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之前, 阮一就斷言過，李朗賢這個人要是談起了戀愛, 肯定是毫無底線毫無尊嚴無條件退讓的舔狗型男友。

如今面前這個捂著鼻子還喊著好看的男生，是她的男朋友無疑了。

她彎下腰，臉對著臉貼近池子裏的男生, 眼神在他仰起的臉上打了個圈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今天要是耍流氓，讓你體驗一下黑名單的樂趣。”

這話說得李朗賢小腹一緊, 他不著痕跡地往前挪了一步, 整個人和泳池壁嚴絲縫合地貼了起來。

上回他只是露了個苗頭，就被警告不準離她方圓半米之內。

仰了好一會兒的脖子, 感覺鼻腔裏的淙淙流意凝固了起來, 李朗賢才緩緩把頭擺正, 借著低頭的工夫偷偷往下瞄了一眼, 只要不盯著阮一看, 帳篷就支不起來。

一旁的姑娘已經若無其事地下了水，他舒了口氣背對著她悄悄把低腰泳褲往上提了半寸。

夏威夷風格的大花貼在身上, 五彩斑斕，就這麽一瞧倒是看不出什麽異常。

水平線漲到了阮一鎖骨位置，隔著晃動的看不真切的水波, 他還是能極力自持一下的。

李朗賢轉過身，趟了幾步水回到阮一身邊。

姑娘藕白的手臂浮在水面上，正在慢慢回憶之前換氣的動作要領。每一個他曾經教過的動作, 在阮一身上沒來由地做得更優美好看，哪怕簡單的打水，也異常賞心悅目。

整套劃水換氣動作做得非常熟練，少年在一旁看著放心了許多，指了指泳池對岸，“你要不要試試游全場？”

阮一從學游泳開始從來沒有離開過淺水區半步，她都不知道她家小李老師哪兒來的自信讓她去游全場。

她搖了搖頭，“不要。”

“你試試，”李朗賢繼續勸說，“來回一圈剛好50米，你總得提前練一下，熟悉熟悉會考內容吧？”

阮一臉上有了一瞬間松動，他又緊接著說道：“別怕，我一直跟在你旁邊，絕對沒事的。”

“那……我要是不小心踹到你呢？”

學劃水的時候，李朗賢沒少挨她蹬水動作的踹，她這麽說基本就是不怕了。

小李老師自動往後退了兩步，“我保證，我就在不影響你發揮又能一秒趕到現場救你的位置，行吧？”

那還有什麽不行。

阮一點點頭，退回到泳池最這端，再次向他確認，“你不會像周淙光那樣把我丟在深水區吧？”

“那怎麽可能，”李朗賢寸步不移地跟了過來，“我有個女朋友容易麽？”

“確實不容易。”阮一戴上泳鏡，慢慢把身子整個沈入水底下，待到全身放松半漂浮起來才小腿一蹬，借著蹬墻的反作用力一下子往前竄了好幾米。

李朗賢和她不一樣，根本不需要做這麽多準備動作，看她出發了才不緊不慢長臂一揮，劃了幾回水人就幾乎和她平行了。

他的姑娘游得很賣力也很認真，每次出水換氣瞬間的表情，就跟下一秒要慷慨就義似的。

第一次這麽不中斷地游長距離，阮一從一開始的一套動作換一回氣，中段以後變成了兩三回動作才換一次。

要是旁人多半會以為她越來越熟能生巧了，而跟著半步遠的李朗賢知道，這是她緊張的表現。

過了中段以後，姑娘自以為進了深水區，換氣頻率大大減緩，不是別的原因，她只是怕哪一次換氣失敗嗆了水，再加上初學者心理素質還不穩，就交代在這了。

如他所說，在水底下，自己的心跳聲尤為清晰。

阮一覺得自己此刻就像被禁錮在了狹小一方天地，四面八方的水浪接踵而來，只她一人沈沈浮浮，連吐氣的動靜都無限放大，充盈著耳膜。

她能感受到每多游一米，氣息就越發不穩起來。

隔著泳鏡看外面總是暗了好幾個度，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池底，除了方格瓷磚的圖紋依舊清晰，其他一切好像又很陌生。

她不知道底下的池子有多深，也不知道自己咬著一口氣能不能游完來回，即便不能，她下意識也告訴自己必須要撐到返程安全過了深水區。

餘光瞥見斜後方李朗賢模模糊糊的影子，阮一又稍加放心，只要他跟著，她就沒那麽怕了。

25米的半程游得還算順利，第一次觸壁返程，她的動作看著很笨拙。

小心翼翼地摸著池壁在水裏掉了個頭，等整個人都調轉過來，她好像犯了難，雙手把著壁邊的欄桿死活下不了放手的決心。

在出發點心理壓力還沒這麽大，一到了這半面，阮一心裏就沒底，平時很簡單的動作，一想到人在深水區，就什麽都不敢了。

李朗賢從水裏冒了個頭，就看到了她此刻糾結的表情。

規勸的話還沒出口，姑娘給了他一個我命就交給你了的眼神，滿腹孤勇撒開了手。

這一回也許是因為緊張，小腿蹬墻的動作在飄搖的水裏做得並不標準，阮一整個人就這麽斜著蹬了出去，好在泳池裏沒有泳道隔離帶，並不阻礙她的斜行。

游了半圈下來小臂發酸，整個人在水裏平穩後阮一稍稍壓下心底的恐慌，拍水起身間下意識往後看了一眼，並沒有在視線範圍內捕捉到熟悉的那團模糊身影。

心裏沒來由地慌張起來，連帶著手臂沒使上勁，這一回往下壓水的瞬間身子只是從水底下冒出了個尖，她習慣性地一換氣，鼻尖卻還在水平線以下，冰涼的池水放閘似的倒灌進鼻腔。

阮一一下子被嗆得生理淚水肆溢，手裏什麽動作統統忘了，心跳聲幾乎就要震破耳膜，她慌作一團在水面上沈沈浮浮咳嗽起來。

一張嘴，池水更是毫無阻礙地湧入口腔。

短短幾秒間，她就仿佛體會到了水下窒息的痛楚。

被湧入的池水吞噬的那一瞬間，阮一仿佛感受到了一雙手從後面環住了她，手上力道不大，卻能穩穩地托舉起她。

阮一這才意識到，李朗賢確實是寸步不離一直跟在後面。

只是現在肺裏像要爆炸，一碰上了救命稻草，她不管不顧地死死扒著他的手，只求再往上浮個幾寸讓她吸上一口氧。

李朗賢早就意識到了她的不對勁，一口氣沒換上的時候他就幾乎貼面趕了上來，沒等姑娘嗆兩口水，就把她扶了起來。

前後也沒幾秒，照理她不應該表現得這麽渴求空氣的樣子，然而事實上一緊張，阮一什麽都忘了，滿心滿肺的害怕，恐懼襲來就覺得自己快憋死了，再多一秒也忍不了。

李朗賢好不容易把她的身子扶正，還沒使出力氣把她往前帶，阮一整個人就跟八爪魚似的正面纏了上來。

平日裏要是對他這麽熱情，他保準得瘋了，可現在是在水下，他得設身處地為那姑娘考慮一下憋著氣的難受勁兒。

阮姑娘一旦抓上了救命稻草更是不管不顧，修長的手腳藤蔓似的纏繞著少年裸露在外的身軀，恨不得連指甲尖都扣進對方肩胛肌理裏去。

李朗賢原本還露在水面上的腦袋在她一頓折騰下也被扯進了水裏，隔著她的泳鏡，他也能看清那姑娘死死閉著的雙眼，怕得睫毛顫抖。

其實壓根什麽事兒都沒有，她只是潛意識覺得自己溺水了而惶恐。

幾乎沒有多加思考，他努力空出一條手臂制住水下還在扭動的少女，右手從她後脖頸處繞了半圈又勾了回來，好歹她上半身被固定住了。

阮一撐著一口氣緊閉雙眼，一點兒也不肯放松掛在李朗賢身上的力量。

起初他還轉變姿勢掙紮了幾下，沒多久就徹底安靜下來了，只是這麽死死環住她。

不知怎麽的，她腦海裏突然想起在南方時老一輩常說的一句話，被溺死的多半是會游泳的。

心底沒來由的一陣恐慌，李朗賢不會被她摁死在游泳池裏了吧？

少女睫毛抖了幾下，還未睜開，只覺得嘴唇一疼，像被什麽蟄了一下，她整個人有如五雷轟頂，折騰的力氣也撒了大半。

隨後細密疼痛的那處感受到了一陣柔軟的觸感，阮一抖著眼皮睜開了眼，眼前是李朗賢無限放大的俊顏。

不是被蟄了，而是被他咬了。

他的舌尖輕輕撬開了阮一由於害怕溺水而緊閉的雙唇，沒有過多的暧昧，兩人就這樣唇畔相依，軀體相對，他就像做過千萬次似的無比自然地貼著她的雙唇，渡了一口氣過去。

只是那麽一小口，卻久違的氧氣被吹進了口腔，嗓子眼還是被嗆過水的酸癢，卻因為這口氣讓她整個人都好受多了。

也或許不是因為這一絲空氣，倒是因為他唇舌的柔軟，讓她忘記了害怕和掙紮。

阮一掙紮的動作停了下來，對於李朗賢來說是個好消息，他輕輕拍了拍水下完全被磨滅了棱角稍顯呆滯的姑娘，慢慢扶著她一點一點在水裏站穩。

破水而出的瞬間，新鮮的氧氣從四面八方湧入，阮一大口大口吸著氣，繞在他身上的那只手，指尖卻還牢牢掐著男生。

在水底下的幾十秒，雖然算不上驚心動魄，也多多少少打擊了少女學水的熱情。

她邊咳嗽邊帶喘氣兒，好幾次眼神轉向李朗賢想說什麽又咳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我初吻，你得對我負責。”他說。

阮一止不住咳斜眼瞪著他，“人家的初吻都是甜的，憑什麽我的就是消毒水味？”

李朗賢沒說話，輕輕把她打橫托了起來，引得阮一一陣驚呼，“咳，你快放我下來，要掉下去了！”

“不會。”他朝她搖了搖頭，讓她整個人躺平在水面上，“放松，就像睡在床上一樣，徹底放松，試一次，嗯？”

這種睡在水面上的鬼話換平時阮一理都不會想理他，可此時他的大手隔著泳衣就這麽一上一下托舉在她身下，沒來由地讓人覺得安心又穩當。

她狠狠吸了口氣憋住，給了他一個你敢放手一定死得很慘的眼神，隨後聽了他的話放松下身子整個人陷了下去。

水平面一寸一寸從她腦後向上湧，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水線一路從耳後沒過，然後和仰躺著的側臉齊平，再也沒上漲一分。

鼻子安安穩穩露在水面之外，阮一不可置信地又吸了口氣，她好像，真的躺在了水面上。

她朝站在一旁的少年眨了眨眼，“你放手了嗎？”

“嗯。放了。”他點頭，“現在是靠你自己躺在水上。”

真的？

阮一驚喜地拍水站了起來，聽說學仰泳的第一步就是要學會躺在水面上。她以前一直以為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沒想到這麽輕松就完成了！

看來剛才嗆水完全就是個意外，她明明就充滿了天分。

少女扯了扯他的胳膊，神情半是驚訝半是歡喜，眨眼間就忘了剛才嗆水的不愉快。

“來，再試一次，你扶我一下！”

阮一自己趟著水往前走了兩步想找個合適的空間再次躺下試試，才跨出去兩步，突然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她擡頭來回望了一眼泳池兩岸，眸光微沈，

“李朗賢，為什麽我在深水區也能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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