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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東風夜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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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了許葭月,周是安一人立在商廈大樓之下,上元佳節,行人紛紛,吵吵嚷嚷的人聲與腳步,串聯起人間一場浩蕩煙火。

饒是周是安不承認,有時忙中閑下來,他還是懼怕這些節假日的。

素日,他都被太多的所謂正經事牽掣著,那樣的煩冗下,他不會想些胡亂心事。

倒是眼下,像這樣全民休歡的日子,他也找不出任何繁忙的借口了,他不能忙自己了,更不能去叨擾別人陪著自己忙。

自己那幾個老友,聚在一起,除了花天酒地,似乎也變不出別的花樣。

周是安喝酒喝夠了,此刻,他渴得很,酒的後遺癥,他吃再多的珍饈,能解他幹渴的,不過是杯再普通不過的白開水。

他幾步路走近一家便利店,拉門進去時,裏面正巧有位年輕姑娘買了東西往外走,周是安很紳士地拉開門,側身扶著門把手讓對方先出來。

年輕姑娘穿一身米色羽絨服,出於禮貌,朝周是安說謝謝,目光第一眼應該是習慣性,等對方打量清楚周是安的皮相,再重回他臉上的目光,顯然多了點情緒。

周是安禮貌頷首,朝店裏走,順手合上門。

他從冰櫃上取出一瓶水,付賬,走出便利店門,先前門口的那個姑娘走了,他擰開礦泉水瓶,仰頭,片刻半瓶水下了肚。

凍天冰水,冷暖心頭自知。

周是安捏著瓶身哢哢作響,他也不知道在不快個什麽。明明他女人緣一向不差的,隨時隨地,總不乏一些愛慕目光,可是那些眾眾之間,偏沒有他打心眼裏願意回應的。

他鮮少迷信什麽,更不會妖魔神化些什麽。

感情甚是。

正如他對許小姐說的那樣,感情是什麽,不過是你情我願,彼此看對眼罷了,他上不了天,自然渡不了人;相反,也入不了地,休論任何無間地獄。

到頭來,曾經千千萬萬個辜負,在一瞬間,他釋懷了,罷了,她於他是什麽?

是不可逆的路上,愛錯了個的,不好不壞的人罷了。

他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情深不悔了,起碼,今晚他有好多個空隙裏,在想別的女人了。

周是安不信任何人的成全,唯獨篤信一句話,也是他早年看過的一部電影裏的臺詞:人得自己成全自己。

於是,一時腦熱,嗟嘆有餘,周是安趁著微醺,掏出手機撥一通電話,令他意外的是,號碼打通了。

“不是拉黑我的嘛?”

“……”

他是不迷信,可是他不得不信,有些事有些人,就像上輩子虧欠她一樣似的,他不貪戀前塵了,可是眼下一些似是而非的,又好像做不到他約束的那麽規整。

起碼,如果是電話那頭的人跟他提議,咱們從身到心發展試試看,周是安做不到像拒絕許小姐那麽不可一世。

“上次送你回家的男人,是男友還是暧昧對象?”周是安似乎耿耿於懷這件事,那晚他從謝家回來,就一直想打這通電話,終究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笑話自己,以什麽身份去質問她的事。

盡管他確實氣炸了。

“……你喝多了。”言晏那頭總算開腔了,聲音悶悶的,帶著些沖撞人的情緒,偏偏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冷漠話,勾起了周是安無窮無盡的欲|念。

“就當我喝多了吧。告訴我!”

“是同事。”周是安原以為她才不會買他的賬,電話那頭囫圇了幾秒,她沒好氣地道。

“喜歡你?”

“這不關你的事。”

“總歸關你的事吧,你都知道了,我有點喜歡你,可是如果你有對象了抑或有中意的人了,我還在這單相思,豈不是個綠毛龜,你說是不是?起碼我今天有個很不錯的相親對象,偏偏我拿對方暗自與某人比較了幾個來回,還是有點放不下某人呢,你說矯情不矯情。”矯情,周是安自己都想罵自己幾句,他快不認識自己了,也許明朝一覺醒來,他該把眼下的混賬話全歸給酒的錯。

“……我還有事要忙,我能掛電話了嘛?”

“不能。”

周是安說,他今天的相親不成功,有言晏一半的錯,他要言晏來接他,他喝多了。

“你是喝多了,接你是你司機的事。”言晏懶得理他,剛準備把手機從耳邊移開,就聽他不急不忙道——

“哎,我一直好奇,你幹嘛那麽較勁地不讓你舅舅知道你的竹馬是彎的,你們自己都藏著掖著的,憑什麽要求別人不帶異樣眼光呢!”

“你想說什麽?”

“你舅舅知道了,會怎麽樣?”周是安成心燎她的火。

“卑鄙。”果然。

“我說我喝多了,你不信!”

“你……”言晏想沖他嚷,你有完沒完?

“我想見你。”

“神經!”

“你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不待見我,否則不會把我從黑名單裏解禁出來,是不是?”

“隨你怎麽想,隨你怎麽辦,告訴我舅舅也無妨,我還有工作應酬,就這樣!”言晏的話像一把利落的刀,一刀下去,齊齊整整的一個截面,再就,一切波瀾漣漪,瞬間歸平。

周是安打電話給馮淮生的時候,後者直罵他,“行不行啊,一個小妮子,到現在沒拿下來,周二,你這別扭勁,別再說在我們堆裏混的啊。沒有一頭狼吃肉非得吃心的道理,還得人家羊自己剜出熱燙燙的心遞給你,你這他媽太事了。”

“少廢話,幫不幫?”

“幫,怎麽敢不幫呢,你周二要上天,我也得給你拿梯子,誰叫你二呢!”

“我去你媽的!幫就麻利點,十分鐘內等你回信!”

“不行,這次我得親自會會那小妮子,看看到底有什麽過人之處!”馮淮生說著撂電話了,周是安先前聽他提過一句,言晏所在的公司,對方老板是馮淮生的朋友,周是安想知道言晏此刻在哪裏,眼前這是唯一的辦法。

馮淮生不到十分鐘給他回電,取笑周是安,周家老二追女人,他們得給他成立個情報科,不然很難抱得美人歸!

言晏工作這半年來,聚餐應酬也不在少數,不過顯然她道行不夠,每次在這樣的局裏坐著,都渾身不自在。

幾個小時坐下來就夠她受的了,偏偏還要左右逢源,這更是個巨苦的差事。

她實在搞不懂,稍稍有些官銜的人,尤其是男人,總是一副不放過別人的架勢,一杯杯地勸著人家喝下那白酒黃湯的,他就真得好受了?

她自己酒量淺,所以但凡在飯局上遇到喋喋不休且厚顏無恥勸酒的男人,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回絕過去,為此,她一直不受組裏及部門經理的待見。

蔣文煜也勸過言晏,即便不和那些大佬喝酒,也要有迂回的方式,要學會用巧勁哄著對方收回那杯敬酒。

言晏偏就死心眼,讓她去給那些個肥頭大耳的老男人撒嬌賣媚,她自暴自棄說,還不如風塵裏的女子,起碼恩客還知道真心實意地掏銀子,不像桌上官僚成癮的男人們,喝酒談生意,拿女下屬逗悶子,狎昵之貌,實為下劣。

周是安的電話正好給她個出包廂透透氣的借口,可是,自己也說不清,不期然看到屏幕上跳閃著的名字,為什麽要有心難將安的感覺。

“你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不待見我,否則不會把我從黑名單裏解禁出來,是不是?”

周是安揶揄口吻的一句問話,生生難住了言晏。

是,她也搞不懂,為什麽她一時意氣拉黑他的手機號碼之後,又出爾反爾般地默默解禁了他。

年前那晚,他不聲不響地從言晏身邊經過,她知道他或許誤會了些什麽,可是,她好像也沒有解釋的必要,至於為何要在除夕夜取消對他的拉黑,更不會承認她期待什麽。

小舅平日裏與舅媽說過很多周是安的私隱,周家是怎樣的家庭,周是安是怎樣傲慢的一個人,言晏多少都有些聽說的。小舅說,周是安從前有過一個很令他著迷的對象,盡管家裏極力反對,他也認定了那個女人,只是後來不知怎地就分了,那女人也出國了。這些年他從不自己開車,就是當年為那個女人犯下的病。其實,圈內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周家避諱談兒子的過往,周是安自己也絕口不提,謝禮賓也就順著他的意思,扮作不知。

言晏想起年前那晚,周是安走後,言晏隨小舅一道回到家中,母親好奇問幺弟,“你這老板處處都矜貴的樣子,實在不像個生意場上的人。”

“多少沾點他父兄身上的文人政客氣,傲慢到骨子裏,他可以提點、接濟你,不過不代表他就允許你的親近。”小舅把周是安否掉的那些煙酒重新往房裏搬,回頭沒當所謂地朝阿姊戲謔一句,養尊處優的高幹子弟,多少有點油鹽不進,公子哥一個!

外婆收拾桌子,老人家心重,不放心地勸兒子一句,“越是這樣的人家,你來往起來越要有分寸,別讓人家瞧輕賤了。”

言晏那晚草草洗漱後,躺在床上,卻許久未能如願入眠,都說男人看男人才是最準投的。小舅即便與周是安有那樣唇亡齒寒的利益關系,還是一轉頭認清了他的本質,公子哥,所以難奉承,難交心。

言晏再想到,他救她的那晚包廂裏,他眉眼淡漠,口氣卻實為倨傲地讓同行之人把煙掐了;

想到那棟民宿裏,他遞手機給她,慫恿她,可以報警,那實為蔑視的眼波連轉,像是篤定了言晏不會也不敢;

她於他算是什麽,不過只是數面之緣,一次不辨真偽的紳士品格,一次高下立判的江湖操行。

她還厚顏問他,你喜歡我?

他只是順著她答了,允許嘛,至於是與不是,她無從可知,他也不曾真心回應。

也許與少年一窮二白的生涯裏,他曾為之著迷的女人相比,言晏問出的喜歡,大概就像從前戲樓上,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聽戲捧角,朝戲臺上扔賞一樣,圖個樂,聽個響,帶著睥睨眾生若即若離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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