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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溫潤如玉是席初(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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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珂被打得一管鼻血淌下, 木了一木:“在宮正司……”

虞謠手上一松,便朝宮正司去。

宮人們都被她嚇著了, 也不敢攔, 只能跟著。

虞謠風風火火地殺出一段,衛珂又匆匆地跟上來, 狀似恭敬地道:“陛下息怒。臣原只是叫席貴君到宮正司問一問話, 實在沒料到他會畏罪自盡……”

畏罪自盡?

虞謠心中恨然,卻顧不上停, 後牙一咬:“他若死了, 你就等著殉葬吧!”

“陛下?”衛珂愕住, 腳頓在原地,沒再能前行一步。

宮正司裏, 席初在刺痛中跌在地上, 很快墜入一片混沌。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境的最開始,是一片紅墻。

他低頭看一看自己, 在遲鈍地察覺到這大約是很多年前的事,那時虞謠還是皇太女,他們都住在東宮。兩個人年齡都不大, 正是愛四處玩鬧的時候, 大錯不犯小錯不斷。

有一次他們在藩王進宮的時候一起去惡作劇, 臨動手時被發現了。她個子小更敏捷, 轉身就跑得沒影,獨留他被抓了個現行,被拎到先皇跟前挨訓。

先皇罰他在正德殿外面壁, 其實罰得不重,只是那會兒暑氣正盛,總歸不太舒服。

沒過太久,她就尋了過來,在拐角處小聲叫他:“阿初哥哥!”

他轉頭一看,連忙示意她走,她卻過來握握他的手:“你等等,我去跟母皇告罪!”

“哎回來……”他忙把她拉回來,壓音道,“告什麽罪?兩個人一起站著不比一個人還慘?你快回去,我一會兒也就回去了。”

可她扁一扁嘴:“我不要!”說完就掙開他的手,固執地跑進大殿。

後來大概是因為她認錯的態度夠好,又因為這事原也不是大事,先皇沒罰她,也放過了他。

她歡天喜地地從殿裏跑出來,他擡頭看去的時候,她正像只早春裏雀躍的小鳥一樣向他撲來。

一把將他撲住,她拉著他就走:“走吧走吧,我餓了!我們回東宮吃飯去!”

他正想笑,畫面猶如大漠飛沙般從眼前消逝。

一切再落定,成了正德殿內的情境。她已經當了女皇,憂愁地坐在寢殿的床上,唉聲嘆氣。

他盤坐在面前的地上笑她:“遴選後宮,你怎麽弄得像要辦喪禮一樣?”

她瞪一瞪他,接著又嘆氣:“宮裏人多了,想想都很煩,我就不能不要後宮嗎?”

他耐心勸她:“你總要有個元君,再生幾個皇女,來日挑一個最聰明的,繼承皇位。”

那時候她不服不忿地說:“為什麽非要元君?只有你這個貴君我看也挺好的!”

可在第二天的大選中,她就見到了衛玖。

衛玖生來貴氣,人也溫和。原本對大選很是抵觸的她,在那一瞬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變化出現的時候,他就在旁邊。

他當時便有些說不出的失落,現下這一幕重現,這種感覺依舊明顯。

突然一陣疾風撲面,像有風沙迷了眼睛。

半晌後,席初茫然四顧,首先看到的卻是滿手鮮血。

他,殺了元君。

他悚然擡頭,她已怒不可遏地站在面前,一掌摑在他臉上。

“這件事,我們沒完!”她那時的聲音,歇斯底裏。

“貴君善妒,毒害皇嗣,幽禁啟延宮,即鎖系。”

“逢年節,遣宮正司以祖訓訓責,不得懈怠。”

後面的這些,不再是她親口說出的了,是傳旨宮人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可怖。

他想從中逃開,但雙腿猶如灌鉛,擡也擡不起來。

“許久沒見貴君了,過來看看。”

他不知道她為何又會突然溫柔待他。

“我最近在想,冤冤相報何時了,不願再跟貴君不依不饒下去了。”

但他選擇相信這句話。

“這是你說的哦!到了七老八十,你也得跟我出來遛彎!”

“那你現在給我想,想想怎麽當個專寵的元君!”

他願意相信這些都是真的。

但是……

“陛下旨意,賜你一死。”

“她已經有一個孩子死在你手上了,怎麽會讓第二個孩子再涉險?”

“我還道闔宮都知道陛下想讓你生不如死,沒想到你自己竟不清楚?”

衛珂的話,形如夢魘。

他分辨不出這些話是不是真的。但即便是,他也不甘於這樣死去。

這次的事,不是他做的。

虞謠趕到的時候,比虞明稍微晚了一點。

虞明已經嚇壞了,見到她猛地回神,邊是奔向她,邊腳下打軟跌坐下去:“姐……”

他不信是姐夫下的藥,也不信姐夫是畏罪自盡,但他說不出來。

還是他身邊的宮人瑟縮著跟虞謠稟了話,說他來了一見到貴君的樣子便嚇壞了,二話不說叫人灌了綠豆湯下去,又讓貴君勉強吐了幾口,吐出好些黑血。

綠豆湯有解毒的功效。

虞謠勉強定住些神,吩咐人扶虞明去歇著,自己卻實在無暇多安撫他,趕忙去看席初。

宮正司裏沸騰起來,宮人七手八腳地擡席初去旁邊條件尚可的廂房歇下,太醫施針的施針、開藥的開藥,疑與和貴君有所勾結的宮人也都要先押起來,四處都忙忙碌碌。

中毒,就算在現代,死亡率也並不低。這裏的施救方法有點類似於催吐洗胃,或灌水或灌綠豆湯一類的東西,然後再硬讓人吐出來。

過程之痛苦不言而喻,虞謠在旁邊看得心中絞痛,哭了好幾回。

“已吐出大半了,再灌兩回便是,雖難免有毒藥殘餘,也可活命。”太醫的聲音還算冷靜。

席初在極度的痛苦中依稀聽到點聲音,渾渾噩噩地想:怎麽了?

她又不想讓他死了?

接著便覺又有東西灌進口中,帶著些許宜人的清香。

他不想喝,但他無力抗拒。

腹中絞痛,他不受控制地再度吐出來,他只知道自己在吐,知道周圍有很多人,其他什麽也不清楚。

過了不知多久,腹中的痛感淡去,緊接著襲來的,是無盡的冷意。

冷意漸漸遍布全身,又冷又疼,每一根神經都像浸在冰裏。

他禁不住地哆嗦,恍惚之間,仿佛又回到了沒有炭火可用的寒冬臘月。

人人都盼著過年,可他最怕過年。過年時他便要接連跪上好幾日,冷得好像血液都凍住。

不,別讓他回去……

他下意識地掙紮,想沖到正德殿去,求她許他一死。

那時他也這樣做過,只是沒有一次得以離開啟延宮。

天下都是她的,總歸是她想見他才能見,她不想,遠輪不到他去要求什麽。

“陛下……”他呢喃低語。

正抹著眼淚的虞謠一驚,連忙看去,他卻仍閉著眼,並沒有蘇醒。

“陛下……”他又叫了一聲,她抓住他的手:“貴君?”

似乎辨別出了這個聲音,他的手緊了一緊,眉心輕蹙出一條線。

“陛下……”他試圖從黑暗中分辨出她在哪兒,又茫然地自己念著,“殺了我……”

“殺了我吧……”

“貴君你說什麽?”虞謠驚慌失措,“你聽得見嗎?你別……別亂想啊!你快醒過來,我在等著你。”

不知他聽沒聽見,總之他安靜了一會兒。

再開口時,眉心卻蹙得更深:“不是我幹的……”

“陛下,不是我幹的……”

虞謠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卻不知該怎麽做,只能握著他的手,怔怔地望著他。

“不是我……”

少頃,他的聲音忽而脫去了方才的激動,陡然間變得無力。

他的眉心也舒展開,臉上一下子尋不到什麽表情了。

虞謠倏然心慌。這樣的神情,她在他臉上見過。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是這個樣子,平淡的、麻木的,不論跟他說什麽,他都沒有情緒。

因為在他心存希望地等她的時候,她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

希望殆盡之後,他變得像是行屍走肉。

“貴君……”虞謠聲音發啞,又過一會兒,卻見眼淚從他眼角淌了出來。

慢而清晰地,一直滑出來。

她恍然驚覺,她好像從未見過他哭。感嘆於他吃過的苦時,她掉過眼淚,他卻反倒一笑而過。

他跟她說:“陛下能這樣想,之前的苦也就不算苦了。”

現下,他卻反倒哭了。

她感受到了更加清晰的絕望。

“不是我……”他疲累地一遍遍念著,深陷在一場噩夢裏。

噩夢可怖,夢裏他竭力的解釋,可她不信。

他卻不敢醒。

他怕醒過來,面對的就又是萬劫不覆的深淵,看不到盡頭的痛苦折磨。

他不醒,虞謠便不敢走,也顧不上去想別的。

她伏在桌上怔神,靜看著天地滑入黑夜,又迎來新一日的晨曦。累到頭腦發脹之時,餘光終於看到床上的人動了動。

她匆忙起身,向床榻走去,聽到他虛弱地問阿晉:“這是什麽地方?”

阿晉帶著喜色:“您可醒了!這是宮正司的廂房。”

宮正司。

席初眼底一片死寂。閉上眼睛,準備迎接下來的事情。

“貴君?”熟悉的聲音傳進耳中,他微微一栗,覆又緩緩掙開眼睛。

虞謠見他確實醒了,舒著氣坐到他床邊,一疊聲地問他:“你感覺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想不想吃什麽?”

他有些摸不清狀況,便沒作回答,只定定地看著她。

半晌,他的目光一分分向下挪,挪到她的小腹上。

她懷孕四個多月,原已塞了個薄薄的墊子,墊出一點點顯形的樣子——至少她告訴他那是墊子。

但現在,她的身材恢覆,小腹全然扁平了下去。

他神思恍惚,輕輕地開口:“陛下小產的事……”

是不是真的?

他沒有勇氣問。

到了嘴邊的後半句話,硬變成了:“不是臣幹的。”

她和他對視著,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眼中油然而生的驚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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