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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寶輪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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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雖不是大富大貴豪門,但沈慎一也是一位身家頗豐的儒商,這次登門拜訪顯得非常謙恭,感謝謝勤夫婦這段時間以來對兒子的關照。至於兒子為什麽會到重慶做一個招待所服務員,沈慎一是這麽解釋的——

大學畢業之後,沈四寶又去了杭州美院進修,等到碩士畢業,沈慎一想要兒子回來打理家族產業,沈四寶不繼承四寶齋誰繼承四寶齋?但沈四寶卻認為經營文房字畫本身需要足夠的人文積澱,而自己還太年輕了,需要去四處走走闖蕩闖蕩。

於是沈四寶就走了,到各地打工,前不久還到了重慶。沈慎一也不清楚兒子在琦琦招待所當服務員,聽說之後很是吃驚,所以立刻就趕了過來,自稱見到謝家夫婦就放心了,他們人很好對四寶也很照顧,四寶在這裏學到了很多在別處學不到的東西雲雲。

沈四寶昨天答周夢莊的話,先解莊子後解提問,謝勤夫婦當時就覺得這小夥不簡單,心中暗暗納悶,但當時的情況也來不及關註他,還沒等細問呢,四寶齋的老板沈慎一就上門了。他們的反應一開始是驚訝,後來是恍然,然後越看沈四寶越想笑,覺得這小夥挺可愛的。

謝勤則拿出了事後諸葛亮的勁頭,說自己當初一眼看見沈四寶就覺得他不簡單,要不然,那麽多人怎麽就把他請回招待所?這年輕人真的太出色了,是想當招待所經理來培養的,如此也是太屈才了雲雲。這話不管真假,反正大家聽著高興就圖個樂子。

沈慎一上門的時間很巧,謝家夫婦正是心情大好,因為女兒多年的怪病順利治愈了,而且沒有留下任何不良的後遺癥,這叫他們如何不開心?當天晚上,仍然是昨晚設宴的飯店,又訂包間開了一席,款待遠道而來的沈慎一。

謝家夫婦對沈家父子的印像非常好,酒桌上的氣氛十分歡洽,而謝小丁和沈四寶這一對年輕人則有不少悄悄話,小丁纏著四寶小聲的問這問那,語氣說到神秘處還想伸手揪他的耳朵,被謝勤板著臉喝止,而四寶一直呵呵笑。

在酒桌上閑聊間,沈慎一問兒子下一步有什麽打算?四寶小聲答了一句想去國外讀書,主要是為了更好的開闊眼界,然後其他人都不說話了,各有各的想法。

沈慎一沈吟了半天點頭道:“本來我還是不太放心的,但看你這段時間將自己照顧的很好,趁著年輕多學多閱歷不是壞事。至於去什麽地方進修,你自己決定,需要我幫忙就說一聲。……那麽眼下呢?就算去國外讀書也不可能立刻就走。”

沈四寶笑著說:“眼下我還是琦琦招待所的服務員啊,至少把這個暑假的活幹完,不能老爸你一來,我就辭職不幹了,這可不是好態度。”

謝勤趕緊擺手開玩笑道:“小四啊,你太客氣了,要不,你這兩個月就做招待所經理?讓我也放個暑假休息休息?”

謝小丁拍手道:“好主意!”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眼珠子一轉說道:“姐夫不是到重慶來了嗎?小仙姐姐特意叮囑過要好好招待他,我和四寶就陪著他一起去各處玩玩,重慶附近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四寶,你來了三個月,還沒時間出去轉吧?這也算招待所的工作,爸爸,你說是不是?”

沈四寶小聲道:“游方說了,讓你別亂叫姐夫,人家和你姐的關系還沒確定呢!你這麽叫男孩子倒沒什麽,關鍵是你小仙姐姐臉皮嫩,女孩家影響不好。”

龔蓉點頭道:“四寶說的對呀,小仙沒有明說,你就別姐夫姐夫的亂叫。……嗯,游方這小夥確實很不錯,這次如果不是他來,也不能這麽巧請來周先生治好你的病。”

這頓飯盡歡而散,沈慎一則沒有住在琦琦招待所,很巧,他也住在揚子島大酒店,只呆了兩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就有事飛回了杭州,小丁陪著四寶去機場送行。

沈慎一走後,當天下午游方的“事情”就辦完了,帶著華有閑又回到了琦琦招待所,謝勤夫婦還很關心的問起周夢莊的情況,游方倒沒答出什麽破綻來。最高興的人是謝小丁,拉著游方說這幾天一定要好好出去逛逛,把小四也帶上拎包,並且很興奮的告訴了他沈慎一來拜訪的事情,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既然小丁的病已經好了,游方本打算找個借口離開這裏,總在人家白吃白住兜裏還揣著人家給的兩萬塊錢,也不像那麽回事,自己畢竟不是謝小丁的“姐夫”。但也不好說走就走,正琢磨著找什麽借口呢,見謝小丁興致這麽高,那就先陪他們逛一、兩天吧,好歹也算人家招待過了。

沈四寶和謝小丁現在是什麽關系?雙方家長心裏都有數但也沒說破,年輕人嘛,感情自己慢慢培養去吧,現在不流行包辦了。謝家父母原先擔心女兒不好找對象,現在倒不著急了,這麽漂亮可愛的姑娘,還怕嫁不出去嗎?但他們從心底裏對沈四寶的感覺非常好,現在回想起來,這小夥最可愛的地方,就是在謝小丁病沒治好之前,就一直挺喜歡她的。

第二天,游方、華有閑、沈四寶、謝小丁這四個年輕人出去逛街,由於知道了沈四寶家裏是幹什麽的,謝小丁特意帶他們去了號稱“小重慶”的磁器口古鎮。那裏是重慶千年繁華的一個縮影,古稱龍隱鎮,清朝初年因成為瓷器經營集散地盛極一時,故而得名磁器口。

古鎮東臨嘉陵江,距繁華的主城區僅三公裏,鎮中有始建於宋代歷經千年變遷的老街,共十二條街巷,地面由石板鋪成,兩旁大多是明清風格的建築,沿街店鋪林立古色古香。

中午在鎮上一家裝修的很古樸的飯店裏,品嘗了特色風味毛血旺與千張皮,辣的沈四寶張嘴直吸氣,大口大口喝著啤酒,然後還接著吃,在濕熱的節氣中很能發汗。

吃完飯之後四人游覽了唐代古剎寶輪寺,這個旅游景點如今面積不小,感應其靈氣,與重慶城一樣充滿了雜亂擾動,建築大多是近朝歷代修建的,比如明代地基、清代廊柱、民國格窗、近十年內的瓦片一類的雜燴殿堂等等。游方最感興趣的是大雄寶殿,也是這個古鎮地眼所在,地氣靈樞竟然格外的精純渾厚。

此殿為唐代遺跡,正梁還刻有“尉遲恭建修”的字樣,木結構鬥榫相接不用一根釘子。殿中竟有一對罕見的太極柱,兩人合抱粗細,雕以盤龍栩栩如生,一柱基石凸出地面尺許,地氣生發,一柱基石凹下數寸,地氣收沈,竟只在相隔丈餘之間。

以此兩柱為陣樞,引天地靈機自然運轉,整座大雄寶殿竟然布成了一個半人工、半天然的陰陽生煞大陣格局。這樣也可以啊?游方幾乎都驚呆了!

陰陽生煞大陣他已很有研究,因此一眼就看出來了。游方以晶石布陣、以神識運轉陣法自然沒有問題,但是如何在一處同時引天地間陰陽生煞輪轉,一直不得要領,此陣法最玄妙處尚未掌握。一見寶輪寺大殿,他恍然有所悟,難怪此寺名為“寶輪”。

看來行游天下見知,對一代地師來說真的是太重要了,假如今天不是湊巧進了寶輪寺,游方想領悟此等玄妙,自己還不知要習練多久才能明白。他心中暗想,如此運轉陣法如今尚力有未逮,待到將來功力深厚,一定要嘗試習練這天地寶輪之妙。

沈四寶也看著兩根柱子與整座大殿良久無言,不知他心裏想到了什麽?

大雄寶殿佛爺座像前竟然還有一口井,用石鼓蓋上。把井修到這裏當然不是打水,它是標準的風水井,也是此鎮、此寺、此殿、此陣的地眼中樞,引入嘉陵江靈動之氣,才可發動此陣勢無形中天然運轉。

有傳說此井可通嘉陵江灣的“九石缸”,曾有人以鴨投入井內,事後在“九石缸”發現鴨子游了出來。傳說只是傳說,但是這靜悄悄以石鼓封口的無波古井,神識中竟然能夠感應到浩蕩的來龍水氣流轉,就像站在嘉陵江水流回旋處一般,豈不令人駭然?

游方在朝天門習練建木心法,體會到在無數雜擾中的兩江生機,動中有靜沛然無形;在寶輪寺見到這一口小小的古井,又感應到靜中有動,方寸間浩然流轉。這是他目前只能夠去想象,運轉神識還無法企及的境界,如今都切身體會到了,可以將心神融入、受其滋養。

更有意思的是,大殿中這諸般神妙,游方進寺的時候根本就沒察覺,走進大雄寶殿之後才發現,心神受到的沖擊可想而知,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難道神識化神念之功,就是需要二者相合,並以立身處為靈樞運轉此等玄妙嗎?破關精進的道路是看見了,只是自己的功夫沒到那一步啊!此時他莫名在想,假如今天與他結伴同游的是向影華,交流印證的感覺又會如何?

唉,怎麽又想起了她了?不是不願意再想了嗎!

由於是幾人結伴游玩,不可能在此處停留太久,游方暗中打定主意,這個地方他還會再來,好好體會領悟其中風水玄機。有意思的是,幾人走出大殿時,沈四寶也有這個想法,他如失神一般,甚至沒有察覺到游方的異常反應。

走出寶輪寺又在鎮中閑逛,來到了古玩一條街,這裏經營各種古玩字畫、旅游工藝品,當然充斥了各式各樣的古董,假的多、真的少。

以游方的眼力活,就算不用神識,掃一眼摸一下,什麽貨色也基本上都清楚了。沈四寶在這一方面也是個內行,別忘了他家裏是做什麽買賣的,一路逛一路閑聊,兩人談的很投機。沈四寶很驚訝游方在文物鑒賞方面的專業水平,謝小丁則搶著解釋游方是北大考古文博學院的在讀研究生,看樣子謝小仙沒少在暗地裏說游方。

可以看出來,沈四寶接受的這一方面教育相當正規,聊起什麽話題都是引經據典。而小游子是野路子、正路子都走過的人,他自幼就有江湖冊門的家傳,自從認識吳屏東之後,也接受過正規的考古學教育,包括他的自學。

如果談純粹的眼力活,小游子這種人應該是最好的,他老爸可就是幹“仿古”的,真假分的最清楚。正經學院派出身的人大多沒有這樣的經歷,除非是周逍弦那種一流的名家,水準才不在游祖銘之下。沈四寶有家學在身,而且是掌握神識的秘法高手,對鑒賞也很擅長,卻是另一種風格。

游方是江湖派出身,卻談學問專業毫不露身份破綻,沈四寶是學院派出身,卻談江湖淘寶顯得很隨意,這街逛的倒也熱鬧。

他們兩個聊的熱鬧,華有閑瞪大眼睛聽的很專心,謝小丁卻有些不耐煩了,撅著嘴不滿的說道:“你們倆水平高,我知道!也不能盡聊這些我聽不懂的啊?”

沈四寶笑著道歉:“那好,我們就聊點別的。”

然後他們就聊起路邊各商鋪中古董的真假來,各有各的用意。沈四寶逗小丁開心,特意讓她先看,自己隨後解說,似有暗中培養靈覺感應之意。而游方恰恰相反,他向華有閑指出每一件東西的年代、真偽以及用處,讓華有閑自己感覺,就像當初在江西礦洞裏感應晶石一般,也是在暗導靈覺清晰。

嘻嘻哈哈一路走一路忙,可惜這裏的假貨太多而真貨太少,偶爾看見的真貨也就是普通的銅錢、陶罐、散碎玉器、民窯雜瓷。到最後,游方和沈四寶幹脆聊起古董做偽來了,分析路邊各種假古董的做偽手段。

謝小丁很調皮,聽了之後還跑進商鋪問人家,賣的東西是不是那樣做的假?沈四寶趕緊把她拉回來,並叮囑她不能這麽胡鬧。

當幾人隨意走進一家字畫店的時候,游方與沈四寶幾乎不約而同看向玻璃櫃臺的角落,那裏面放著一幅在絲綢上手書的對聯。華有閑與謝小丁也不由自主的註意到了,同時皺起了眉頭,表情有些怪,似有點感覺不太舒服的樣子。

這不是普通的對聯,看內容和格式是一幅挽聯。買字畫也要圖個吉利,誰能把寫給亡者的挽聯買回去掛著呢?字畫店裏居然會放這種東西,因為它是近代名人手筆。這幅挽聯是李鴻章寫的,挽悼薛煥的側室金氏夫人,也是他的兒女親家。

薛煥,字覲堂,四川宜賓人,晚清名臣,官至兩江總督兼署江蘇巡撫,曾主理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潮州、瓊州、臺灣、淡水各口通商事務,身後誥封光祿大夫、頭品頂戴、工部右侍郎、總理各國衙門事務大臣。

其人的歷史事跡很覆雜,早年在任上興辦洋務、晚年在家鄉興建書院。他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中力主加強沿海防禦,京津應早做戰備迎敵;在處理通商事務中,在當時能力可及範圍內,盡量堅持主權利益。但另一方面,他也曾勾結英、法、美軍隊,合作圍剿太平天國。

挽聯這種東西通常在祭奠之後就要燒掉的,將心意表達給在天之靈,一般不太可能留下來。如果見到這種古物,可能是逝者家人認為書寫者的身份特殊值得保留,或者是做為陪葬品放在墓中。

見華有閑的神情不太舒服,游方小聲問道:“這是一幅祭悼死者的挽聯,你自己看看,有什麽感覺?”

華有閑皺著眉心道:“按我們老家的說法,有陰氣,覺得身上不舒服。”

游方:“再仔細形容一下。”

華有閑想了想:“好像有東西在往外發散,玻璃都擋不住,就像冬天埋在土底下的落葉,似乎有種聞不見的氣味。”

游方點了點頭:“你形容的不錯,這是從墓室裏拿出來的,出土有些年頭了,但一直封藏著,最近才被人擺出來。”

華有閑微微吃了一驚,悄聲道:“難道這是……?”

游方仍然無聲的點頭,默認了這東西是盜墓賊贓。感應分辨其物性,它是一幅曾隨著墓主人下葬的挽聯,出土時間應該不短了,但最近才拿出來。它只能是從金氏夫人墓中盜來的,不可能有別的來歷。

它出現這家店裏,被當做古玩字畫出售,看來店主人多少是個二百五,懂字畫鑒定卻不太顧忌別的。這種事情在當今混亂的文物市場中也很難去管,店主人完全可以說自己是從鄉下收來的,反正是一百多年前的東西了,誰也說不清來歷。

而那邊謝小丁拉著沈四寶的袖子道:“這對聯好怪啊!”

沈四寶解釋道:“這是一幅挽聯,是為祭奠已故之人寫的,看題頭和落款,是李鴻章寫給薛煥的夫人金氏,應該是陪葬之物,沾染的陰氣比較重。”

謝小丁:“難怪我看著覺得不太舒服!……薛煥是誰啊?”

沈四寶還真知道,在一旁小聲的給謝小丁解釋。這時一個店員從後面走了出來,招呼道:“幾位,要買字畫啊?”

游方點頭道:“是的,我要買下這幅對聯,老板,你開個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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