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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好大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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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何遠之一聽就覺得有門,立刻點頭答道:“能做到。”

劉黎:“那好,我就給一次考驗的機會,試試你的膽量。”

怎麽試呢?劉黎要何遠之某天半夜去荒郊外的一片老墳地,其中有一座墳被雨水沖坍了半邊露出了墳洞,墳洞裏當然躺了一具死屍,死屍的腰間系著一塊玉璧。何遠之需要孤身一人前去找到那座墳,將玉璧取出,回來後完好無損的交給劉黎,就算通過了考驗。

劉黎還提了一個特別的要求,一旦拿住玉璧便不得松手,並且嚇唬她說:“夜半荒墳,向來是靈異之地,人的心神易受侵擾。你又是個有靈覺的女子,體質屬陰並帶著生氣,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情況發生,屆時一定要舉措鎮定、處置得當。”

這種事情對於一個大姑娘來說確實是過於為難了,但何遠之藝高人膽大,竟然笑著答應了。

故事聽到這裏,游方也忍不住笑了。其實老頭耍的這一招他也能看穿,是江湖人試煉弟子膽量的手段之一。墳洞裏躺的“死屍”就是師父本人裝扮的,目的就是為了看看這名弟子敢不敢在規定時間真的一個人親自來。膽小的人自然不會來,想投機取巧的人可能偷偷白天去,有人雖然在規定時間去,但會請一批朋友或保鏢跟在身邊壯膽,還有人幹脆花錢雇別人去取東西。

何遠之笑著答應了,想必也是看穿了老頭的花樣,但只要她真敢去,膽子也不算小,至於能不能達到老頭各方面的要求,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劉黎卻沒有理會游方的笑意,自顧自繼續講故事——

那時劉黎住在廣西柳州近郊,而何遠之是從外地家中溜出來找老頭學藝的。這天晚上,何遠之特意給劉黎做了幾盤好菜,買來兩瓶好酒,讓老頭好吃好喝的等著。天黑之後她出門時,劉黎正在喝酒,特意叮囑了一句:“不要著急,小心點,慢慢走。”

何遠之著急完成任務,一出門就大步流星奔郊外的老墳地去了。到了地方確實夠恐怖的,剛剛下了一場小雨,靴子踩在泥地上發出吱吱的怪聲,四面隱約可見零星的鬼火飄蕩。這片墳地裏沒有風,但可以聽見遠處山間的風聲,似有人在吹奏嗚咽的長蕭。

她也感到頭皮發麻,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暗中給自己壯膽道:“害怕也沒什麽,人哪有不害怕的?只要不慌不亂就行!……別說沒鬼,就算真的鬧鬼,憑我的功夫也用不著怕。……嗯,註意拿樁站穩,別不小心滑一跤,讓扮死屍的老頭看了笑話。”

何遠之左手戴好皮手套,在手腕外側綁了一支手電,照起亮來十分方便,右手握住一支短刀走進了墳地。時間不大,還真找到了劉黎所說的那座墳,看上去年頭很久了已經塌了半邊,棺木腐朽後形成一個墳洞,裏面真的躺了一具屍體。用手電一照,屍體上的衣服雖破舊不堪但還算完好,腰間系著一塊玉璧。

看見這麽“恐怖”的一幕,何遠之倒不怕了,反而在心中暗笑。墳已經成了這個樣子,裏面早應該屍骨無存,怎會還有這樣一具屍體躺著,分明是老頭自己扮的,破綻太明顯了!她二話不說,俯身上前用左手抓住了那塊玉佩。

電筒的照明下,那具“屍體”竟然動了,伸手抓住了系住玉璧的絲帶。何遠之沒有驚慌失措,右手揮刀割斷絲帶,還用刀背順手敲了“屍體”的手背一下,拿著玉璧一個後空翻跳下墳頭,轉身一溜煙出了墳地。

事情至此十分順利,但是還沒完。走出墳地暗自得意,何遠之正準備往回趕,擡頭只見來路上有一條人影正以極快的身法趕來。到近前以手電一照竟是劉黎,老頭換了一身破舊不堪的衣服,左手拎著酒瓶,腰間系著一塊玉璧。

何遠之吃驚不小,上前訝道:“師父,怎麽在這裏看見你?”

劉黎打了個酒嗝,瞪眼道:“要你慢點走,怎會這麽快!我剛才多喝了幾杯……”

何遠之一下子就毛了,打斷劉黎的話,舉起左手顫聲道:“您老要我取的玉璧……”

話還沒說完,劉黎一拍腰間,愕然變色道:“玉璧還在我這裏呢!你去了什麽鬼地方,拿了什麽鬼東西?”

就這一句話,何遠之猛然反應過來不對勁,嚇得尖叫半聲手一抖,玉璧落地摔碎了。——那塊玉璧本來就是碎的,勉強用膠粘合在一起,失手落地必碎無疑。

見此情景,劉黎突然笑了,笑呵呵喝了一口酒道:“遠之,你忘了我的吩咐嗎?一旦拿住玉璧便不得松手,有意外的情況發生,一定要舉措鎮定、處置得當,將它完好無損的交給我。……你愛用心機料事,遇事出於預料卻還不能全然鎮定從容,難道你沒有發現墳裏躺著的那人,穿的就是我現在這身衣服嗎?”

故事到這裏就講完了,不用劉黎多解釋,游方也能猜出內情——

墳洞裏躺的“死屍”的確就是劉黎本人裝扮,何遠之也成功拿到了東西,這與傳統江湖人試煉弟子膽量的手段沒什麽兩樣,但是老頭又玩了個新花樣,在後面加了一道門檻。待到何遠之一走,劉黎也迅速起身,施展身法溜出墳地,繞到來路上裝成剛剛趕來的樣子,一句話就把何遠之嚇的驚慌失措。

何遠之總能看穿劉黎的小把戲,經常讓老頭沒脾氣,以為這一次又和以前一樣。等到遭遇的情況出乎預料時,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先前想象的那般鎮定、能夠從容應對,劉黎的考驗她當然沒通過。這老頭太“壞”了,但手段也的確高明。

聽完故事,游方笑著問道:“那位何姑娘,後來怎樣了?”

劉黎:“自然不能繼承我當代地師的衣缽,她是從家裏溜出來胡鬧的,後來自然是回家了,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早已嫁人生子。……不要說她了,還是說你!小游子,你笑什麽,難道以為自已足夠鎮定嗎?”

老頭問話時看著游方,神情似笑非笑,讓游方總覺得心裏沒底。他不明白老頭講這個故事的用意是什麽?難道自己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對,仔細回想今晚所發生的事,應對之間沒有什麽明顯的不妥呀,已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將一切盡量處理到最好。

游方疑惑的問道:“晚輩今天有何失措之處?請您老指點!”

劉黎終於繃不住了,嘿嘿笑出聲來,一指他的褲襠道:“你臨機決斷倒是幹凈利索,我很滿意,就是留了好大的破綻,這樣走出去一定很引人註目。”

游方一低頭鬧了個大紅臉,神情好不尷尬。今天他謊稱要下車撒尿,引誘那兩名歹徒從背後動手,總得裝個樣子,將褲門上的拉鏈拉到底,然後就……遇襲動手了。當時來不及拉上倒情有可原,可是經過了這麽長時間處理了那麽多事情,自以為很鎮定、行事沒什麽破綻,不料卻忘了“大前門”一直開著呢。

天氣較熱他當然沒有穿襯褲,偏偏上衣的前擺又在樹叢中被劃碎了一塊,迎面可以直接看到敞開的拉鏈與裏面的內褲,真是好大的“破綻”。

游方趕緊將拉鏈拉好,劉黎也笑夠了,這才用教訓的口吻道:“你真正的破綻不在褲子上,也不在今天,閑話說完該談正事了。你一定有很多話想問我,找個風景夜色好的地方慢慢聊吧,我也有很多話想問你。下山,去湖邊的清宴舫坐坐。”

……

頤和園萬壽山西麓湖邊,有一座巨石雕砌成的大舫船。中國古典園林中,經常可以看到從山岸邊探入湖中淩水而建的亭閣,從風水的角度有聚氣的作用,調和薈萃山水陰陽之氣,比如大明湖畔的小滄浪亭。但是改亭閣為舫船,風水局就變了,引導地氣處於一種動感的狀態,起到運轉陰陽之氣流轉的作用。皇家園林頤和園中修了這麽一種建築,看來萬壽山裏面也應該有名堂。

這座石舫建於乾隆年間,全長36米巨石雕成,後來英法聯軍焚毀了舫上的中式艙樓,光緒年間慈禧太後又下旨改建成西式艙樓,並取名清晏舫,而如今這裏成了頤和園著名的水上景觀。或流芳、或遺臭的人們已消失於歷史的烽煙中,無辜的船舫還靜靜佇立在水面上,精致典雅的工藝、秀麗壯美的外觀,供中外游客們每日欣賞、點評、感嘆。

深夜裏,月光下,白日游客的喧囂早已遠去,四下不見一個人影,只有巨大的舫船還停留在原地,仿佛隨時準備向湖中起航卻始終未動一步,只有靈覺才能感應到靈樞地氣在緩緩的流轉中綿綿不歇,它穿行的不是湖波而是歲月。

舫樓上坐著一老一小兩個人,劉黎出神望著水面在回憶往事:九十年前那是一個亂世,他在北平清華園蹭課,每天夜裏徒步趕到頤和園練功,歷代地師秘傳、最高深的心盤,就是在這座石舫上練成的,而今天帶著好不容易找到的傳人游方,又回到了這裏。

見老頭良久不說話,游方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劉黎將思緒從陳年往事中收回,淡淡一笑道:“你著急了嗎?不要急,慢慢聊,話不要說亂了。我先問你第一個問題——知道我是怎麽找到你的嗎,你的破綻在哪裏?”

游方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從青縣托運回北京的花瓶,等於告訴您老去哪裏找我。”

劉黎滿意的點了點頭:“嗯,不錯,當時也不是你不小心,因為你還不了解我。人們行事都難免有疏忽,但吃虧之後一定要清楚破綻在何處,吃一塹長一智不能稀裏糊塗。……我再問你,今天我只是擋住了向左狐,卻任由你身處險境,你是怎麽想的?”

游方答道:“面對那種高手,您老恐也無暇分心旁顧,擋住他就等於救了我。再說了,你我只是江湖中偶遇,我未曾為您做過任何事,而您給了我這麽多,晚輩心中只有無盡感激!”

劉黎又笑了,神色變得很溫和:“話也不能這麽說,你還請我吃了兩頓飯呢!……嗯,很好,你懂事理知分寸,不像某些人所得越多所求就越多,你所予越多他所欲就越多,若不全給他就心生不滿乃至怨恨,世上不孝子孫大多如此,而你還是個孝順孩子。

再說了,事情是你自己惹出來的,也應該學會自己去處理,不受此教訓以後難長記性,我老人家本事再大,還能總替你扛著嗎?而且我很清楚,你完全能收拾掉那個膿包,否則我也不會找你羅嗦。……再問第三個問題,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嗎?把我老人家都卷入此番兇險!”

游方低頭道:“我不該在圖書館當眾研究來歷不明的東西,以至於惹了麻煩,我也沒想到,會在閱覽室碰見那種人。”

劉黎哼了一聲,連珠炮般的問道:“哪種人?和你一樣掌握靈覺的人嗎?這有什麽好奇怪的,那裏可是國家圖書館,奇人異士經常進出,你自己不是也去了嗎?”

游方解釋道:“以靈覺感應,那塊玉牌並無異常,我才會當眾拿在手中對圖研究,難道是因為我的功力還不夠?可那個胡旭元也沒比我強多少啊,照說不太可能察覺異常,難道他認識這件東西?你老人家看看,這塊玉牌究竟有什麽來歷,差點給我惹來殺身之禍?”他一邊說話一邊掏出黃綢包裹的玉牌,打開綢布將東西遞了過去。

劉黎接過東西很詫異的說道:“什麽玉牌?怎麽又扯出來一塊玉牌?我還以為是因為那柄劍呢,你在紫竹院養劍,不小心被胡旭元窺見,於是跟著你進了圖書館……噢!”

老頭的話說了一半卻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因為他看清了那塊玉牌,神色陡然變得很奇怪,夾雜著震驚與深深的傷感,盯著玉牌半晌,竟然又緩緩的閉上眼睛擡起頭來,好半天沒說話,眉稍也在輕微的顫動,顯然內心極不平靜。

游方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今天折騰了一夜,難道是擺了一個烏龍,劉黎並不知道胡旭元的目標是這塊玉牌?看老頭如此激動的反應,還真不是裝出來的。過了好半天,他才小心翼翼問道:“前輩,您認識它,難道一直不知這塊玉牌在我身上?就是在青縣郊外那晚,狂狐他們盜墓時意外找到的,您當時也應該在場啊?”

劉黎睜眼答話時,神情已恢覆平靜,只是語氣有些低沈略帶沙啞:“我又不是神仙,當時只在遠處山頭上觀望,怎會盡知玉米地裏所有的細事?……後來以神識查知,你身上攜有一把很有靈性的煞刃,十分難得卻被陰氣封存,你自己告訴我是一柄短劍,後來我也只在遠處見過你養劍,還沒有仔細看過它的真面目。……既然見到這面玉牌,如果我猜的不錯,你那柄劍應該名叫秦漁,而你去國家圖書館,不是去查劍鍔上的鳥篆文,就是去查玉牌上的符箓文。”

游方解下暗藏腰脅間的短劍遞了過去:“前輩猜的一點不錯,這把古劍就叫秦漁,而我去國圖確實為了查玉牌上的符箓文,您能告訴我這兩件東西的來歷嗎?”

劉黎接過秦漁,卻沒有拔劍出鞘,低頭撫摩著劍鍔上的鳥篆文,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難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爺是可憐我這個老頭子,還是在戲弄我這個老頭子?……在青縣郊外遇見你,我一時心動,追著你繞著整個華北平原轉了一圈,卻沒想到你身上帶著這兩樣東西。……天下有靈性的煞刃不止一件,埋藏地下被陰氣封存的更多,可它偏偏是秦漁!”

說完這些,他又擡起頭看著游方道:“小游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我的話沒問完,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在濟南時你沒有細說——你與狂狐他們那晚盜墓的經過,尤其是得到這兩樣東西的細節,只要能想的起來,都原原本本告訴我。”

那夜事情的過程並不覆雜,尤其是發現古劍與玉牌的情況也很簡單,游方邊回憶邊講述,不到半個小時也就講完了。

劉黎長嘆一聲道:“原來竟是如此誤打誤撞!好了,我該問的話都問完了,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了。……這面玉牌,是江湖風門尋巒派的傳承信物,六十四年前,與尋巒派上代掌門陸文行一起失蹤,而秦漁就是陸文行的佩劍,也是尋巒派自古所傳。”

游方很意外,不禁問道:“傳承信物,掌門所有?拿著這塊玉牌就可以去做那個什麽尋巒派的掌門嗎?難怪胡旭元會起貪念。”

劉黎心情本有些低落,此刻也被游方的話逗出了一絲笑意,舉起劍鞘在他腦門上虛敲了一記道:“你是武俠小說看多了,還是故意逗我老頭子樂,江湖上哪有這種講究?傳承信物只是一種象征,繼承掌門之位才會得傳信物,不是拿著信物就能當掌門,因果不能搞倒了。不然一個外人揀到這塊牌子去尋巒派擺掌門的架子試試,被人家修理一頓還算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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