好像有些不同於我對慕容泠的痛惜。

我不帶一絲綺念地望著她屏風後面的身影,一瞬不瞬。

忽然之間,我有一點想抱抱她。

仔細想來,其實與她相識至今,我已經抱過她兩次了。

但兩次都是從天而降,猝不及防,而且痛得要死。

如果可以,我想好好地擁抱她一次。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下一次擁抱不要再帶來疼痛。

我又想起了梁九對我說起的關於她的那個故事。

僅僅因為她的父皇抱了其他小女孩,就令她受了傷發了怒。

一定很少有人抱她,才會令她那麽那麽在乎。

我正想著,她已整理好衣冠,從屏風後面翩然走了出來。

男子的發髻,男子的白袍,手中搖著一把扇子,臉上還故意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

不過因為沒有纏胸和臉上妝容未除的緣故,還是可以一眼看出是位姑娘。

“怎麽樣?本公子俊不俊?”她挑著眉朝我問道。

我卻一言不發地走向她,一把抓過她的手。

我早不是第一次抓住她的手了,可從沒一次有此刻這般緊張和悸動。

她手中的扇子掉落在地,她的目光中閃過幾分訝異和其他的一些覆雜的情緒。

她定定註視著我的眸,感受著我掌心的潮濕。

她歪了歪頭,唇角又慢慢勾了起來,“阿歸,你想做甚麽?”

“我。。我想。。”我鼓足了勇氣,想把她擁入懷中。

可偏偏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慕公子,可否讓姑娘們進來?”

我心中一凜,像剛從夢境走出般,猛然松開了手。

我怔怔地望著她,就好像真的在做夢一樣。

天啊。。我剛才是想做什麽?

我現在是慕容當歸。。是她的‘弟弟’。。我想對她做什麽?

她盯著我的眼睛,我卻慚愧地低下頭,不敢看她,額前冷汗直流。

“原來你好這口。”

她意味深長地笑了,轉身在案前坐下,清聲道,“進來罷。”

幾位漂亮的姐妹魚貫而入。

有兩名女子非常熟稔地搭著她的肩,為她端樽倒酒。

“這位公子傻站著幹嘛呀?”

另一名女子朝我走來,可她的手還未搭上我的衣襟,便聽慕容盈道,“你不必伺候了,去一旁隨便彈唱首曲子罷。”

她似乎有些吃驚,勾望著我,“這位公子怎麽了?”

“這位公子,不好女色。”她淺酌了一口酒,瞇著眸子一字一字地道。

“咳。。”我差點又咬到自己舌頭。

“啊。。那真是可惜了。。不過長得這樣標志。。確實倒像有那種癖好的公子哥。。”

我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

她說的都對,我自然是不好女色的。

我默然坐到她的旁邊,望著左擁右抱的她,望著眉飛色舞的她,望著笑得狂妄的她。倒是一改平日裏幽涼寂冷的模樣,變得生動了許多。

那兩位姑娘想必也是知道她是女人,顯然放得很開,喝了沒幾杯,就要跟她繞著手臂喝交杯酒了。

那個沒伺候我的女子獨自撫彈著箜篌,幽然婉轉地唱著一曲《女兒曲》。

這倒是首很應景的曲子。

女子的嗓音揉碎了時光,恰似夢裏醉裏,百轉千回。

誰家女兒樓上頭,指麾婢子掛簾鉤。

林花撩亂心之愁,卷卻羅袖彈箜篌。

箜篌歷亂五六弦,羅袖掩面啼向天。

相思弦斷情不斷,落花紛紛心欲穿。

直緣感君一回顧,使我雙淚長珊珊。

我有嬌靨待君笑,我有嬌娥待君掃。

鶯花爛熳君不來,及至君來花已老。

心腸寸斷誰得知,玉階迷離生青草。

吟唱到最後四句時,我看見她下意識地瞇起了眸子,臉上露出了一種若隱若現的落寞感。

不知酒過幾巡,她支著下巴,半醉半熏地望著我。

“每年只有這一天,我決定忘記自己的身份,將自己活成男子。”

她頭上的發髻已經松了,幾縷青絲落在額前,眼神迷離,櫻唇嫣紅。

又哪裏會像一個男子。

“我也可以逛窯子,叫姑娘陪,聽著小曲,喝著小酒。他們能做的,我也都能做。”

說話間,她又喝了一大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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