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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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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梅超看著冰涼的液體一點點的流進他的血管裏。

“有什麽想吃的沒?”她問病床上躺著的人。

秦遙臉上的淤青不少,“不餓。”

梅超聲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語,“不餓也得吃,不餓也得吃。”

正巧秘書拿了診療單進了病房,梅超說,“我出去買點吃的,你餓了嗎?我給你帶。”

就連在這個時候,秘書回答仍舊很公式化,“不用了。”

梅超點點頭,“知道了,我看著買點。”

下午五點半,太陽光線仍舊熱烈得灼人。

她擡手遮一下從醫院長廊窗戶照射進來的輝光,手心有微微的灼熱感。

津城的白晝,應該比粵東更長,她想。

外傷的病房在四樓,梅超沒有坐電梯,而是推開樓梯間的門,像小時候那樣踢踢踏踏地下了樓。

醫院的臺階有些高,往下走的時候,她總有種要栽下去了的感覺。

為了讓自己散漫的精神回來,她一邊下樓一邊在心裏數臺階。

走出樓梯門的時候,數到了七十二級。

醫院門前是個水滴形的小花圃,裏面種著粉紫色的花,夏天是它們盛放得最為熱烈的時候,細小嬌嫩的花朵擠擠挨挨地,像是要溢出這水泥砌的邊。

梅超的眼淚忽然就下來了。

一個人背著步行道,躲著蹲在花圃後面,圓圓的一張臉像一塊吸滿了水的毛巾,輕輕一擠就掉落水珠。

淚珠砸在覆塵的水泥地面上,和著火焰色的太陽光輝。

有沒有人為他哭過?

有沒有人知道他的晦暗過去?

他又是否向人提起?

四樓病房的窗前,秦遙站在那裏,看著那一小點,神情並不覆雜,也沒有任何的情緒。

這一切都像一場夢。

他忽然想要回去粵東的惜故小院了。

那裏有棗紅色的洗衣盆,那裏有露天的廚房,那裏有裝飾著星星燈的小天臺。

就像小時候那樣。

梅超覺得自己快要被不知名的悲傷所淹沒。

她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可又像是什麽都沒有。

只是單純的悲傷,找不到一個像樣的理由。

眼淚停下來的時候,梅超只覺得渾身全部是汗,胸口是幹澀的窩心酸疼。

她站起身,視野短暫模糊之後又重新清晰。

她要去給他買吃的。

好吃的。

醫院周邊的小餐館挺多,她一家家地走過去,沒有停下腳步。

最後繞到了一個市場。

逛一圈下來,她手裏拎了很多東西。

一杯黑米粥,醬香餅,辣拌涼菜,甜甜圈,素餡小籠包,馬蹄糕,一碗老上海小餛飩,還有一杯鮮榨的柳橙汁。

拎著滿手的食物往回走的時候,她想起,秦遙總是問別人餓不餓。

人在悲傷的時候,是不是會覺得餓?

梅超雙手拎著吃的,只能用腳尖輕輕踢開半掩著的病房門。

“吃的買回來……”話只說了半句,她就停住了。

病床前站著明軒和韓梅梅。

秘書在秦遙出事之後,就立馬給明軒打了電話。

打電話的時候,韓梅梅正好和明軒在一起。

梅超沖兩個人打招呼,“你們好。”

明軒認得她,之前她老帶著惜故小院的客人去酒吧用衛生間。

只是他沒想到,秦遙居然還和她有聯系,他以為梅超就只是個一般的義工而已。

秦遙穿著病號服半坐在床上,這會兒掀開被子想要下床,“怎麽買這麽多?”

“啊……啊,怕不夠吃。”梅超看他準備下床有些急,手上又拎著食物動彈不得,“你……你不用……”

他的手臂被人先行一步拉住,韓梅梅皺著眉說,“你別動,我給你拿,好好躺著。”

秦遙和明軒對視一眼,沒說什麽,躺了回去。

韓梅梅伸手一樣一樣地接過她手中的食物,一邊往桌上放,一邊沖她點頭說,“謝謝你。”

“沒事,不客氣。

不遠處的秦遙皺眉,胳膊肘捅在明軒身上。

氣氛有些尷尬,明軒暗暗吃痛著,瞪一眼秦遙之後開始打圓場。

“來來來,互相介紹一下,這是我和遙遙的朋友韓梅梅”,明軒嬉皮笑臉地,“來,梅梅,這是秦遙之前的員工,梅超,也是津城人,老鄉。”

韓梅梅淡淡地點點頭,手上拆著那杯黑米粥。

梅超想,挺好,這樣挺好,他身邊還有其他人。

他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

“有些晚了,我要回家了。”梅超伸手去拿小茶幾上的書包。

秦遙說,“你東西還沒拿。”

她有些楞,“什麽?”

他淡淡地說,“你說呢?”

四個人的場合,兩個人打著啞謎。

梅超在心裏斜了他一眼,受傷了都不忘耍流氓。

“我先走了。”

明軒和韓梅梅跟她說了再見。

她單肩背著書包往病房外走,背後秦遙還在喊,“記得來拿你東西啊。”

被他弄得有些惱,梅超氣沖沖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秦遙得到了她的回應,嘿嘿地傻笑。

這一次走出醫院,天已經全部黑了。

與下午時分紮眼的華麗光輝又是不一樣的美好。

梅超的心情松快了許多。

她說不清這情緒怎麽來的,自然也無法明白它是怎麽走的。

從醫院回軍事管理區很近,一公裏左右。

梅超沒坐公交車,順著街道慢慢地走。

路過先前嫌棄過的一家粥店,買了個芝麻球握在手上,邊走邊吃。

她咬了口,芝麻球已經涼了,但勝在個兒大。

涼了的糯米皮有些韌,她像嚼牛皮糖一樣,咬一口能嚼好半天。

起了晚風,連燈影都跟著晃。

口裏的甜味和風裏的暗香,終於讓她咂摸出這個時候的心情。

劫後餘生。

所謂劫後餘生。

梅超笑自己用了這個詞,它有些荒謬,可是,又是如此地契合她的心情。

牛仔褲兜裏的手機響了。

她一手捏著大半個芝麻球,一手摸出手機接了,“餵?”

電話對面傳來男人略微粗重的呼吸聲,“你在哪兒?”

梅超的心跳忽然漏掉了一拍,“嗯?”

“我問你在哪兒?”

“家。”

“我說你怎麽就愛睜眼說瞎話?”男人嗤笑輕蔑的聲音從她身後的不遠處傳來。

握著手機的手垂在身側,上面顯示正在通話中。

空心的芝麻球被她一下子捏扁,一時之間,梅超竟然有些不敢回頭。

秦遙兩步邁上前,他的胸膛緊緊貼著她的背,聲音低沈暗啞,“玩兒躲貓貓?”

梅超往身側跨了一步,轉身,強裝鎮定地問,“你怎麽來了?”

他身上穿這件深灰色襯衣,黑色的休閑長褲,短發隨風微動。

整個人看起來頎長而冷漠,像一棵立在深秋裏的高大白楊。

秦遙雙手插褲兜裏,臉色略蒼白,看著來往的車流漫不經心地說,“老子想來就來”。

她想笑,然後就真的笑出來了。

已經被捏扁了的芝麻球被遞出去,她問,“吃麽?”

“好吃?”

“應該吧,我吃不完了。”

他沒說什麽,一手接過芝麻球,另一只手順勢牽起她。

兩個人晃悠著走。

秦遙咬一口眉頭就皺起來了,“這麽難吃,你這是買的個啥?”

她的手心有些汗,“嗯。”

他說難吃,但又咬了口。

梅超,“難吃就別吃了。”

芝麻球是糯米做的,涼掉之後不僅難咬,還容易不消化。

結果秦遙沒兩口就吞下了肚。

她有些後悔把芝麻球遞給他了。

“你今晚還得回醫院吧?”

“嗯。”

“你就這麽走了,明軒他們怎麽辦?”

他打了個哈欠,”他們自己管自己。“

”哦。“

十字路口紅燈。

她捏捏他的食指,”行了,你回去吧。“

過了路口,就到軍事管理區了。

秦遙又打了個哈欠,”送佛送到西。“

佛,“我可真是謝謝您。”

他挑眉,“別客氣。”

綠燈亮了,兩個人繼續往前走。

地上的影子重合又分開。

粵東。

啟櫟參加完講座從學校出來,打了車去怡紅院酒吧。

她站在酒吧門口,就能聽見裏面的搖滾音樂聲。

人走進去,繞一圈,然後又看了明軒常坐的那個卡座,沒找到人。

明軒不至於是在躲她,啟櫟這樣想著走到了吧臺。

李小明正在調酒,看見啟櫟也沒說話,手上一杯酒調好遞出去,拿布擦桌子的時候發現她還在。

“老板不在。”

啟櫟,“哦。”

“今晚明晚都不會過來這邊。”

她有了點反應,“他是去什麽地方了麽?”

“不知道,好像是跟梅梅姐一起走的,還挺急的。”明軒走得匆忙,只囑咐了李小明好好看店,所以其中緣由他並不清楚。

啟櫟擡頭又低頭,“哦。”

她從高腳凳上跳下來,小小的一個人背著書包穿過縱情聲色的人群走了。

從店裏出來以後,啟櫟覺得有些餓了。

周圍的夜宵大排檔已經開了。

她隨便找了個小攤兒坐下,要了個花甲粉。

花甲粉是現煮的,得一會兒才能上來。

啟櫟摘下書包,掏出裏面的手機和水杯。

淺粉色的水杯裏裝得是蜂蜜水。

她低血糖,包裏隨時備著梨漿和小袋裝蜂蜜。

蜂蜜水入喉,甜蜜溫潤。

放下水杯,她還是想要聯系明軒。

手機響了好久,就是沒人接。

啟櫟打了四次,她想,湊夠五根手指,就不打了。

最後一次,有人接了。

只是不是他,是韓梅梅。

“餵?”

啟櫟沒應聲。

“餵,哪位?”韓梅梅又問。

從這句話,啟櫟就知道,原來明軒連她的電話都沒有存過。

可是,他們就要結婚了。

啟櫟一語不發地掛掉了電話。

正好花甲粉也上來了。

她加了切得細細的蔥花和香菜,拌了兩下才反應過來,自己不吃香菜。

只有明軒才喜歡在面或粉裏加很多香菜。

於是又一點點地將香菜往外挑。

粉吃了沒兩口,啟櫟的手機就響了。

她剛接起,還沒出聲,對面就有些不耐煩地問,“你有事?”

啟櫟開心了,原來明軒記得她的電話號碼,“沒啥事,就是找你沒找著。”

明軒嗤笑一聲,“怎麽,怕我跑了?”

她沒吭聲,只輕戳著碗裏的花甲。

“放心吧,跑不了的,錢都付了。”

啟櫟忽然不想再聽下去了,“你休息吧,我餓了,先掛了。”

小攤兒上的花甲粉幾乎沒吃了兩口,已經失了熱氣。

人也已經在夜色中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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