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一扶著門框顧不上喘口氣, 透過寵物醫院的玻璃門，她能看見裏面一個身形神似姜誠的人站在小房間裏和醫生說話。

他們身後像是一張手術臺, 一旁還掛著點滴瓶。

醫生低著頭捏起桌上的軟管，把吊瓶取下盤在一起，看上去像在收拾東西。

少女推開玻璃門一個閃身進去, 努力對兩人牽了下嘴角讓自己臉色看起來自然一些，望向手術臺，“大毛沒事吧？是掛完水了嗎？我可以帶……”

“它回去嗎……”

後面幾個字像是沒剎住車蹦了出來，她看著神色凝重的姜誠, 又看了一眼一臉惋惜的醫生, 最後視線還是落在了躺在臺子上絲毫沒有動彈的大毛身上。

大毛果然是年紀大了，連臉上本應黑白分明的毛色也在這一年漸漸發白。

阮一挪了個小板凳坐到手術臺前, 從上至下輕輕地給它順了一遍毛。

平時這時候, 它總該跳起來舔她的手心了吧。

然而它安安靜靜地躺著, 沒有一點兒反應。

少女顫抖著手指把指尖插進它依舊順滑的毛發, 一低頭, 整張臉就埋了進去。

小姑娘帶著鼻音把嗓音壓得低低的，“睡著了呀……那姐姐帶你回家睡覺, 好不好？”

從她收養大毛開始，醫生也算鑒證了這一年多來一人一狗的感情，眼下見慣生死的他竟有些不忍, “姑娘，它年紀到了，算不得生病。走之前已經很幸福了, 幾乎沒有什麽痛苦。”

“不會的。”少女擡起小臉，紅腫的眼眶襯著慘白的膚色尤為顯眼。

一開口聲音沙啞得仿佛不是同一個人，“大毛是在睡覺。它不會不等我的，等不到我它不會走的！它不會不告而別的！”

嘴裏反反覆覆，始終來回念叨著那麽幾句。

姜誠也看不下去，揉了一把她的頭頂，低聲安慰了幾句就出去打了個電話。

小房間裏，只剩她一人。她抱著大毛哭到眼淚都幹了，才慢慢緩過神來，懷裏的大狗撫摸間已經失去了指尖的溫度，連骨骼都越發冷硬起來。

她擡起頭，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

有靈魂的生命都是溫熱綿軟的，她的大毛，好像真的不在了。

阮文邦趕來的時候，阮一已經恢覆了平靜。

她默默坐在椅子上雙手交纏，一言不發地看著家人處理大毛的後事。

即便回了家，也是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盯了一夜，第二天誰也沒強迫她去上學。幹澀的眼眶直到白天拿到裝著大毛犬牙和骨灰的小瓶子送到手裏，才覺得又有淙淙濕意奪眶而出。

緩了一天，阮一才回到學校。

眼睛腫得像核桃，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下去的。

李朗賢滿肚子怨氣等著她來質問的時候，就見到了她這副鬼樣子。

起初還沸騰著的怒火在前桌又毫無征兆人間蒸發了一天之後，在心裏醞釀發酵，變成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

說生氣，一想到她冷冰冰的語氣說著和他沒關系時，還是氣的。

等整個人沈下來，又有些心慌。

本來他倆之間，就是他一步一步拼命向她靠近，他在這段關系裏一直沒什麽安全感。只有自己足夠優秀了，才可能和她並肩站在一起。

要不是她中途對他感情的回應，他甚至一度以為自己在玩單機。

這種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卻一轉頭發現，人家好像對他並沒有上心依舊是他單方面糾纏的痛楚在過去的兩天把他折磨得體無完膚。

明明之前她還曾在他面前展現過自己的熱忱。

要說這一切都是她完美的演技，李朗賢是不願意相信的。

他一直等著阮一來，跟他親自解釋清楚是怎麽回事兒。

可她真人一來，當他把她拉到墻角，看著姑娘臉色蒼白眼眶紅腫，那些憋在胸口的話在喉間打了幾個轉兒又咽了回去。

他嘆了口氣，指節輕刮她的下眼瞼，柔聲問道，“怎麽了，這是？”

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情緒，在他溫柔的話語下，又不自覺地傾瀉而出。

阮一嘴角一癟，又有要掉眼淚的趨勢，“大毛走了……”

大毛沒了？

李朗賢五指捏拳，僵硬的肩線瞬間柔軟了下來，他上前一步輕輕把姑娘帶入自己懷裏，“別哭了，大毛年紀大了，走不動路吃不動東西，它自己也難受是不是？”

“現在它應該就無憂無慮了，你不是一直說可惜沒見過大毛小奶狗時候的樣子麽？它現在一定又變成了又蹦又跳的小狗崽了。最後這兩年在你家過得多好啊……對不對？”

道理她都懂。

就是一下子接受不了。

少女揚起下巴看他，嗓音依舊沙啞，“我知道。我就是難過。”

“我媽一聲不吭就走了，大毛吭聲了，可我沒聽懂……為什麽我身邊有什麽好的，都會走，我就是很難受……”

李朗賢揉著她的發絲，滿目心疼，全世界所有好的你都會擁有。

“李朗賢，”她突然反手抓住了他的袖口，緊張地看著他，“你不會走吧？”

他指尖微頓，緩緩搖了搖頭，“我不會。”

“真的？”

抱著她的身軀有一瞬間的僵硬，在少女期待的眼神中，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嗯，我疼你。”

得到了他的保證，阮一放心了不少，一頭撲進他懷裏，像小貓似的蹭了蹭他的衣領，“說好了啊……”

在他面前，阮一有千百種樣子，卻唯獨從沒露過怯。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她現在這樣，自己要去參加集訓的事情，到底該如何開口……

李朗賢回到教室又把周淙光叫了出來，他沒能當著阮一問出口的問題和說出口的話，想找個蹩腳軍師參謀參謀。

“阮一和鄒旭是怎麽回事兒？你知道嗎？”

該來的終究會來。

周淙光捏了把眉心，鄭重地拍了幾下他的肩膀，“你都知道了啊，哥。”

“我不知道。”他無情地把肩上的手拍了下去，“所以才來問你。”

可他不想當這個惡人啊！

周淙光欲哭無淚地收回手，來回踱了兩步才開口，“朗哥，我知道你喜歡阮一，你還是放棄吧。她，唉！她都和鄒旭摟摟抱抱了你還一門心思吊在她這顆樹上，醒醒吧！哥！”

“摟摟抱抱？”

“是啊。全年級都知道了。有圖有真相！”

“圖呢？”

“圖？我說你真是不撞南墻不回頭，成，我給你找。”

周淙光回身進了教室，找了個有手機的同學借了就出來，一邊翻著校園論壇一邊嘟噥，“我就不信你看了圖不紮心，真的。想不通你到底怎麽回事兒，非得給自己紮兩刀才滿意。”

“臥槽，圖呢？”

他來回劃拉了幾遍，也沒找到當初那個帖子。

整個貼吧幹幹凈凈，像被清理過似的，前幾天鬧得沸沸揚揚的主貼，包括衍生貼都憑空失蹤了。

周淙光尷尬地看了旁邊同樣面色疑惑的男生，“那個……圖，好像……不見了。”

“……”

“我真不是挑撥離間，不是我，我沒有！之前是有圖的！”

“那圖呢？”

“你隨便找個人問問，大家都看到了！不行，我把王戈叫出來自證清白，他也看到過！”

周淙光說著就進去又把王戈拽了出來，“王戈，你說，那天是不是咱倆一起上廁所聽到的！是不是還看到圖了！不止摟摟抱抱，是不是後來還有阮一和鄒旭一起進學校時候的照片！”

他每問一個是不是，王戈就在旁邊老實地點點頭。

有了老實人王戈的佐證，周淙光底氣就足了，拍著胸脯和李朗賢保證，“朗哥，我要是拿這事兒坑你，我活該單身一輩子！”

照他倆的說法，李朗賢的臉色又沈了下來。看起來阮一和鄒旭是有點兒什麽說不清的事情在裏面。

可她前幾分鐘還拽著他的衣服，讓他保證不離開。

難道也是戲？

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他一拳錘在墻上，“搞半天你們都說不清楚，我直接去問正主兒！”

周淙光和王戈互望一眼，委屈。

我們說清楚了啊！是你自己不信。

李朗賢沈著臉就走了，沒多會兒，就有人看到曾經熱帖兩大男主竟然在育仁聚頭了。

一股濃郁的吃瓜氣息飄散在整個樓道裏。

“怎麽了？這是？不會要找我打架吧？”

鄒旭看著眼前來勢洶洶的這人，就猜到了七□□十。

他現在是官方認證男朋友，眼前的這位還是個不能見光的男朋友，兩相比較下來，還是自己更占優勢。

這麽一想語氣止不住地翹了起來。

李朗賢心情就很躁，聽他這麽得意更不爽了，上前一把揪住他的校服領，語氣森然，“你說幹嗎？你丫動我女朋友？！”

“喲……生氣了啊？還罵上了？”

鄒旭像是一點兒也不介意被人拎著衣領，騰出只手輕拍領口。

他眼眸一轉，突然想到眼前這個人這麽生氣，恐怕阮一那兒還沒來得及解釋。於是揚起唇角挑釁道，“現在老子可是官方認證的，你呢？”

借著上廁所的由頭路過小角落的同學們偷偷把目光落在了劍拔弩張的兩人身上，

哇哦，

好大的瓜。

李朗賢咬緊後槽牙，把人死死抵在墻上，“操，我真是失了智了來問你，你狗嘴裏他媽能吐出什麽象牙來！”

被壓制的那人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他從小到大當了十多年的壞學生，打起架來跟吃飯一樣頻繁，卻壓根不想和眼前這個眼角猩紅的男生動手。

看著是個可憐人，倒還挺讓人羨慕的。

阮一這麽一大個圈子兜下來，還不是為了他。

事情都沒搞清楚，就跑來亂吃飛醋，真夠有意思的。

此時他和假意路過的其他同學一樣，只想當個看戲的就夠了。

李朗賢一拳砸在墻壁上，撂下他就走，他問A問B問C問D繞那麽多彎路是為什麽，當著阮一的面，好好跟她說清楚不就行了麽！

等一番折騰下來回到教室，往阮一身後一坐，他又有點兒害怕。

萬一，她真的只是在演戲，事情說破了不想陪他演下去了怎麽辦？

短短幾句話，他現在如鯁在喉，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

李朗賢捏著拳頭一狠心，拽了一把姑娘的衣角。

下一秒，阮一紅著眼眶回過頭，朝他眨了眨眼，“怎麽了？”

滿肚子撲騰的火氣在看到她的面色時又蔫了下去，李朗賢深吸一口氣，恢覆了一點平時的柔和。他放輕嗓音，怕嚇著她，“我，有點兒事想問你。”

“嗯，你說。”

“你和鄒旭……”

“阮一，老劉叫你去一趟！”高遠風風火火地跑進教室，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快，辦公室等你呢！”

李朗賢剛松開的五指又攥了起來，撐在額角。

算了，不急於一時，回來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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