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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陌上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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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晏穿好睡衣,氤氳的水氣裏,紅著一張臉,酒的緣故。

她手撐在洗手臺上,看手邊喝了一半的啤酒,瓶身上還掛著水珠子,墜墜得往下落。

她對著鏡子,無聲地朝自己說了句什麽。

這算什麽,這算什麽,剛才自己腦子一熱,都說了些什麽!!

言晏毫不懷疑自己,衛生間裏有個後門可以離了這裏,她擡腿就走,太丟人了。

這算怎麽回事嘛,她這算以色侍人?以身相許?

她承認外面的人今天趕赴過來,讓她昏頭了。

言晏在衛生間裏磨蹭了估計有四五十分鐘,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還想坐在裏面敷完面膜出來。她磨蹭這麽久,外面的人也沒催她,這讓言晏更是下不來臺,……,還是他已經睡著了?

睡著了,大家都阿彌陀佛。

言晏簡單地拍了點水乳,輕手輕腳地旋門鎖走了出來,她腳上沒穿鞋,遠遠看一眼床上的人,單腿屈膝地平躺著,被子拽了一角敷衍地蓋著半身,像是不喜室內的光,一只手拳著擱在眉心上。

言晏出個一兩天的短差回來都累得不行,更遑論他這一動身就是十來天不歸的行程,他先前說累自然也是真心的牢騷話,言晏心裏雙手合十,睡吧,睡吧。

她躡手躡腳正準備往外間去,不期然,床上的人,啞啞出聲,“洗完了?”

言晏驚得一顆心沒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尷尬得很。

周是安總是有那種本事,一瞬不瞬地瞧對方,偏偏叫人挑不出他唐突的不是。大概他那張臉太唬人了吧,浴在通透的光裏,他挪挪身,靠在床頭上,洗過的短發,沒了貫日裏的精英人的派頭,甚至不服帖的毛毛躁躁。

男人是不是天生比女人少了幾分羞恥心,為什麽他朝言晏裸著上身,他竟無半點不適意。

言晏瞥幾眼某人的胸膛,脖子更是又僵了幾分。

怎一個尬字了得。

二人就這麽幹望著,周某人始終沒再不出聲,倒是言晏清清嗓子,“那個……,你困的話,就先睡會兒吧。”

“合著你又耍我一次?”某人瞇眼,聲音聽不出多大的不悅。

“不是……”言晏想說,我不是怕你累著嘛!

周是安沒等她話說完,“我已經有點精蟲上腦,聽不得半句廢話。”他瞇眼瞧她,再認真不過的面色說著放肆輕佻的話。

言晏被他噎得大氣不敢喘。

周是安下床往言晏跟前走的時候,她甚至不敢擡頭看他,總覺得周身有道無形的網,漸漸圍剿了她。她有點想跳腳,於是周是安伸手來拽她的時候,她語言不受控制地朝他控訴起來,“沒人像你這樣的,……,我不欠你的好嘛,你黑著一張臉算什麽……”

心上奔騰的潮水豁開了一個口子,禁不住千軍萬馬的抵足不前,看著她那張臉再聽她那小孩脾氣的話,周是安很清楚地聽見心上的那道禁閘潰了軍,言晏再朝他軟語地埋怨跳腳什麽,就像有誰在他帳前點了一撚情香,而她自己渾然不覺地替他再吹了吹那火星子。

潮水泛了濫,火也縱了性,水火都無情得很,一向吃齋念佛的周是安自然被裹攜燒騰地無影無蹤。

“言晏,你這樣很不好,話說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我已然被你說動了,這戒想守也守不住了。”周是安攬抱她到床上,一雙騰騰殺氣的眼盯著她,言晏飲酒的緣故,臉上本有淺淺的紅,此刻卻被周是安嚇住了,駭白著一張臉。

頭發還是濕的,身上有浴後的香,白皙的肌底下像是有緋色的水在潺潺地動,濕漉的眼裏藏太多情緒,周是安問她在想什麽。

言晏羞憤地嗅著他氣息裏的酒精味,成心氣他,“反正和你想得不一樣的東西。”

呵,周是安嗤笑一聲,“你自然不是東西,你是我日夜放在心裏的人。”男人在這個緊要關頭,說起情話來,那真真是信手拈來。

言晏無聲地啐他。

周是安再俯湊到她耳際,“不信?我也有點不信,從你頭一回跑到我夢裏的時候,我就苦惱得很,這是怎麽說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人,還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小姑娘,我自己都想罵自己,混賬!”

言晏啞然,問他是什麽時候,哪一回?

“第二次去你家,一夥人喝酒吃蟹的那回!”周是安說,下樓的言小姐發了好大一通火。

言晏抿嘴朝他笑,“那天姨媽來訪,有點痛經,小舅那麽晚還帶一群男人回來,吵吵鬧鬧得煩得很。”

“忒沒禮貌了,站在樓梯口就朝我們罵,”周是安手裏揉搓在她的腰上,“好歹也要下樓,走近點,給我看清楚呀。”

言晏吃痛有餘,悶悶地望他。

周是安就由著她望著,時不時淺淺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和微翹的鼻尖上。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周是安的聲音聽起來已然有點精神游離的樣子。

“你喜歡我什麽?”

“那你又歡喜我什麽?”

這人壞,你問他,他反問你。

言晏略略不快地看著他。

周是安毫無不妥的倨傲感,“氣什麽,你這樣問,像是不知道的樣子,可是你不知道的,我又何嘗不是呢?”

喜歡就喜歡,為什麽一定要有道理,要有緣由。

總之不偷不搶,合情合理,不關乎任何人,這就夠了。

周是安在言晏突地乖順的沈默下來解她的衣服,她別扭地含糊道,“能不能把燈關了?”

他聽後且笑,“不能。”

“……”

“我想看你。”

言晏閉著眼,蒙羞,“……”,模糊感覺到光源變暗了點,她再微微掀眼,只聽周是安在她耳邊說,咱們折中處理。

他們不算第一次肌膚相親,那回在山莊後園的庭院小樓裏,也曾有過,只是那回周是安純粹安撫的幾個吻,言晏能感受到他的溫情。

眼下,溫情在欲念的火上煎熬著,好像所有體面的品格都被他拋之腦後了,言晏原以為她會懼怕這樣光景下的他,畢竟太難為情了。

可是耳邊聽著周是安那完全變了味的聲音與語調,言晏心上像是被他撓了幾下,原來她給他求而不得的滋味是這樣的,哀怨的、可憐的,恨恨的,以至於赤誠相見的時候,周是安那不知是生意人的本性還是男人的本能,他朝她討伐回來,即刻的,不容辯駁的。

言晏被他吻過的唇,有點火辣辣的,再就是麻。言晏覺得他在她的深喉裏,試圖勾出她的魂靈。

“言晏,想過嘛,我們這樣?”

言晏朝他誠實地搖頭,只聽周是安狷介地一笑,從她唇上往下移的時候,啞啞的聲音,“乖孩子,可我真心實意地想過!”

言晏不想聽他說些臉紅心跳的話,也沒眼睜眼看著他的意欲。

高度的精神匯集,得到的全是籠統地白,言晏極力地閉著眼,極力地放下氣力配合著他,得到的全然不是道聽途說中的歡愉感,而是戰栗,羞赧,如果可以,她真想求他停下來,她覺得這樣……不好。

於是,她心甘情願的前提下,還是被他招惹出眼淚。

周是安先前還和她說著話,眼下,看著她怯生生的眼淚,眼裏有些憐惜的光,卻瞬間又黯了下去,氣息輕且綿長,與她相近了些,能明顯感覺到言晏寸了寸,想離他。

他們住得樓層比較高,聽不大分清夜裏的車流聲,倒是隱約能聽到窗外玻璃上滴滴答答的雨落聲,“言晏,下雨了……”

言晏這個時候,沒心神聽他閑話什麽,閉閉眼,再偏過臉想求他什麽的,周是安一只手橫抄在她的肩下,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與她含吻,再就,

絲絲牽扯的疼痛感混著他灼灼的氣息,教人不能細聽。

言晏眼裏有窸窣的淚,周是安眼裏有碎裂的冰。

他問她,先前進門後,她原本想跟他說什麽的?

氣了,惱了,要和他再分一次體面的手?周是安在情|欲顛簸裏,勢必問出個究竟。

言晏禁不住他的盤問,只悶聲搖搖頭。

“那是要說什麽?”周是安眼裏的光,亦是撞進了她的眼裏。

“……,”言晏盈盈的淚打轉著,淚隨輕語一道,“我愛你。”

終究,周是安從見她的第一面起,圈留在心上的一口氣,在翻湧的浪潮最頂上,顛沛得無影無蹤,“唔,……乖孩子……”

淩晨兩三點的時候,言晏被周是安抱起來喝水,她說有點鼻塞。

周是安調高了冷氣,他放手到她額上,探她的溫度。

她懨懨的聲音,“不是感冒,是鼻敏感了。”

周是安不作聲,頃刻,只要她再喝點水。

言晏突地冒出一句,“渾身好累,像散架了。”還疼。

他依舊不答她的話。

言晏把手裏的杯子遞給他,“你為什麽不說話?”

“你的話我都沒法答。”他反過來怪她的不是了。

“你都沒什麽和我說的嘛?”她睡得好好的,他非得叫她起來喝水,眼下,醒著了,他的態度卻沒睡前好了。

周是安坐在床邊看有氣無力的言晏,直直得看了許久,末了,伸手替她歸攏耳邊的發時,才眉梢裏露出點點笑意,“看你煞白著張臉,聲音又懨懨的,嚇著了。”

“為什麽?”

“你說為什麽?”周是安臉上有鮮少的窘色。

言晏半張臉埋在軟枕裏,“你怕回去不好跟我媽交代?”

“不用等回去,天亮了,就跟你父親不好交代了!”

二人相視一笑。

周是安重新躺到她身邊,言晏難得的少女嬌羞,更像控訴,“我好累,骨頭裏,你不累嘛?”

“不累。”他抱言晏枕他手臂上,嘴上始終保持著男人最起碼的自尊。

“……”言晏不知喃喃了句什麽。

“睡覺,別找不痛快。”他口吻很壞的樣子。

言晏在他懷裏想翻個身,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什麽。

她擡眼看他,周某人閉眼不睜,再一次關照她,“睡覺。”

“睡不著了。”她不是存心的,只是有點認床。

“睡不著也閉上眼睛,早上還約了你爸一家喝早茶。”他像是在提醒她什麽。

“……”

窗外的雨不知道有沒有停,抑或根本沒有下雨,周是安是誆她的,她睡不著,醒著的身體,自然多多少少有點動靜,就在言晏想從他手臂上移開腦袋的時候,一把被周是安拖到了跟前。

某人略微有點脾氣翻身壓住她,“我心疼你,你倒是不心疼我,讓你睡覺,你非得跟個貓似的,沒骨頭的磨磨蹭蹭。”

言晏冤枉得很,嘴上喊著,我就是怕你手臂被我枕麻了,才動的呀。

某人無賴得很,“我不信。”

……

冷氣調上去了,言晏被周是安鬧得一身汗,她此刻相信了他說不累的話了,香汗淋漓的時候,周是安顧及著天亮後還有正事,最後關頭放過了言晏,只是二人收拾停當後,他摟玲瓏溫香的言晏在懷裏,饜足的神思,禁不住地發散起來,拿言晏逗悶子。

問她聽過《牡丹亭》嘛,受母親影響,他自幼聽慣了昆曲,他說論話本子裏寫得最風流倜儻的,唱詞最纏綿悱惻的,當論《牡丹亭》了:

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則把雲鬢點紅松翠偏。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

恨不得……

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

……

言晏聽他念得糊裏糊塗,等她回過神來,不知該誇湯顯祖妙筆生花呢,還是要罵他存心不聲不響地耍流氓!

次日,如約,周是安做東請言晏父親一家飲茶。

他們驅車往茶館去的時候,言晏才發現,他對這裏並不生疏。

周是安說,他們有客戶在這邊。

隔了一個晚上,他才有空問一問,她與父親接觸得怎麽樣?

淅淅瀝瀝的雨,未到天明就休住了 ,眼下晨曦迫散了雲翳,言晏看前面的剎車燈晃神,誠實告訴周是安,“很融洽,很順暢。”

“這不是你希望的?”

“……,”言晏不置可否,回回心神,再坐正些身子,“他對我客套、禮貌,沒距離感,但也不輕易過問我任何事情。”言晏告訴周是安,昨晚他們臨走前,父親好像不太讚成言晏隨周是安走,可是他沒敢張口。

“我能想象他年輕時候的樣子,他是那種……你和他在一起,衣食住行都不太需要操心的人。他細心體貼,溫和尤其懂得分寸,偶爾也有叫你吃不消的熱情。他會朝你生悶氣,會很在乎你,卻很難訴之於口。他是那種你生病給你端熱湯,流淚給你遞紙巾,卻很難將我愛你掛在嘴上的人;會默默記住你的喜惡,卻可能忘了每年就那麽幾個的紀念日,從而給不了你需要的儀式感。”

“整體來說,你對你父親並不失望。”周是安問她。

“嗯,他坦蕩地承認,這些年來有想過我媽,那淡漠的眼神裏,沒有片刻的猶豫,可是也沒有絲毫對現有婚姻、家庭的褻瀆。他大概記掛得還是他年輕時的愛情,像一件孤品,無所謂好壞,放在心裏,少之又少的機會拿出來。就這樣無霜無塵地擱在那個角落裏就夠了。”

“於我來說,他愛過想過我媽媽,我便有了信仰。”

一家人的早午茶,吃得很和諧。

從茶館裏出來,言晏便和父親說,他們回去了。

言洛笙說吃過中飯再走罷。

言晏私心不太想他們再忙一頓飯,便推脫周是安還有事情要忙,她也就跟著他走了。

臨走前,言晏與孫阿姨由衷地分別,孫阿姨要言晏有空就過來玩。

她柔聲應下了。

言宥畢竟是男生,始終不好意思與言晏太親昵,只說他小號已經正在練了,回頭她有時間,就敲他。

言洛笙本要送他們一程,言晏說不用了,他們東西還在酒店,回去收拾一下就直接走了。

“年節有機會的話,就和小周再一道過來。”言洛笙送他們的念頭作罷,就只能原地作別了。

言晏微微頷頷首。

“你和孫阿姨保重身體。”言晏沒太多正視父親,有些別扭這樣分別的場面。

言洛笙在他們上車前,叫他們等等,他從自己的車上取下一個牛皮信封,塞到言晏手上的時候,她才看清是紅色鈔票。

“宥宥的手機,我和你阿姨都謝謝你的心意,可是這麽多年,我沒曾給你花過一分錢,沒理由你一來就給他花錢的。”

本來完美的探親收梢,還是被父親生分掉了。

言晏苦笑著看著手裏被折現的一疊鈔票,擡起頭,看父親的時候,不無失望的神情,“為什麽沒理由,我和他身上不都流著你的血嘛,這理由不成立嘛?”

言晏幾顆急急的淚,掉在信封上,暈開好大一塊潮濕的斑。

“言晏……”

“那麽,我以後來一次,你是不是要和我清算一次?”

“言晏,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我都要走了,你這個時候分出這樣的親疏,有意義嘛?”

言洛笙看言晏眼眶裏滾著淚,也頃刻間紅了眼,這樣一個年紀,為人師表的他,心上湧出了愧疚與難色,“言晏,我只是心疼你……我只是心疼我的女兒,只是心疼……”

言洛笙的話沒說完,言晏就撲進了父親的懷裏,落雨沾衣的淺淺一個擁抱,短暫到不曾存在過一般,她把錢還給了父親,也用這樣無聲的一個擁抱,來告訴父親,她的念頭,她的想法。

從昨天見面,到此刻分別,言晏有幾十個念頭之下,想喚他一聲,可是始終沒勇氣,即便眼下,她也沒勇氣,不知道那兩個字出口是怎樣的一個情感。

下一秒,就轉身坐進了周是安的車裏,由著周是安替她妥帖的善後。

她聽到周是安說,小孩脾氣,多少的喜歡都不輕易出口的,……,嬌滴滴的,眼淚比四月的雨還多。

再就,他應承言洛笙的話,會好好待她。

會春節或來年清明過來,陪他們去鄉下。

……

車從城裏出來,言晏始終不說話,來時的光影此刻正向後,與他們說再見。

周是安降著兩邊的車窗,灌滿滿一車潮濕的風。

言晏不想說話,他就沈默著。

駛過跨江大橋的時候,江河最遠的天邊,連成一線的灰白裏,言晏怔怔望了許久,江上有行船,吃著重重的水,南北來往不停,呼嘯的江風裏,盤旋著影影綽綽的飛鳥蹤影。

眨眼間,車子疾馳而過這片土地。

良久,言晏偏過臉來,朝周是安道,“今天這事,回頭別和我媽、小舅他們說,好不好?”

“你求我!”周是安睇她,光風霽月的一雙眼。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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