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溫若欣慰的笑, 穆星俞眼前有些模糊, 他用力眨了眨, 把那股模糊眨去，又找出上周末在電影院爆米花機旁邊拍的那張童乃棠的照片, “這是我的補習老師, ”他說著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扣了下後腦勺。

“她是這學期才轉到我們班來的，一來就考了全年級第一。就住我們隔壁, 家裏那棟…”他想問溫若還記不記得家裏旁邊那棟空著的別墅, 卻反應過來, 溫若上次在家裏的時候, 已經是兩年前。

於是他又接著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給溫若介紹童乃棠：“她在幫我補習，很辛苦，還幫我做計劃表。我因為她成績進步了很多。”

溫若一直很溫柔地笑著, 一會兒看看兒子，一會兒看看手機屏幕上笑得可愛的女孩子。

註意到溫若打趣的視線, 穆星俞舔了舔因缺水有些幹的嘴唇, “對啊，我很喜歡她。”

溫若慢慢的點頭，用很輕、很淡的聲音說：“很漂亮。”沒想到這麽快自己兒子就有喜歡的女孩子了，還這麽可愛。

你喜歡的女孩子，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最可愛的女孩子。

這麽多的話，溫若都想告訴穆星俞，可她張了張嘴，有些累地呼出一口氣。

“我知道的。”穆星俞使勁抿了抿唇, 聲線微微顫抖，“你想誇她，特別好看，特別可愛對不對？”

溫若笑著再次點點頭。

“那當然了，你也不看看你兒子是誰，我喜歡的女生，當然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最可愛的啦。”穆星俞故意做出一副很臭屁的表情。

果然，溫若臉上笑意更甚。

“媽媽，”穆星俞把手機放下，握住她的手，“我以後，當醫生好不好？做一名，救死扶傷的好醫生。”

好，你做什麽媽媽都會支持你。一直長不大、不讓她放心的兒子，告訴她他有在好好努力，有考到不錯的成績，有喜歡的女生，還有了想要做的事。

溫若終於有了一種，可以把心上的一塊石頭漸漸放下的感覺。

她其實覺得很對不起穆星俞，如果她身體沒有問題，她可以讓自己的兒子隨意放肆的長大，再由她去擦屁股。可因為她的原因，他過早地擔負了很多東西。

對未來的迷茫、不知道以後想做什麽事、喜歡了女孩子該怎麽樣和她相處，這些很多溫若在穆星俞剛出生時想要給他慢慢分享、一起度過的時光，她都缺席了。

她逼得他，不得不快速成長。

一滴淚，從溫若眼角緩緩劃下。

“幹嘛，”穆星俞吸了下鼻子，“看你兒子突然這麽懂事，喜極而泣哦。”

溫若輕揚了下眉，再次露出微笑。

**

童乃棠這幾天的情緒都不太好，在學校上課還能勉強讓自己專註學習，放學後連作業都不想做，只想讓腦海中思緒全部清除，發呆。

在意識到自己已經盯著墻面發了三分鐘呆後，童乃棠起身，決定要去買杯美式，出去走走讓自己清醒清醒。

走到咖啡店門口，童乃棠才反應過來，她沒有帶手機，而這家24小時咖啡店，只能在手機上點單。她看向旁邊的便利店，想隨便買瓶速溶，手往兜裏一摸，發現自己也沒有帶錢。

白跑一趟…童乃棠長嘆一口氣，倒回去往家方向走。

不知道出來的時候是幾點…她下樓的時候客廳只剩一盞壁燈，燕姨都已經休息了，那應該是九點半之後吧…

童乃棠進了小區，慢慢踱著步子。

穆星俞怎麽樣了呢，周二淩晨的那條信息之後，她就沒收到他的其他消息了。到今天都已經過了兩天了…他應該忙過一陣了吧？

一直沈浸在自己思緒裏的童乃棠，快到家門口，才看到背對著她的一道熟悉的頎長身影，他低頭看著手機，手機屏幕上熒白的冷色調光線映著他的輪廓。

“穆…星俞？”童乃棠停住腳步，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有些遲疑地叫出口。

那道身影頓了一下，然後緩緩轉過身來。

真是穆星俞，隔得有些遠，童乃棠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心下一喜，今天才第二天，他就回來了，是不是表明，事情被很好的解決了？

童乃棠正要擡腳走過去。

就被快步過來的穆星俞一把抱住了，他抱得很緊，童乃棠僵住身子，有一瞬間的慌亂，他的身體很熱，她有些不習慣。

但同時，她心緊了緊，穆星俞很反常。

這是穆星俞，童乃棠身體漸漸放松下來，放在他身後的手向上擡起，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怎麽了？”

白天出了大太陽，夜空不如往常般一片漆黑，而是像染了層墨藍色，一輪圓月掛在這墨藍中，銀光鋪了滿地。

小花園裏，也能趁著這月光看到簇簇繡球花。

在家門口松開她後，童乃棠就帶著他到了小花園裏的座位上坐著。

今晚噴泉不知道什麽原因沒開，小水池裏只有一個小天使孤零零地抱著個沒水的花瓶。

穆星俞到現在都沒說一句話，只把頭靠在座椅上，仰頭一直盯著月亮。

童乃棠跟著仰頭看了眼，網上好像有說，今天是有什麽超級月亮。

可是一直盯著這麽亮的月亮，眼睛會累的。

童乃棠頭往右偏，他好像眼睛都沒眨，就這麽看著。

她猶豫了下，慢慢擡手去遮他的眼睛。

穆星俞因眼前突來的陰影，眼睫顫動了下，閉了閉眼，眼睛裏一陣陣炫目的白光。

“盯太久了，眼睛會受不了的。”童乃棠說完，把手放了下來。

穆星俞眼睛沒再睜開，她就這樣看著他的側臉。

過了幾秒，有滴液體，從他的眼角緩緩溢出。

穆星俞大概是註意到了，立刻就要直起身子，童乃棠按住了他肩膀，剛在找現金的時候，她記得有在口袋裏摸到一包紙。

“等一等。”

她說完，他就乖乖不動。

童乃棠從包裏取出一張餐巾紙，把它展開、對折，然後輕輕鋪在他眼睛上。

穆星俞一頓，在意識到那是什麽之後，沒再動作。

“想哭的時候，哭一哭沒關系的。”她沒有什麽男生必須堅強，絕對不能哭之類的想法。大家都是人，是人就會有難過的時候，難過了就會想哭，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童乃棠，我媽媽走了。”穆星俞說。

童乃棠還放在餐巾紙上的手猛地一頓。

紙巾上，濕潤的地方漸漸擴大。

他今晚如此反常，其實童乃棠有猜到，可當真的從他嘴裏說出來，她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辦。

安慰麽？這種事不是安慰可以解決的。甚至不會有解決的辦法，這會成為一道很深很深的傷，即使時間過去，傷口結疤，再隨著時間遷移變淺變淡，這樣的痛，也依舊會伴隨終生。

只要想想，顧夏有一天會從她的世界消失，童乃棠都會覺得害怕。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放在紙巾上的手也漸漸松開。

穆星俞意識到眼上壓力減輕，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後，借她的手掌，隔著紙巾，重重地按在眼睛上。

手下一片潮濕，童乃棠手微微顫了下，沒再收回，而是直接完全側過身子註視著他的側臉。

不知捂了多久，底下紙巾沒再擴大濕潤面積。

穆星俞吸了吸鼻子，松開握著她的手，把眼上中間已經完全濕透的紙巾掀了開。

童乃棠還保持著側身姿勢，紙巾打開，他微微翹起的眼尾染了一抹粉紅，雙眼皮已經有些腫了。

“我今天在網上搜了好多。”他聲音沙啞的不像樣，“有人說，只要去世的親人一直在你的記憶中，那她就沒有消失。”

穆星俞垂著眸，把手裏的紙巾撕成一條一條，“我原本覺得這條最能安慰我，可是我想了想，其實不是的，不在了就是不在了，從我的世界消失了就是消失了，這個世界上沒有她這個人了。我的記憶，也會隨著時間流逝，慢慢變得不清晰，我會漸漸忘記她的臉，忘記她和我在一起度過的很多時光。終有一天，她會從我的記憶裏完全消失的。”

最後一句，他聲音又變得哽咽，“我會…忘記她…如果我忘記她了，怎麽辦？”

他的至親，在這個世界上離去了，死後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他完全不知道，不知道她會不會在另一個世界孤單，會不會也像他這樣，思念著他？

至親離去的痛苦，童乃棠沒有體驗過，但她覺得，他說得不對，“這個世界，也並不是只有一個吧，或許有平行世界？我們只處於其中一個維度，去了另一個世界的親人，說不定能看見我們，只要我們過得好，他們也會開心、會欣慰的。”

“而且，不會忘記的，怎麽會忘記呢，時間過去，記憶即使會變模糊，但某些重要事情的節點，和她相處於那個節點中，自己的情緒，即使過了很久之後，也會有同樣的感覺的。只要還有這種感覺，就沒有忘記。”

“最親最愛的人，絕對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從記憶裏消失，那些她陪伴過的時光，某種意義上，也成為了你的一部分，只要你還存在，那她也會與你同在。”

童乃棠很慢很慢地說，“我是這樣想的…”

不是什麽安慰，只是她的想法而已。

因為這樣的事，沒有可以安慰的方法，她只想讓他知道，她陪著他。  穆星俞默默聽完，沒再說話，他身子往下動了動，對童乃棠說：“你坐正。”

童乃棠不知道他想幹嘛，但還是側回身子。

剛坐正，穆星俞頭一偏，就把腦袋放到了她的肩上。

他長長地吐出口濁氣，“你肩膀好硌。”

要是以前，童乃棠一定會說，那你別靠啊，今天她只是笑笑，“那我以後多吃一點。”

“我好累啊…”身體很累，心也累。

“可以休息了麽？”

“又請了兩天假，這幾天事情很多。”下次回學校，可能要周一了。

雖然溫若沒來得及看到他提高的期末成績，可他說過，會做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的，他給自己一周的時間，下周一，調整好，回學校。

“好，那周末多休息下。”

“好。”穆星俞活動了下腦袋，讓自己枕得更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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