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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薪盡火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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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雋並無神念之境,功力也稍弱,她展開神識攻擊不到遠在山坳另一端密林中的吳玉翀,也很難直接卷入千杯道人與吳玉翀的鬥法,但她可以為千杯道人掠陣,守護立足處的地氣靈樞安穩。千杯與她一攻一守,依仗地勢之利與吳玉翀鬥了個旗鼓相當,局面竟成相持不下。

峰頂上法陣的力量似乎突然間減弱了,應是陣樞停止了激引,而法陣還在自然的運轉中,所引聚的天地靈機之力在漸漸消散。這是什麽情況?是雙方分出了勝負結果,還是已經沒有人能夠再運轉這座法陣,無論如何,峰頂上的爭鬥已經到了最後的生死關頭!

吳玉翀一咬牙,箜篌弦聲一轉,不再是金鐵交鳴之音,竟變得哀婉淒清,帶著一絲仿徨無奈之意。山如銀蛇卻不再狂舞,銀光飛霧也變得婉轉飄忽,看似攻勢放緩,神念鋪張功力已運轉到極致,她又從身上取出幾件東西,右手一揮扔向空中。

飛出去的是七彩晶瑩的光,一共是五枚被神念激引的幻彩晶,飛向空中卻不落下,那漫射的光芒讓人看不清究竟是幾枚晶石、在什麽位置。整個山坳完全被這光華籠罩,緊接著漫天幻彩輕輕一顫,無聲無息的爆射開來,四面飄舞全是細碎光毫,仿佛將這天地間的一切淹沒。

銀蛇黑龍皆不見蹤影,千杯道人悶哼一聲後退了幾步才站穩身形,手中的卷風索收了回來。另一塊山石上的李永雋發出一聲驚呼:“長老小心!”

她提醒千杯小心,然而自己的身形卻被淹沒在七彩毫光中,腳下的山石也仿佛化作了光芒,立足不穩就要向外飄飛,身邊就是萬丈懸崖。吳玉翀以神念引爆了幻彩晶,自己受到的沖擊也是極大,在這一瞬間,千杯道人被擊退,而李永雋的身形完全暴露在幻法大陣中,吳玉翀認出她來了,微微一怔。

峰頂上隱約傳來了槍聲,而那天人合一大陣的運轉已緩緩沈寂。是什麽人開槍呢?山上的人都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在中國內地旅行,不可能背著長槍短炮一類的東西,只可能暗藏手槍。他們那種秘法高手在峰頂上的地形相鬥,怎麽會用手槍呢?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眼看李永雋遇險,吳玉翀只要運轉幻法一擊,就可讓她飄落絕壁深崖。然而就在此時,吳玉翀正欲前沖的身形卻突然頓住,折轉向後又退入密林中。因為她聽見了清脆悅耳之聲,如應和箜篌的樂鳴,卻將她爆發的幻法威力擊散在山坳前方,同時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扶了李永雋一下。

來者只聞其音未見其人,但吳玉翀已經察覺這是隨身運轉的天機大陣,只能發自向影華的天機手鏈。此時峰頂上已是一片寂靜,那天地靈樞的波動與槍聲皆已沈寂,無論結果如何,都已經發生不可改變了!

吳玉翀轉身撥弦,箜篌之音竟如泣語,身後銀光乍現,樹影雲飛皆呈霧潵,如夢如煙卻爆發著四散的寒意。向影華已經出現在李永雋的身邊,見此情景素手一招,那脆鳴聲似不是從手腕上傳來,而是在天地之間引發漫空回音,銀光飛霧漸漸散去,山脊上的景色又恢覆了正常,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吳玉翀走了,走的很果斷幹脆,引爆了幻法大陣掩護自己的行藏,在這種地形下對方一時也無法追擊。若只有千杯道人與李永雋守山路,吳玉翀拼著受傷也可能會硬沖過去,但向影華出現了,吳玉翀已明白她無論如何是沖不過去了,這世上誰也別想沖過去。

換個時間地點,一對一她倒是可以與向影華放手相鬥一番,看看究竟誰的手段更高一籌?但此時此地的形勢,對方只需守住山路而已,她半點闖過去的機會都沒有,更何況還有千杯這樣就算擋不住她也足以傷她的高手。

沒人清楚吳玉翀離去時的心情究竟如何,她沒有忘記唐朝尚最後的師命,讓她不要來這個地方更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無論這一戰結果如何,她要趕回無沖派秘密內堂接受傳承信物,還有師父給她留下的最終任務。

此時的吳玉翀已經意識到唐朝尚一定是回不來了,因為向影華出現了,她不在峰頂協助劉黎師徒對敵,反而趕來協助千杯道人攔路,那一定是峰頂上大局已定,已經不需要她這位高手助陣了。

其實吳玉翀多少想錯了,向影華也不知峰頂上的局面如何,劉黎有交待,除了梅蘭德之外,其他人都不能上去。儀式進行之時,阻止任何人再上山,儀式結束之後,除了梅蘭德之外,也阻止任何人下山!

向影華是掠陣的,她身處離峰頂最近的位置卻沒有登上峰頂,另外一條路上有楚芙率領的十三位高手結陣,這條路上有她和千杯道人,李永雋本不在劉黎的安排中。劉黎有吩咐,不到萬不得已向影華不要出手,等峰頂上的法陣結束運轉之後她再上去,到那時沒人會是向影華的對手,不論唐朝尚帶了多少高手來!

可是這條奇險山路上居然來了一位神秘高手,運轉幻法大陣眼看就要擊退千杯道人,而李永雋的處境危急,向影華不得不出手了。她趕到時峰頂上傳來槍聲,隨即恢覆了沈寂,此時是萬萬不能再讓這位神秘高手沖過去的,她出手破法,而對方竟然立刻退走!

從頭到尾,沒人看見吳玉翀。

千杯道人飲了一口酒,掩飾不住的流露出駭然之色,問了一句:“這條路上竟然來了這等高手,幸虧月影仙子在此!難道是唐朝尚甩開手下獨自從此路登山?”

向影華搖了搖頭:“不是唐朝尚,聽這弦聲應出自一位女子之手,從未聽說無沖派還有這等高手啊!……可惜未見此人,她倒是很能見機進退,知事不可為立刻便去。剛才她爆發幻法,拼著受傷也要沖過來,見我出手,秘法只運轉了一半隨即轉攻為守,截斷了後路逃遁。她是帶傷走的,雖傷的不重,但也需調養幾日才能完全恢覆。”

說完這番話向影華也轉身飄然而去,她心裏著急惦記著峰頂的情況,雖然劉黎告訴她一切自有安排不必擔憂,但是在近處感應那座大陣沈寂又聽見槍聲響起,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而李永雋站在另一塊山石上不僅神色駭然,而且心中充滿了疑惑,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剛才那神秘對手在最後一刻突然轉攻為守,其實對她手下留情了。

盡管有向影華在後方掠陣,李永雋不會真的有性命危險,但有沒有人救是一回事,對方出不出手又是另一回事,當時她的情況非常危險,對方只需順勢一擊便能讓她從山石上滑落,而下方絕壁伸出的亂石嶙峋如刀。

吳玉翀認出李永雋之後確實留情了,當初在南昌受了傷,照顧她的人一直都是李永雋,既然此地已事不可為,她也不想再向李永雋出手。

……

峰頂上的槍聲是怎麽回事?當時有好幾個人都開槍了,但打中目標的只有游方。

……

劉黎神功散盡的那一刻,所做的最後一個動作是雙手向前平舉量天尺,元神中傳來的最後一句話是:“游成方,接過量天尺,你已是當代地氣宗師!”

游方已經能動了,伸出雙手接過量天尺,然後捧於塵土落葉之上,叩頭拜謝。此時大陣在自然的運轉散去,劉黎的雙手軟軟的垂了下去,老人家此刻已是奄奄一息,游方的眼中全是淚光,卻顧不上說別的,突然拔劍跳了起來。

以游方的功夫,從地上跳起來這個動作再簡單不過了,和平常人咳嗽一聲差不多,但此時卻似頂著巨大的壓力,全身骨節都發出一連串的爆響,感覺酸楚異常。

神念耗盡可不僅僅是不能運轉秘法這麽簡單,形神一體,人會感到非常的困倦,就和幾天幾夜沒睡覺差不多,幾乎一絲精神頭都提不起來。在此刻拔劍相鬥,非心志堅韌有大毅力者不可為,武功並沒有失去,但要克服這襲擾元神的極度困頓與無力感,才能保持絕對的清醒振作,游方把舌尖都咬破了。

說來也很玄妙,無神念之力,並非無神念之境,此刻的游方已經悄然邁過一道門檻,擁有“山川有情”的境界。大陣還沒有完全停止運轉,他可以感應的很清楚,居然有另一個人與他一樣也能夠起身拔劍,並且從石林中沖了出來,飛身直撲此地。

元神仍清晰有感,只是無法再動用神念攻擊,游方強運內勁揮劍,秦漁仍發出一聲輕吟。此劍靈性仍在,可以凝聚游方外化的內勁,他旋身繞過大樹急沖,舉劍迎上了一道銀蛇似的光芒。

來者是唐朝尚,這是游方第一次看清他的相貌。唐朝尚與唐朝和是孿生兄弟,游方當初夜遇唐朝和根本沒打照面,摩星嶺下再遇時,唐朝和已經被劉黎從背後一刀殺了,俯面撲地沾滿塵土與血汙。

此刻見到的唐朝尚,五官與唐朝和幾乎一模一樣,但明顯要蒼老許多,臉頰與額頭全是皺紋,就像風幹了的核桃皮。他面目猙獰緊咬牙關,雙眼迸射出瘋狂的狠色,手持一柄軟劍。

這柄劍細細的只有不到一寸寬,劍身有兩尺多長,通體閃爍著銀光,散發著驚人的森寒之意,一看就是一柄犀利無比的煞刃,原本是藏在腰帶中盤於腰間,此刻被抽了出來在空中如吐信的毒蛇。唐朝尚既然以它隨身,必然也是一件很厲害的法器,但無法運用神念之力,有很多手段此刻不能施展,只能揮劍格殺。

所有人都已經不能運轉秘法,唐朝尚帶來的手下還被廢去修為,他們不僅驚怖難言而且一時之間也動不了。一個人平時最依仗的能力突然被徹底的廢去,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恐懼,猝然遭遇幾近崩潰啊!

只有唐朝尚掙紮著起身拔劍,他的功夫相當好,將軟劍在手中抖直,空中刺出點點劍芒,無論如何他要先殺了劉黎。既然大家都不能動用秘法,唐朝尚自信還是有這個本事的,未沖到樹下卻迎上了游方。

這一老一少在冷杉樹前鬥劍,他們這種高手使用這等神兵利器,在平日幾乎不可能直接以刃相擊,但此刻已經是豁出去了。秦漁與軟劍相格,空中激散出一串串火星,銀白色帶著熾烈的痕跡,游方的元神中甚至聽見劍靈發出既似痛楚又似暢快淋漓的嘯音。

兩人的身形步法皆快如鬼魅,都想在最短時間內一劍刺殺對方。用軟劍這種兵器要求內勁相當強,抖開了也最為詭異難防,此刻不僅僅是金屬之間的格擊,也是兩人四散的內勁較量,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在扭曲。

游方持劍的右手袖子碎了,被軟劍彈繞的劍尖挑破,袖中的畫卷替他擋了兩劍,散開落地。

以游方的劍術,換個場合與唐朝尚相鬥絕對不弱,更何況自古拳怕少壯,他的勁力外化之功也占了絕對的上風。但唐朝尚是拼命啊,畢生功力毫無保留如發瘋一般。游方可不想與他兩敗俱傷,師父還在樹後坐著,石林中還有無沖派的人,因此與對方旋身游擊。

手臂中劍的同時,秦漁發出一聲清嘯,毫芒微吐也掃過了唐朝尚的肩頭,血光乍現,游方卻突然閃向側後急退,倒地打了個滾。唐朝尚中劍時大喝一聲,口噴鮮血滿頭亂發都豎了起來,手中的軟劍突然寸斷炸射。幸虧游方反應過人,稍顯狼狽的避了過去。

雖然鬥劍的時間並不長,這最瘋狂的一擊之後,唐朝尚卻再無餘力與游方糾纏了。待到游方滾地起身,唐朝尚已經轉身又跑回了石林中,大喝道:“奮起餘力一起殺了此人,我等尚有一線生機。”

唐朝尚倒也不傻,鬥劍不成便帶傷後退,他還有機會,峰頂上所有人都動用不了秘法,而他在峰頂下還留了後手,有安佐傑與唐半修兩撥人馬呢!只要沖下山,率眾反撲峰頂,劉黎與梅蘭德必死無疑。但他需要一個緩手的機會,所以才鼓動手下奮起保命。

石林中還有唐朝尚的十四名“精銳”手下,此刻是形神皆倦渾身無力,連動都不想動,心中充滿驚懼。聽見唐朝尚的聲音他們才回過神來,不動便是等死,還不如強打精神一搏,紛紛顫巍巍的咬牙起身各掏家夥。

而游方已經追進了石林,視線被密密麻麻的亂石阻擋,他左手持秦漁,右手從腰後掏出了一支槍,剛才與唐朝尚鬥劍太過激烈,現在才有機會拔槍。既然皆不能動用神識,在石林裏的遭遇戰就看誰的反應快了,游方卻有另外的依仗——秦漁。

秦漁已經出現在游方的身邊,他的神念之力耗盡,這無形的劍靈也失去了化虛為實的犀利劍氣,但游方一身的內勁功夫未失,有觸必應之感仍然清晰。秦漁雖不能傷人,卻自成靈性能感知周圍,她能離開游方的範圍不是很遠,也不過是兩三丈距離、四、五叢亂石而已,但這已經足夠了。

游方擁有一雙別人看不見的眼睛,究其根源,此刻還是內家功夫有觸必應之隨感,卻凝煉成劍靈,其中之玄妙似可解說又難以形容。天下最了解游方底細的人當然是他的師父劉黎,養成劍靈便是老頭的師命,選擇這個地點動手,擁有秦漁的游方占盡了優勢。

游方在亂石中穿行,只聽短促的慘呼聲不斷,接連有人葬身他的劍下。有的人剛剛取出法器,游方突然閃身出現揮起劍光,那是他們在世上見到的最後的光芒。還有人跪地手扶亂石掙紮未起,忽見游方從石林中穿出,一臉驚懼欲開口求饒。但在此時此地,游方並無半點憐憫之意,手起劍落一片冰寒,那是他們在世上最後的感覺。

游方揮劍斬人如割草芥,卻沒有在石林中碰見唐朝尚,顯然他已經逃了。游方卻沒有立刻追出去,他不能在石林中留下任何一人,師父劉黎此刻是毫無自保之力的。在石林中殺了一個來回,游方突然又沖了回去,來到劉黎所在的絕壁一側。

有兩個人剛才慌亂間躥到這邊來了,手中拔槍卻未射,因為出了石林根本看不見人,那株參天的冷杉將劉黎的身形擋的嚴嚴實實。他們剛要往前走就聽見動靜,一回頭看見了游方,立刻舉槍射擊。

游方閃到一叢亂石之後,對方倉惶間子彈也沒準頭,打的碎石亂飛。剛響了幾槍,游方突然在幾丈外躍上了一叢亂石,居高臨下也開槍了,一槍一個,這兩人應聲而倒。游方也不管死活,又朝腦袋各補了一槍,這才跳下石叢而去。

此時石林中再無一個活著的對手,游方穿過石林奔向峰頂中央的高原草甸,追擊逃走的唐朝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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