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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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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時候,梅超只覺得天旋地轉。

腦袋裏像是鉆了一根鐵釘子。

覺得胸口悶著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

為著他說他不怪她這件事。

那張銀行卡靜靜地躺在她的書包裏。

她真的能夠不再在意姜施媽媽的死了麽?

一個人,原諒自己,究竟要走哪些步驟?

心頭的擔子,都是怎麽移除的?

她想了好久,沒有答案。

輕輕地一閉眼,漆黑得如同真空宇宙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影像。

神龕上的觀音,手上托著柳枝水瓶。

她定定地看著它,它始終是半闔著眼,臉上是微漾的笑容。

“你真的看得見麽?”

“你不是普度眾生麽?”

米色的紗質窗簾上,有月色清輝。

她起身,拿著枕頭放到腳邊,身子翻個個兒再躺下。

這個位置,瞳孔與天上的月連成一條直線。

像是拉了一個長鏡頭。

月亮很圓。

今天是陰歷十四。

還不到十五的正日子,圓月就現身了。

梅超很小的時候就喜歡盯著月亮看。

月亮出現的時候,萬籟俱寂,人睡去,草木靜立。

她總在這個時候,覺得自己是一匹不小心闖進人類世界的小狼。

平躺了會兒,她覺得背上有些發熱。

夏天的時候,梅家是不用涼席的,加上梅夫人屬於身子骨比較弱的那一類,客廳裏的空調通常也是二十五度。

連帶著梅超也被這些小習慣約束。

她起身下床,借著月光走到書桌邊,拿起遙控器將空調調到二十二度。

空調呼呼地吹,她盤腿坐在地板上。

深夜抹去世間萬物的形跡,只剩下一個虛無縹緲的自己。

今天,該跟自己談什麽好呢?

男人吧,就談男人。

你有喜歡的人麽?

這個問題算是舊事重提。

高中同班的一個女孩子問過,梅夫人問過,還有,錢多多問過。

那個同班的女孩子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是甜蜜而羞澀的表情,梅超知道,十六歲的女孩子正在暗戀一個男孩子。

梅夫人問這個問題,並不是真的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它更像是一把刀,想要斬斷梅超的“胡思亂想。”

錢多多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是當著秦遙的面問的,面帶戲謔,似玩笑話又似諷刺,換句話說,梅超想,這個問題背後隱藏著的那句話是,讓你假正經。

同一個問題,被別人問了好多遍。

她一次也沒有認真回答過,因為每一次,她都在猜別人想要怎樣的回答。

循著別人的思維的痕跡,精準無比地給出讓人愉悅的答案。

體貼,而又可悲。

一個青春時期的女孩子最應該好好回答的問題,卻被她當成刀劍來防備。

你有喜歡的人麽?

她在心裏再次問了一遍這個問題。

有啊,當然有。

今晚見的人,就是你喜歡的人麽?

大概,大概是吧。

換個問法吧,你每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什麽感覺呢?

梅超被心裏的那個問題難住了。

她開始回憶,回憶。

沈默,又沈默。

思考的密度與強度太大,終於到了潰敗的地步。

梅超半跪在地板上,一手撐在地上,一手伸長在床底下摸來摸去,很快就拖出一個上了一把小密碼鎖的鐵盒子來。

鐵盒子四四方方的,小時候還不覺得,後來稍微大些,梅超覺得這盒子簡直像極了骨灰盒。

她撥弄了一會兒,打開了盒子,拿開面兒上的幾本黑色日記本,底層鋪著幾盒煙,還有一個打火機。

梅超很早就學會了抽煙。

那是在剛上初中的時候。

從讀書以來,她一直是屬於優等生那一撥兒的,但奇怪的是,她跟所有人的關系都很好。

小學、初中、高中,在這些時間段,好學生和壞學生總是陣營分明。

她就像是一條模糊的邊界線,站在兩方中間。

像個詭異的平衡點。

剛上初中,就有外班的“校霸”給她表白。

對於那場表白,梅超的感受是,還好那是放學後,全校都走得差不多了。

否則,以她那時候的功力,一定會被梅夫人的“操作”嚇傻。

九月份,黃昏,教室。

梅超拎著苕帚全程茫然。

中二的過程省略,結果就是,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還是要好好學習,你……”

話還沒說完,小“校霸”眼眶都憋紅了,帶著哭腔說,“你別說了。”

扭頭就跑。

她看看教室,又看看“校霸”的背影。

想想,還是先把教室打掃了吧。

就這麽著,她掃完了教室,還打了桶水回來,拿著抹布把黑板擦了一遍。

等到鎖教室門往樓下走的時候,橙紅色的晚霞裏已經摻了些夜色。

他們的教室在校園的角落裏,和校門連條線,那條線就是矩形操場的對角線。

梅超背著書包在鋪了草皮的操場上慢悠悠地走著。

書包裏是空的,一本書都沒帶,只是背著裝裝樣子,作業已經在課間時間寫完了。

經過小賣部的時候,她看見“校霸”正靠著樹下極其不熟練地點煙。

哎,到底是自己負了人家——你瞅瞅,良心這個東西,一般是越長大越少。

梅超走過去,“你在抽煙麽?”

“校霸”的眼睛還是有點紅,她看著樹下的男孩,十一二歲的男孩子,清秀又頑劣。

看久了,梅超覺得他長得像只兔子。

“這裏有監控,你在這兒抽煙,鐵定明兒被批評。”

“校霸”捏著煙,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她伸手去牽“校霸”,“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小“校霸”別別扭扭地跟在她後面。

梅超帶著他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個廢棄羽毛球場。

說是廢棄的,但球場並不是很破舊,只是再沒有人來這裏打球了而已。

“抽吧。”她坐在臺階上神情自若。

“我……我……”,小“校霸”吞吞吐吐地。

梅超笑盈盈地,“不會?”

“誰……誰說的?!”

她也不多話,從小男孩手裏拿過煙盒和打火機。

抽出一根煙跟叼棒棒糖似地叼在嘴裏,含糊不清地說,“我給你示範一下。”

小“校霸”傻了,“女孩子抽什麽煙?”

梅超從嘴上把煙拿下來,認真地回答,“煙這個東西,不分性別。誰煩,誰就抽。”

“可你現在又不煩,煩的是我好嗎?”小“校霸”郁悶地揪自己的頭發。

她神秘一笑,“誰說的?我可是一直都很暴躁,我覺得自己就是座偽裝成森林的活火山,指不定哪天就爆發了。”

然後,小“校霸”就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點煙,一吸一呼,煙霧裊裊。

沒有被嗆到,她只是覺得有些發澀,拿煙的姿勢是正確的,但可能因為手比較小的緣故,怎麽看怎麽別扭。

“你……你……你什麽時候學會的抽煙?”

“剛剛。”

“騙人。”

梅超聳聳肩,“我看見過別人抽煙,也學過唱歌。”

“唱歌?”

“是啊,唱歌要學怎麽呼吸的。”

“是個人都會呼吸的好麽?”

梅超將手裏的煙扔地上踩滅,“這下不喜歡我了吧?”

小男孩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什麽?”

“你看,我根本就和你表面上看到的那個乖乖女不一樣,你喜歡錯人了。”

“校霸”低著頭,臉紅紅的。

她拍拍對方的肩,語重心長地說,“快回家吧,方舫,明兒學校見。”

一背身,她臉上淡定的表情就崩了,覺得嗓子火燒火辣地疼。

“梅超。”

身後傳來男孩的喊聲。

她不得不斂好表情,回身,“還有事嗎?”

“校霸”噠噠噠幾步跑到她面前,鄭重其事地說,“我還喜歡你,真的,還喜歡。”

說完人就跑了。

後來,沒有什麽後來。

十一二歲的喜歡,固執得非要說出來的喜歡,似乎並不需要以在一起為圓滿的結局。

梅超點支煙,靠在床邊,想起以前的事笑了。

現在抽煙熟練多了,當初用來唬人的“歌唱呼吸”理論也還真被她用在了這上頭。

她沒什麽癮。

就像那個時候說的,誰煩,誰就抽。

窗戶被她打開了,夜裏一點,涼風習習。

有蚊子歇在她胳膊上,仔細看一眼,這蚊子應該已經吃飽了,身體都撐得呈半透明狀了。

“你過分了啊。”她沖著蚊子低聲說。

一支煙畢,她打了個哈欠。

起身漱了口,躺回床上。

迷迷糊糊地,神思處在半夢半醒之間。

“來,介紹一下,這是韓梅梅。”

明軒的臉迅速變成了秦遙的臉。

恍惚之間,秦遙將她的手摁在枕邊,人湊在她耳邊喊,“梅梅,梅梅。”

夢是什麽?

是來自現實裏的線索,毫無理由又頗具奇詭之風的拼接。

她猛地睜開眼,由那個清醒夢所牽扯出來的猜想,開始在心底蔓延。

梅梅,梅梅,除了秦遙,沒人這麽叫過她。

醫院裏,秦遙接過護士遞過來的消炎藥,就著水服下。

秘書站在一邊,已經跑前跑後忙了一天,她仍舊沒有絲毫頹態,“秦總,您父親那邊想怎麽處置?”

“怎麽處置?”秦遙並不知道秦勇已經被關進了警察局。

“是這樣的,那位梅超小姐,說先把您父親扣下,等您醒了再做決定。”

秦遙沈沈笑出聲來,“可是夠張牙舞抓的。”

秘書不動聲色,看來這事兒沒做錯,起先她還擔心秦遙會因為父親被扣警察局的事情而生氣。

畢竟是他的父親。

“她還說什麽了?”秦遙像是一個沒吃夠糖的小孩子,窮追不舍。

“沒了。”

“嗯。”他捋了一把頭發,似是意猶未盡。

“那您父親那邊?”

提到他的父親,秦遙周身的氣場都變了,淡淡地說,“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半晌,他又補了句,“該讓他賠錢,就賠錢。”

秘書點頭,說了句知道了就出了病房。

秦遙半躺在病床上,五官深刻,面部起伏似山巒,而山巒之間隱著霧氣,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忽然有些想梅超。

是那種想把她往身體裏揉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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