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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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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梅超就將房間開了一半。

也在花瓣之類的網站上放了義工的招人貼。

這些事情都沒跟秦遙商量,她也算明白了,秦遙或許並沒有把這個小院的營收看在眼裏。

反正他也無所謂,那就按照以前劉燕說的,需要報銷的時候再去找他吧。

四海酒店的董事長辦公室。

明軒踹了沙發上的人一腳,“那天晚上,你爸可把我拖去派出所了。”

“閉嘴,不想聽。”

緊跟著又是一腳,“那是你爸!”

秦遙翻身坐起,以為沒什麽感覺了,可此刻,心還是微顫。

一把火從心底開始燒,蔓延到四肢百骸。

打火機輕輕地“噠”一聲,明滅之間,煙霧悠悠升騰。

他口吻很淡地說,“明軒,我知道你對我好。”

“……”,明軒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告白”。

“但以後,我的事兒,你別管了。”

話一出,明軒又羞又惱。

秦遙瞥一眼身邊的人,知道那個蠢兄弟肯定思維跑偏了,“我是說,秦勇的事,你不要插手。”

辦公室在四海酒店的最高層——十一層。

這裏能夠看到清麗新生的朝陽,能夠看到豪情揮灑色彩的夕陽。

樓頂似乎可以觸碰到天空、白雲。

秦遙在第一次站在這裏的時候,胸腔裏像是回蕩著寺廟旁紫竹林裏的風聲。

他終於站到了這樣高遠的地方。

遠離塵泥。

明軒站著,斜靠在方正寬大的辦公桌旁,背後是正面玻璃墻。

與全國最大的金融中心隔空相望。

可落在秦遙眼裏的,只是那快要將天幕燒出一個窟窿的夕陽。

煙灰落盡。

“明軒,我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秦遙雙腿交疊搭在茶幾上,臉上沒了平時的不正經,夕光麗景映在他的身上,整個人看起來慵懶而疲憊。

“你大四那年不是來粵東找工作麽”

大四畢業那一年,秦遙有一種終於熬到頭了的感覺。

相比同學們的緊張迷茫和焦慮,他興奮而期待。

對未知的未來充滿了幻想。

彼時,他手裏已經有了一筆不大不小的錢。

大二那一年,雲海交通大學的創業基地成立,秦遙是進駐基地的第一批學生。

學計算機的他一開始只是為一些公司設計安全系統,漸漸地與外面那些人來往,對生意上的事由門外漢變成了似懂非懂。

秦遙兼顧學業和創業基地那邊的事情,成長得很快。

大三那一年,他有意成立一個工作室,加上雲海交通大學的學生創業扶持政策,很快事情就發展了起來。

工作室不大,裏面除了他,還有三個同學,一個是他的室友,另外兩個事通過招聘的形式找來的師弟,分別來自自動控制專業和物聯網專業。

那一年他即將畢業,忙得天昏地暗。

每天為了公司的正式成立而四處奔波,點燈熬油。

事情來得並不突然,他想。

秦勇遲早得扒他一層皮,喝他的血,就像對他母親那樣。

高利貸的人找到學校來。

欠條扔到他面前。

秦遙冷笑一聲,欠條,欠條。

真是好一張讓他去往地獄的直達車票。

創業基地的位置很好,學校也很上心,花了大價錢裝修,力求給學生一個好的成長空間。

濃蔭蔽日,井字型的石徑小路旁栽種著各種各樣的花,秦遙曾經看了看,一種都不認識。

不認識怎麽了?不認識他也開心。

他長在泥水裏,如今站在繁花中。

秦遙深吸一口氣,笑了,將欠條拿起來,上面是秦勇那一文不值的簽字,紙條輕飄飄地被拋在空中,又晃悠悠地像片落葉跌在地上,“冤有頭債有主,誰簽的字,找誰拿錢。”

隨後叫了學校保安,將兇神惡煞的一群人請了出去。

幾個師弟嚇得厲害,可又強裝鎮定。

秦遙笑笑,“沒什麽事。”

當天晚上,他一個人在離學校不遠處的酒吧喝得酩酊大醉。

他只是想起了他的母親,那個傻女人,臨死前拉著他的手說,照顧好你爸爸。

酒往心裏的傷口倒。

他一個人坐在角落裏,邊哭邊笑,“媽,我不是你……”

“今天,我沒幫他……”

“他是死是活,都不關我的事……”

“你們為什麽要生我……”

一個活得像一塊補丁的孩子,生來只是為了填補父親的錯誤。

久而久之,這生活好像失了生氣。

他漸漸也被拉下去,可他不甘心,拼命在泥裏站起來。

長大就好了。

秦遙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可今天那群人拿著欠條來的時候,他才發現,長大也並不能完全斬斷過去的根。

自己就像個錯誤,不配擁有長樹開花的世界。

並沒有能夠堅持多久,他很快就將工作室變賣,收回一切可用的資金。

師弟們和同學皆緘默不語,或許是猜到了什麽,又或者只是因為感念秦遙的兄弟情。

秦遙帶著錢回了津城,從雲海到津城,高鐵要坐七個小時。

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大學四年,竟然沒回來過幾次。

筒子樓還和記憶裏一樣破舊,過道裏有人架鍋做飯。

秦遙的母親患病死後,秦勇便將院子賣掉了,大部頭還了賭債,小部分買了這棟筒子樓裏的一套房子——一間臥室,一個洗手間,一間只能放下一個三人座沙發的客廳。

做飯都是在走廊上。

他望了望五樓的窗戶,燈沒亮。

那時高中,下了晚自習回來也是這樣,家裏沒人,燈不開。

上樓,開門。

他走的時候帶上了家裏的鑰匙。

一開門,濃烈的酒精味混合著黴腐氣息撲面而來,秦遙連眉也沒皺一下。

屋裏暗,但托不遠處的路燈的福,還沒有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他徑直走向電視機旁邊——這房子的走線排布很是不合理,連帶著開關也亂來。

燈開了。

有人。

秦勇躺在茶幾下面,周邊是啤酒瓶子。

他看了一眼,從躺在地上的人身上邁了過去,將窗子推開。

窗子的木框邊因為雨水變軟,輕輕一捏就能掰下來一塊。

秦遙踢了踢地上的人,沒動靜。

他回了房間,將自己的衣物、書本團一團,拿出家裏洗臉用的白瓷盆,放到門口。

書本一頁頁撕開,打火機的火苗很快就蔓延。

二十年前秦遙的痕跡都丟在這個火盆裏。

盆裏的火苗漸小。

秦遙的手裏還有一本相冊——相冊裏只有兩頁有照片。

一張全家福,一張父母的婚紗照,剩下的,全是母親抱著他在他的生辰照的。

一頁一頁翻過去,他像一棵小樹苗拔節生長,臉上的童稚褪去,變得堅硬,母親一如既往地在那一天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溫柔的笑著。

只是那件最好的衣服,十年來縫縫補補。

相冊被扔進火盆裏。

咣當一聲,撲出一地的灰燼,飛在半空之中。

火苗再次轉盛。

光映在水泥地上,映在他的身上。

沒了,都沒了。

二十年前他存在的痕跡,都沒了。

秦遙看著火盛,而後轉小,最後只剩灰燼。

回到家裏,秦勇已經醒了。

整個人頹靡不堪,坐在沙發上。

看見秦遙楞了一下,這四年他只是每月給他打錢,並不回來。

楞完,秦勇又高興起來,像是癮君子看到了毒品。

“錢呢?”

秦遙看他一眼,沙發裏的人身形佝僂瘦小。

他開始疑惑,這麽一個人,怎麽會讓那時候的他如此驚懼呢?

年輕時的秦勇,是帥氣挺拔的吧?他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

這一刻,他竟然沒有想象中的憤怒,很平靜地困惑著。

人大概都是想好的吧?

那麽,究竟是誰拖著他走不下去的呢?

“你他媽少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秦遙的眼神,教秦勇羞恥、恐懼、憤怒。

面前的青年已經成長起來,像一棵身姿挺拔的白楊。

而他,身體讓酒精煙草折磨得提前衰老,幾十年也一事無成。

秦勇慣性地過了幾十年,並沒有覺得哪裏不對。

此刻的秦遙像是一面照妖鏡,把他的不堪□□裸的呈現在面前。

驚醒了沈睡幾十年的良知、善意。

“當年,你簽欠條的時候,有想過我和媽媽麽?”

秦遙想要知道答案了,他不能理解,所以只有這樣直白地問。

他不信,秦勇一點都沒愛過他和母親。

“你和你媽又不會死,老子再不還錢就得死,還要怎麽想?”

秦勇的聲音很大,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種方式是為了掩蓋搖搖欲墜的理所當然。

秦勇受不了這沈默。

無恥之人最擅長的就是給自己找理由,一個兩個,無數個。

騙自己一輩子。

“還不是要養這個家,老子才會去賭?”

“你媽生病不要錢治?”

“就算她最後死了,老子最後也沒少花錢在她身上。”

每一句謾罵,都牽扯一條歲月的脈絡。

這是他無法用火燒掉的。

秦遙眼眶滾燙,不是淚,是血。

“你真是,不配做個男人。”

這句話徹底刺痛了秦勇。

他操起地上的酒瓶子就砸在秦遙的頭上。

登時鮮血直流。

糊了眼睛。

秦遙像是被觸動了某個開關,他開始發抖。

同幼時一樣,恐懼像張網,裹著他,越來越緊。

他終於不再只是抱著頭拼命逃跑。

第一拳揮出去。

秦遙聽見母親抱著幼小的他在哭,又一腳踹出去。

這個夜晚,像是連接了過去和將來。

而惡魔在眼前。

他必須站起來,戰勝那時讓他發抖的人。

十一月的深夜,路燈很亮。

津城的夜晚星星很多,這星河天懸,昭示著明天是好天氣。

夜裏溫度低,趴在樓門口的狗蜷成一團,呼吸之間盡是白氣。

可就是在這樣的夜裏,空氣裏隱隱浮有花香。

房子裏一地狼藉,秦勇倒在地上。

秦遙已經渾身是血,全是他自己的。

“我所有的錢都在這兒了”,他覺得喉嚨上像是卡著刀片,“最後一次,以後,我就當這世界上只剩我一個人。”

一張銀行卡扔在秦勇身上。

“我不是我媽,我不會教你欺負一輩子。”

那個夜晚,秦遙一個人走在漆黑的路上。

一邊哭,一邊笑。

“大逆不道,要遭雷劈”,他喃喃道,“那就來吧,老子不當懦弱的好人了。”

四海酒店已經點亮了所有的燈。

明軒拍拍秦遙的肩,眼眶發熱,“咋不能好好過?咋不能……”

秦遙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笑了,“粵東,老子沒白來。”

我要活。

還要好好活。

不以秦遙的身份活,而是自己給自己的新生。

老子就是個流氓。

跟老天爺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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